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昨夜星辰昨夜風,紅鮹賬垂繡簾東,三千世界鴉殺盡,與君共寝至天明。

雪夜最是寂靜,也最是凄清,清泠的一夜過去了,火盆裏的碳火埋在灰燼裏零星的閃耀着火光,一陣風吹開了窗格,蕭瑟的冬風挾着幾分冰雪的氣息闖了進來,散了屋內黏膩的酒香和悶熱,給人帶來一陣清明。

挂在廊角的風鈴清鈴鈴地在響,被風吹着,飄蕩着。

千墨旸站在窗前,看那挂在竹林上的雪。

清冷的雪,像極了白裳的美人,什麽都不做,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裏,舉手投足,卻可讓人覺得心旌馳蕩。

窗格上也有一些殘雪,千墨旸掌心向上,以靈力慢慢地取了一些擱在掌心。

冰涼的雪入了溫暖的掌心,便漸次融化成了一灘水,順着指間慢慢流下來。

風中仿佛吹過來桔梗花清香的氣息,迷醉心神。

身後輕輕的腳步聲逐漸接近,及至與她隔了一寸的距離時,停步不前。

“風雪停了,大人可以走了。”

千墨旸轉身,蕭姬披着一件淺色的外袍,中衣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露出她白皙的肌膚,她對她淡淡的笑,擡手遮一遮眉,看向窗格外的天空,輕聲道,“日頭要出來了,皇居的東門此時正是換班的時候,是沒有多餘的人的。”

千墨旸不語,轉過身繼續看着窗外的雪花。

蕭姬便也不說話,靜靜地站在她身後,望着她的背影。

歲月走的早了,便是錯過,走的遲了,便成了遺憾。相遇與離別,邂逅與錯過,不過是車輪一樣旋轉的歲月,給予人們一場虛嘆的夢。

等到夢醒了,一切也就成了定居,做對了的,自然可以高枕無憂,而一念之差做錯了的,便也只能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千墨旸帶着滿身的風雪回來的時候,街上掃雪的吏官還沒有起身,她的靴子便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雪裏,雙腳被雪水浸濕,涼意從腳下傳遞到全身,帶着冰涼的氣息緩緩推開了門。

Advertisement

不出意料門是沒有被栓上的。

她跌跌撞撞的進了門,一路支撐着跑到了後院的神社裏,一下撞開門,失了全身力氣的倒在地上,雙手撐着地,瀕死的魚一般大口大口的喘氣。

倉予朔兮正在看書,厚厚的一本書飄在空中被一頁一頁無聲的翻動,有些詭異的場景直到千墨旸闖了進來才被打破。

那書緩緩的落在了神社前面的桌案上。

千墨旸擡頭,視線正好與倉予朔兮看過來的眼神撞個正着。

她虛弱的笑笑,道,“你醒了啊。”

倉予朔兮不言,虛無的靈體卻飄到她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她,與她對視半晌,才慢慢地問她。

“你去了哪裏?”

“去了我該去的地方啊。”

千墨旸笑笑,踉踉跄跄站起身,毫無避諱的當着她的面脫下了身上的濕衣服,倉予朔兮是靈體,又怎麽會聞不到她身上粘着的甜膩酒香,她卻是抿唇不語,自己轉過身不去看她。

千墨旸轉頭看了一眼,也是什麽也沒說,坦坦蕩蕩的光着身子便徑直走到神社後面的湯浴裏面,閉目養神的坐了進去。

溫暖的水流通過她的四肢百骸,将她凍結的血液重新疏通活絡過來。

千墨旸這才睜開眼睛,慢慢起身拿起不知何時放在一旁的衣服,穿戴起來。

倉予朔兮正對着神社裏供奉的神像出神,高高的木雕神像,栩栩地刻畫了一個手執桔梗花淺笑的美麗女子,目光溫柔的正視前方。

這樣的神像,怎麽也不像是供奉的神靈,卻像是誰家初識□□少年心中的佳人。

千墨旸換好了衣服,也走了過來,與她并肩站着,也擡頭看那神像。

“這東西那麽重,你是怎麽弄過來的?”

“只要我想做,又有什麽事是做不到的?”

“所以,你進了皇居?”

“是王召我過去的,而且,我并沒有強迫過誰。”

“那麽,我應該寫上一篇華美的文章恭維千墨大人光華天成?”

千墨旸愣住了,轉過身,與她對視,欲言又止掙紮道,“你知道的,除靈師有許多可以用的幻術,所以我,我……”

倉予朔兮不再看她,轉過去拿起方才的書繼續翻閱。

千墨旸眼裏卻迅速晦暗下來,悶悶的也拿了一本書,坐在她身邊,眼裏看着的文字卻裝不進腦中一分。

就算她用了幻術,到底還是依托了自己的皮相為引,對元王如是,那個可憐的蕭姬亦如是。除靈師,除靈師,既然擔待了這個名號,便要對得起自己的靈術。

她的靈術都是從她那裏傳承過來的,這麽多年,她仗着自己天資過人,不斷地壓制她的靈力,她卻重來不說什麽,她弄不清她的心思,卻并不妨礙她的喜歡。

而如今,便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她靜靜的想着自己的心事,倉予朔兮卻忽然擡頭看了她一眼,眼神晦暗不明。

有些事,她不說不代表她不知道,她不想管也并不代表她不會管,她擱在心裏積攢了幾百年的灰塵的心事,這一次,終于要迎來結局了。

京都的冬日還是一如既往的寒冷,街上住着的各位大人雖然畏懼寒冷,卻不得不坐着轎子往皇庭趕着上朝。

三三兩兩的花綠軟轎絡繹地在街上行走,到了皇庭門口,俱都停了下來,各個品階的大人們都從轎子裏探出身子,打着揖與同寅寒暄。

遠遠地望見一頂素白的軟轎,竟是歇也不歇的徑直被擡進了皇庭裏,一衆大人忍不住直犯嘀咕,這是哪裏來的無禮狂徒,竟然敢冒犯王的威嚴,經過皇庭門竟然不停的。有認得的便和身邊的大人們小聲說道,“那是千墨家的嫡長公子,奉了王的命令來除靈的,如今在王面前很是講得上話的紅人。”

哦,一衆大人便露出彼此心照不宣的笑,原來是他啊。

光華公子利用絕色容貌惑亂王與其寵姬的消息早就不是什麽秘聞,便是街角玩耍的幼兒,聽見他的名字,也會不屑的唾上一口,稚聲罵,“妖人!”

好生生的一個大家公子竟然淪落到這步田地,街頭巷尾不知有多少人扼腕嘆息,千墨旸卻像是無事人一般,照常每日奉召去皇居,只回來的時間一次比一次晚,臉色也一次比一次蒼白。

又是一日清晨,千墨旸疲憊的推開門,拖着身子慢慢走到神社裏,拉開門,還沒踏進去,便支持不住的雙腿一彎,直直地就要倒下去,這時,忽然一雙冰涼的手托着扶住了她,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她才勉強沒有凄慘的倒在地上。

“差不多還是罷手吧,生死有命,我活的夠久了。”

千墨旸靠在她懷裏,聞言輕輕搖頭,臉色慘白,“我發誓不會讓你消失在我前頭的,又怎麽能言而無信,況且,都耗費了那麽多心思靈力了,如今你再讓我罷手,又怎麽可能?”

倉予朔兮不語,靜靜的扶着她,聽她急喘的呼吸慢慢,慢慢地平複下來。

“千墨本家來信了。”

“哦,是老頭子終于受不了我的行徑要和我斷絕關系,還是他又娶了一房小的?”

倉予朔兮扶着她,半天才道,“千墨家的族人染了莫名的病,一夜之間殒了幾十有靈力的子孫。”

“……那不是很好麽,老頭子也不用擔心他的那些子侄兄弟再來搶他的家主位子了。”

“千墨旸,你知道,你父親想說的不是這個。”

“可是我只能想到這個。”千墨旸聞言輕笑,擡頭輕咬她光滑的下巴,淺淺淡淡的在她嬌俏的下巴處啃了個印子,“否則,你想讓我說什麽?家族裏人那麽多,死了一個便是死了,又不會少多少人,再說,死了一個,他們再生兩個,不是一樣的?總之不幹我們的事,做什麽要管他們死活?”

她語氣平淡的說出的這番話,的确是像她平日裏的作風,倉予朔兮略略擡頭,使她的下巴脫離她可觸及的範圍,站起身想要将她推開,卻又被她撈了回來,她輕笑着用下巴蹭着她白皙的脖頸。

“又到了朔日了。”

“還有幾日就也是蔔日了。”

千墨旸不說話了,鼻尖卻輕輕聳動着拱出來她的系帶,唇貼着她胸前冰涼的皮膚,牙齒攀上那根系帶,輕輕的拉扯着。

絲質的綢衣很快便落了地。

淡雅的桔梗花香漸漸充盈了整個屋室,千墨旸滿意的眯起眼睛,果然比起來黏膩的果香,她更愛的是淡雅的香氣,只要有這樣的香氣陪着,怎麽樣她都是不在乎的。

神社裏的燭火點點滴滴的流下眼淚,恍惚中,倉予朔兮看見了那手執桔梗花的神像變作了一個與她極為相像的女子,正随風飛舞着向她撲過來。

“倉予朔兮,”她說,“你怎麽能淡忘掉過往呢?怎麽能呢!”

可是朔日到了啊,她又有一次機會可以做一日的凡人了啊,她為什麽不能忘呢?

倉予朔兮想要辯解,口中發出來的卻是呻/吟的聲音,她看着她神像,那神像也怒視着她,她終于閉上了眼,不再看那神像,不再看她。

陷落在淤泥裏的罪惡如果能藏起來的話,還要心做什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