第75章
冰雪封鎖了整個世界,明明是肅殺的節氣,位于皇居裏頭的一間屋子裏,卻溫暖到炙熱。
房間裏的火炭熊熊地燃燒着,馥郁的酒香擴散得愈發厲害。
千墨旸白皙的臉上染上一絲紅暈,像是喝醉了一般,半倚在榻上,手裏拿着空空的酒杯,望着前方出神。
蕭姬抱着胡弦,一根一根地撥弄着。
激越的聲音回蕩在這溫暖的室內。
窗格外邊逐漸暗下來,火燭的眼淚越流越多,被放入炭盆裏燃燒的炭火越來越多。
“铮——”
胡弦停了,室內重又安靜下來,在這靜如墳墓的皇居裏。
能清晰的聽見每個人的心跳聲。
千墨旸垂下眼簾,打量着手裏捏着的酒杯。
悉悉索索的,有布料摩擦的聲音傳過來。
千墨旸捏着酒杯的手已經泛出了青筋,那雕琢着櫻花的酒玉杯,照出她青白色暈了紅的臉。
這酒太膩了,屋裏太熱了。
安靜的室內傳來遲緩的腳步聲,且越來越接近她。
千墨旸無動于衷的繼續盯着那酒杯看,似乎是要從那上面找出什麽不同尋常來。
櫻花過早的開了,又過早的枯萎了,邂逅卻是實實在在的,不早也不晚地,剛好在某個時刻,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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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有泛着馨香的冰涼身體貼上來,隔着她的一層單衣,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的體溫。
千墨旸閉上眼,捏着酒杯的手無力地緩緩放下去。
有舍必有得,與得相比,舍之一事,其實并沒有什麽。
四周安安靜靜的,連平常喜歡黏着她的小蝴蝶都不見了蹤影。
倉予朔兮緩緩睜開眼,揉了揉有些發疼的額頭,一手抵着神社的桌案,慢慢從榻上坐起身。
她不知這一次她又睡了多長時間,只是瞧瞧外面漆黑的天色,該有一天了吧。
千墨旸不在,那兩個淘氣的小丫頭也不見人影。倉予朔兮想要掀開被子下床,手卻從那被子裏穿了過去,頓時醒悟自己如今是個沒有肉身的靈體,是觸碰不到凡人的事物的。
當然,凡人也是觸碰不到她,甚至是看不見她的。
她随便披了一件外袍覆住身子便飄了出去找兩個淘氣的小妖。
剛出神社,還未及辨認那兩個小家夥身在何方,一道淩厲的靈力便撲面而來,倉予朔兮心裏一驚,下意識身子一側閃避了過去。
“哈哈哈,不愧是天縱奇才的除靈師,就算是過去這麽多年成了亡魂,靈力也不減分毫,連老夫帶着多年靈力的攻擊都能躲過去,倉予家的人,還真是不能小觑啊。”
随着一聲冷笑,一個八字須雪白的老人便被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扶着出現在了倉予朔兮面前。
不用說這便是豐明川兩人了。
倉予朔兮認得豐明川,卻不認得豐明川扶着的那老人,只是她如今是一副靈體的姿态,那老人卻目光如炬地鎖住她,她便知道,這個八字須的老人,怕是會靈術,而他方才的那番話,更是證實了她的猜想。
她冷冷淡淡的看着那老人憤恨的模樣,不言語。
老人被她這樣的态度激怒了,只是聽豐明川挑撥說是千墨旸殺了他兒子,并不曾提及倉予朔兮,以為她不過是不得已聽從千墨旸的囚魂,便打算挑撥她收為己用,仰頭對她笑道,“倉予家的小姑娘,你年紀輕輕的便成了亡魂,還要受千墨家驅使,難道就不曾心生不甘過?”
見她還是不言語,老人也不急,緩緩的述說着豐明川調查出來的事情,“小姑娘,你當了七八百年的亡魂,可能對于這些事也不太清楚了,剛巧老朽最近得了一本手劄,卻是清楚的記述了小姑娘你生活年代裏頭的事情呢。”
聞言,倉予朔兮的眼神終于轉了一些到他這裏。
老人心中得意,愈發賣弄起來,道,“你叫蒼予朔兮,是當時三大家族之一倉予家族家主的嫡次女,天資卓越的除靈師……”
因為沒有靈力,豐明川當然是看不見靈體狀态下的倉予朔兮的,随着老人的話緩緩流淌出來,他卻能從周圍越發冷的空氣中感受到倉予朔兮的那一份憤怒,比之肅殺的冬日節氣,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姑娘,那千墨知裕那般對你,那般對你族人,你卻要被他封住記憶無條件的當他子孫的式神,為他子孫提供靈力,一個受人追捧的天才除靈師竟然淪落到馬上就要煙消雲散的地步,小姑娘,連老朽都替你不值啊!”唉聲嘆氣的說着話,老人斜眼偷看了一眼倉予朔兮的臉色,果然是怒不可遏的模樣,頓時心頭竊喜,暗道,我可憐的孩子,這一次,爹爹可要給你報仇了。
倉予朔兮漂浮在空中,看一眼底下喜怒形于色的一老一少,心裏對于他們打着什麽主意也有幾分底,卻也不戳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們,道,“我不需要別人的同情,與千墨家的賬我自會親自算,不牢二位費心。”
豐明川看不見靈體,自然也就聽不見靈體的聲音,只是一轉頭看見一旁的老人忽然變了臉色,心下便知有幾分不好,偷偷抓了一下老人的衣服,豐明川沖他打了個眼色,示意他說一說如今的情形是怎樣的,誰知老人卻是憤怒的一甩袖子,憋着氣看着半空中,道,“老夫縱橫四海半生,這可是老夫第一次願意和人聯手,姑娘以後可不要後悔!若是沒有老朽相助,光靠着姑娘一個人,是怎麽也不可能鬥得過千墨家的。”
倉予朔兮淡淡地地又看了他一眼,沒聽見一般繞過他們去往前院找那兩個淘氣的小家夥。
“先生,怎麽樣?”
看見老人氣急敗壞的跺腳,豐明川連忙問道,老人見他着急的模樣,連忙為自己開脫道,“公子莫急,雖然這蒼予家的小姑娘不答應與我們聯手,好歹老朽的話她是聽進去了的,想來這件事不能着急,我們回去再從長計議吧。”
豐明川看他羞怒交加的神色便知沒有成功,本來這一趟他也沒帶什麽期望,對付千墨家也不急于這一時,看看老人一副羞怒的模樣,也為了給他幾分面子,便順着他的坡下來,對他點點頭,“先生說的是,這事急不得,咱們還是回去與父親商量了再說吧。”
商議妥當,豐明川便扶着老人,兩人慢慢地離開了,倉予朔兮望着走過她的背影,默默注視着也沒多言,倒是豐明川,扶着老人上車之後,自己登上馬車之前回頭又留戀的望了一眼屋子,不甘心的握起拳頭又放下,對駕車的武士嘆道,“走吧。”
一輛馬車慢慢地在大雪中遠去,就連車轍印子也都被漫天的覆蓋住,潔白的大地上沒有一絲痕跡,就好像有些事,被人抹去一般,從來沒有發生過。
宅子四周被千墨旸都設了結界,那兩個小家夥當然不可能随便跑出去,只是她們倆被豐明川哄着,說是必須得留在外屋,不能進來幹擾,否則靈力就沒有用,也就救不了蒼予朔兮,兩只小妖怪想想也是,聽了他的話,在庭院裏傻乎乎的站着。等倉予朔兮找到她們的時候,招奇正在樂呵呵地滾她的毛線球,小蝴蝶凍得全身發抖,馬上就要變成冰雕了。
聞到熟悉的靈力氣息,原先還在滾球的招奇立馬擡起頭,對她甜甜的叫了一聲,“朔兮姐姐!”
小蝴蝶聞言,也擡起頭,果然看見倉予朔兮漂浮在上空,正淡淡的對她們微笑。當即小蝴蝶就撲了過去,身形一閃變成蝴蝶的模樣,圍着倉予朔兮飛舞,歡快地疊聲叫道,“朔兮姐姐,你的病好了麽?你好了麽?”
用靈力捉住那只淘氣的小蝴蝶,倉予朔兮看她在自己手心撲騰的樣子,嘆口氣,責怪道,“這樣冷的天氣,怎麽又變成蝴蝶了?”
說着好好的給她注了些靈力,溫暖她已經快要凍僵的翅膀。
“朔兮姐姐,你的病好了麽?那兩個人沒有騙我們,真的把你治好了!”
招奇抱着毛線球也跑了過來,她不會飛,只好站在地下,仰頭看着倉予朔兮笑得天真,“朔兮姐姐,你的病好了,千墨哥哥是不是就不要到皇居裏給你找寄體了?”
“招奇!”
小蝴蝶急得大喊,那只沒有腦子的貓,真是氣死她了,什麽事能說,什麽事不能說,她不知道麽!
寄體?
倉予朔兮為小蝴蝶注靈力的手一僵,擡眸看着招奇,頓了頓,輕聲問她,“這件事,是你千墨哥哥親口說的?”
興奮之下就忘了千墨旸千叮咛萬囑咐的事情,招奇自責地耷拉下圓乎乎的腦袋,露出自己的兩只貓耳朵,而後至于自己圓乎乎的貓爪子和長長的胡須,她也變回了原形,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白貓,轉着自己碧綠色的眼珠子,前肢撓一撓自己的臉,坐在地上對着蒼予朔兮道,“喵~”
真是,以為變成了貓就能逃避你做錯事的事實麽,靠着原形博好感有什麽了不起的,我也會好麽!小蝴蝶憤憤的瞪了那只賣蠢讨好的貓一眼,繼而竟然在倉予朔兮手上跳起舞來了。
這兩個小家夥……倉予朔兮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們,搖搖頭,對碧綠色眼珠子裏露出可憐兮兮神色的招奇笑道,“罷了,我不問你,你也莫要告訴她,我知道了這件事,知道麽?”
她說的“她”自然指的是千墨旸,招奇歪着貓腦袋想了會兒,擺着胖乎乎的爪子點了點頭。
倉予朔兮對她寬慰的笑了笑,視線落在庭院外,淡淡的垂下眼眸。
為我找寄體這種禁術都用上了,千墨旸,你還有多少事是瞞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