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血湖
靈魂互換之後, 秦策住進了淩橙暮的身體,自然也就擁有了淩橙暮的後遺症。
因此猝不及防的,他瞎了, 還是掐着夜間集訓的時間點瞎了。
誠然, 他無語, 淩橙暮更無語。
“你沒瞎過吧?沒經驗吧?早知你今天就應該好好答題, 在宿舍睡覺,免得待會兒拖我後腿。”
秦策用力閉了下眼睛,明顯在按捺情緒:“那我給你道個歉。”
“啧, 搞得像是我故意為難你一樣。”
淩橙暮話音未落, 忽覺面前空間扭曲, 失重感傳來, 待視線再度清晰,發現兩人已經來到了紅楓高中的湖邊。
這座人工湖就建在宿舍樓的後面,四四方方, 長寬都有幾百米, 周圍種滿垂柳。
已至深秋, 垂柳枝葉枯黃, 随風搖曳, 在月光下散發出森然寒意。
聽得秦策問:“到哪了?”
“人工湖,之前沒來過。”
“離湖邊遠一點。”
她也覺得目前這位置比較危險, 于是攙起了他, 又從他腰間把盲杖抽出來, 抻長塞進他手裏。
“執行官大人, 是不是特別不習慣?”
這話怎麽聽, 怎麽有點幸災樂禍的意味。
秦策沒否認, 畢竟她說的也沒什麽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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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人所感知到的黑暗, 遠不同于正常人閉上眼睛所看到的黑暗,那是種極度茫然失焦的狀态,就像站在漫無邊際的虛空裏,像是溺水的人,抓不到任何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不知道,她當初用了多久才适應這樣遠離光明的歲月,日複一日深陷永夜,卻仍舊不改初衷、不減戰力,活得潇灑恣意。
所以她才是淩橙暮,并非所有人都有資格成為她。
他說:“有你帶路,我倒也不必急着習慣。”
只聽“咔噠”一聲輕響,淩橙暮抻開了他的甩棍,她端詳着上面的暗金雕花,聞言低笑。
“你怎麽确信我一定會給你帶路?如果我覺得你是累贅,就會毫不猶豫抛下你。”
“抛下我,和抛下你自己有什麽區別?”
淩橙暮難得語塞,她尚未來得及進一步反駁他,就敏銳察覺到四面風聲有異,湖邊種植的柳樹,舞動幅度比方才更加詭異了。
不僅如此,它們的枝條與根須都在不斷伸長,如同瘋長的荊棘藤蔓,畫地為牢,将兩人嚴密包圍在內。
這是一座天然囚牢,進得來,出不去。
她本能擡手把秦策護在了身後,而後連她自己也有點意外,那一瞬間其實她沒想這麽做,與其說是她主動要護着他,倒不如說幾乎是秦策這具身體的條件反射。
是秦策對她的條件反射。
她一時有些走了神。
秦策手中的盲杖左移,觸碰到了仍繼續纏繞過來的柳枝,他沉下臉色。
“沒有路了?”
“目前來看是的。”
可供落腳的空間越來越窄,兩人不得已步步退往湖岸的方向,眼看着只差半米,身後就是深不見底的湖水。
月光的顏色,仿佛更暗了幾分。
淩橙暮轉過頭去,她震驚發現粼粼波光裏,人工湖裏蓄滿的清水,不知何時已凝成了大面積翻騰的暗紅血漿。
下一秒,扭曲的柳枝猶如蛟龍觸須,道道纏緊秦策的腳腕,将他甩向半空,朝湖水中央跌落。
淩橙暮根本沒有時間思考,她在更多的柳枝襲向自己之前,縱身跳進了湖裏。
湖水遠比淩橙暮想象得更冷。
又或者并不能稱其為湖水了,這根本是一池冰涼刺骨的鮮血,到處充斥着腥腐的鐵鏽味,嗆得人五髒六腑都幾欲移位。
她好容易縱身探出湖面,咳嗽兩聲抹去臉上的血水,緊張四處尋找。
“秦策!”她喊道,“還活着嗎?”
幸好不多時,她望見了不遠處秦策的身影——亦或是說,自己的身影。
她深吸一口氣,再度潛入血水裏,以最快速度朝他游去。
秦策微微仰着頭保持呼吸,卻始終滞留在原處,看不見是一方面,出了狀況是另一方面。
淩橙暮攥住他的手,想把他拽來自己這邊,卻發覺他的身體像生了根,怎麽拽也拽不動。
她警惕起來:“這湖裏有水草嗎?”
“不是水草。”秦策沉聲道,“是某種生物。”
對方扯住了他的腳,每當他想掙紮的時候,就會被拖往更深處。
他目前眼盲,方向感極弱,處于絕對劣勢,所以只能靜止不動。
淩橙暮明白了,她接過他的盲杖,擰開頂部刀刃,憑直覺朝斜地裏刺去。
刀鋒自血水表面分開一道漣漪,波紋四散,她很快就感受到了柔軟的障礙,果然有誰藏在那裏。
她果斷又加了幾分力,試圖穿透對方那層類似軟甲的外殼。
此時秦策忽覺腳腕處的禁锢松了,他迅速蹬水前游,将她推出了數米。
“當心!”
人工湖裏竟掀起了數丈高的血浪,片刻,有銀色魚尾自浪裏顯現,魚尾邊緣鋒利如刃,徑直向着淩橙暮頭頂襲來。
淩橙暮反手掄起盲杖格擋,只聽得金屬相擊的清冽響聲,強大沖擊力震得她虎口發麻。
她擡起頭,終于看清了這只人魚的全貌。
別人見着的都是美人魚,但這只,是百分百的醜人魚。
再準确點,是鬼人魚。
人魚辨不清性別,單是魚尾就有兩米來長,上身裸.露,白發如幹枯稻草,一绺一绺貼在潰爛的頭皮上。
它自額頭到下颌,乃至上身的每一寸肌膚,都被漆黑的鱗片覆蓋,只餘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眼角皴裂,直勾勾盯着這邊。
更可怕的是,從它背後生出了無數盤旋的柳枝,就紮根在它的皮肉裏,每一根柳枝都纏繞着一顆血潾潾的頭顱,頭顱睜着空洞的雙眼,嘴巴兀自一張一合的呻.吟。
如有實質的怨氣撲面而來。
“秦策。”淩橙暮攥緊盲杖,頭也不回把甩棍遞給了秦策,她牙關緊咬了一瞬,“往前游,什麽都別管,一直游就能靠岸。”
就算看不見,秦策也能猜到當前是個什麽危險情況,他神情凝重:“你呢?”
“我殺了它就去找你,快點兒別磨蹭,我可不能讓自己的身體在這受傷,太吃虧了。”
“……”
然而鬼人魚并沒有給秦策離開戰局的機會,它垂于身側的兩只手,驀然變異成釘耙般的形狀,根根尖利,淩空直撲,帶着一擊斃命的氣勢。
淩橙暮高喊:“兩點鐘方向!”
秦策雙腳踏水,瞬間向上躍起,甩棍按照她的指示就勢格擋,不偏不倚正攔住人魚的利爪。
人魚的魚尾掀起陰風,血水猩紅,排山倒海壓過來。
淩橙暮右手持盲杖,左手将秦策一護,魚尾堪堪蹭過她的手臂,校服外套劃開了裂口,只差一絲就要割肉見骨。
她用力往他肩上一推:“游!”
兩人潛入水下,憋着一口氣向前猛游,後面是緊追不舍的人魚,魚尾将整座湖水攪得天翻地覆,漩渦四起,嚴重幹擾了他們逃離的方向與速度。
淩橙暮拎着領子,将偏離既定軌跡的秦策,重新拉回到了懷裏。
盲杖破浪而去,将沖在最前的一根柳枝,連帶着上面的頭顱一起砍斷。
柳枝的截面沁出污血,很快就又長出新的枝條,只不過換了一顆頭顱,且嘶嚎聲更凄厲了。
這些不曉得是什麽時候死去的玩家,或許是本場賽區的,又或許是上一屆狩獵計劃的。
總之都是系統做的孽。
兩人在滿湖粘膩的血漿裏,左沖右突、東躲西藏,跟人魚上演着追逐大戰。
這情形,像極了一鍋成了精的毛血旺。
淩橙暮半摟半拖着秦策,拿出了自由泳錦标賽的氣勢,繞開圍堵的漩渦,還能抽空削斷那些追擊的柳枝。
她終于觸到了湖岸,清喝一聲,反手把秦策先推了上去,自己随後撐着岸邊一躍而上,落地時敏捷前滾翻,躲過了魚尾洶洶的襲擊。
魚尾鋒利的邊緣,在地面拖出了一道慘白的劃痕。
她擔心人魚能上岸,秦策瞎着又跑不快,當即起身沖過去,直接打橫抱起秦策,甩開步子就跑。
那可真是跑出了水平,跑出了風采。
直到跑回了宿舍樓附近,确認人魚沒追上來,她這才松了口氣,放下秦策開始揉腿。
兩人現在被染得跟血葫蘆似的,狼狽不堪,她骨頭都快散架了,這麽折騰,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了。
秦策問她:“受傷了嗎?”
“傷倒是沒傷,就是累。”
“嗯,那先把手松一松吧。”
“?”
淩橙暮後知後覺意識到,原來自己右手揉腿,左手還搭在他腰上。
她摟着他,其實是摟着自己的身體,這感覺太微妙了,令她一時難以下定論,究竟是他占了自己便宜,還是自己占了他便宜。
歸根結底,只能怪他瞎得不是時候。
“你怎麽就非得趕這種時間瞎?”
“問你自己。”秦策沉聲道,“這具身體是你的,難道我能控制?”
淩橙暮下意識在他腰間掐了一把,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掐的是自己,便又放輕了力道。
“你脾氣挺大?脾氣這麽大,堂堂執行官,還不是淪落到要靠我保護的地步?”
這時一陣夜風吹來,渾身濕透的兩人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
淩橙暮迅速脫下校服外套,披在了秦策的身上。
她念叨着:“你身體凍病了不要緊,我身體可不能凍病了。”
“你幼不幼稚。”
“跟你比,我算很成熟了。”
“成熟的人,不會做出把濕外套讓給人家的蠢事,毫無意義。”
“……”淩橙暮無語半天,把外套收回來,并順勢甩了他一臉血水,“淹死你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