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裴綠裳的這一嗓子堪稱穿雲裂帛, 射出去的品字形箭陣從幾個人身邊呼嘯而過, 引發陣陣驚呼,頓時拉滿了全場關注。

“煞羽弓,是煞羽弓!”

“煞羽弓不是個女人嗎, 可那射箭的分明是個男人!”

蘇清風聞聲擡頭時, 那箭矢已如流星般掠過一半射程。

他不退反進,右手手腕一抖, 青光寶劍便激射而出, 腳尖點地高高躍起,在半空中接了劍,一招“道分陰陽”使出去, 便聽“當當當”三聲脆響,三支幾乎同時到達的箭矢便被他分左右挑飛出去。

做完這一切的蘇清風翩然落地,順勢将寶劍負在身後,神色平淡地朝裴綠裳望去, “煞羽弓?”

“師弟!”

“小師叔沒事吧!”

與他同行的幾名男女道士紛紛上前查看, 确認他無恙後,又齊刷刷朝箭矢來源處望來。

那群人的目光中仿佛塞滿了兇器, 鶴鳴本能的往人群中藏了下, 正好裴綠裳上前一步, 反手将她往人堆兒裏一塞,“好妹子,此事與你無關,你且躲躲, 莫要誤傷了。回頭我找她算完賬再同你說話。”

鶴鳴巴不得一聲兒,忙從善如流的應了,“那你也小心。”

她藏在人群中暗中觀察,心中卻着實翻江倒海一般的震驚:什麽情況?蘇抱雲就是蘇清風?!

她實在是太過詫異,竟直接把這話喊出來了。

旁邊一位容貌清俊端雅的的青年俠士聽到後看了她一眼,“你竟然不知道?蘇清風道號抱雲子呀。”

鶴鳴慫且理直氣壯地反問:“我為什麽一定要知道?”

也沒人跟我說過啊。

劉文君愣住,還真是哈。

他又打量下鶴鳴,覺得這個小姑娘有點可愛,有心多聊兩句,“你認識抱雲公子?”

好像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都挺癡迷蘇清風那種款式的小年輕。

鶴鳴瘋狂搖頭,毫不遲疑地否認,“不不不,不認識。”

和蘇清風并肩而行的可不就是他那兩位師兄麽?自己躲都來不及,怎麽可能說認識!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剛才蘇清風看向裴綠裳的時候,視線似乎在自己身上短暫的停留了幾秒鐘。

但這種猜測又讓她覺得非常可笑。兩人之前也不過匆匆見過數面,然後又隔了将近一個月,印象應該相當淡了。而且她現在都僞裝成這個樣子了,穿着打扮和容貌都與之前判若兩人,蘇清風又怎麽可能在人群之中一眼認出自己來呢?肯定是最近壓力太大,看什麽都疑神疑鬼的。

想到這裏,鶴鳴長長地吐了口氣,在心裏狠狠誇贊了一把自己化妝的先見之明。

那邊裴綠裳已經跟蘇清風對峙了幾個來回。

她啪啪啪點出來幾位女俠的名字,又分別說明了時間地點,十分蔑視的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自以為風流潇灑,在外彩旗招展,對這個甜言蜜語,又對那個始亂終棄,可沒想到會有今日吧?”

“如今我受人之托,便是要讓世人看清你的嘴臉,免得以後再有姑娘被你蒙蔽!”

裴綠裳一番話說完,現場先是死一般的沉寂,然後便有海嘯似的轟然議論聲朝四周炸開。

“天吶!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沒想到大名鼎鼎的抱雲公子竟然是這種人。”

“哼,老子早就說那小白臉不是好東西,表面上裝的光風霁月,誰知道背地裏幹什麽陰私?”

“口說無憑,難道那女人随便潑一盆髒水,抱雲公子便要認了不成?”

“就是,拿賊拿贓,捉奸捉雙,更何況是這樣的大事,若無真憑實據,怎麽妄下斷言?”

“呸,你們女人頭發長見識短,我看就是被那小白臉迷惑了。”

“我才呸!你們男人體壯無腦空餘恨,我看才是嫉妒人家抱雲公子!”

那青年俠士抱着胳膊,也問鶴鳴道:“姑娘覺得這兩人誰說的是真的?”

鶴鳴本能的想說蘇清風不像那種人,但是馬上又覺得不妥。

其實嚴格說起來,不管是蘇清風還是裴綠裳,她認識的時間都不長,接觸也不深入,對兩人的身家背景和過往經歷幾乎一無所知。如果僅憑目前的一點印象就枉下判斷,未免太過魯莽,有失公允。

想到這裏,她搖了搖頭,誠實道:“不好說。”

話音剛落,卻聽身後一位女俠冷笑道:“就是因為世上總有那麽多臭男人,所以才會有太多的可憐女子。本以為武當派是股清流,沒想到也是些道貌岸然的混賬。”

然而挨着她的另一位女俠卻柳眉倒豎的說:“簡直是放屁!蘇道長的為人有目共矚,這麽多年來謙虛禮讓風輕雲淡,大家都看得見!那些庸脂俗粉怎麽配得上?必然是那些浪蹄子想要巴望蘇道長,然而蘇道長巋然不動,謹守道心,她們惱羞成怒,所以故意放出這些謠言來敗壞蘇道長的名聲。”

剛才說話的那位女俠嗤之以鼻,“一位說可能是謠言,兩位說可能是诽謗,那麽三位四位呢?這麽多位女俠難不成就為了來诋毀他,連自己的名聲都不要了?”

“誰知道那些女人心裏到底在想什麽?說一千道一萬,這不都是射箭那小子,呸,什麽小子,裴綠裳那女人喊出來的,誰知道她的什麽心呢?”

正主還沒怎麽着呢,這兩個人已經快要打起來,神色激動言辭激烈,活脫脫腦殘粉和路人轉黑的撕逼現場。

鶴鳴和那位青年俠士見狀都起齊齊往後縮了縮,生怕待會兒的血濺到自己身上。

見對方做了跟自己一樣的動作,鶴鳴和那青年俠士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滑稽。

“在下劉文君,敢問姑娘芳名?”

鶴鳴一怔,劉文君……這個名字好耳熟啊,不就是推銷生發産品的那個攤主口中“禿然脫發”的慘案案例嗎?再一看他腰間,果然左右各綁着一柄短刀,應該是沒錯了。

思及此處,她的視線不可避免的往對方烏黑濃密的頭頂瞥了眼,心道這也沒看出禿頂來啊……

“在下鶴鳴,仙鶴的鶴,一鳴驚人的鳴!”

劉文君臉上不可避免的浮現出一點茫然,片刻後歉然一笑,“在下孤陋寡聞了。”

鶴鳴見他沒說什麽“久仰”的屁話,反而高興了些,“無妨,我初入江湖,自然沒什麽名氣。啊,不對,或許明天過後,就有點名氣了。”

據說《江湖小報》的銷量驚人,眼下正值武林大會期間,恐怕買的人就更多了。

劉文君聞言不禁莞爾,見她落落大方率直可愛,雖不明白為何明天過後就會有名氣,倒也跟着點頭,“那麽在下便提前恭賀了。”

鶴鳴看着進度條顯示的103/1000,哈哈一笑,抱拳還禮,“好說好說。”

他們兩個進行社交活動時,事發地內部已經進行了一次輿論發酵,效果驚人。

畢竟前方發生的可謂近幾年來武林中頭號八卦,集“渣男”“劈腿”“多角戀”“男神人設崩塌”等種種狗血爆點于一體,在這個信息流通不夠迅速的年代堪稱大爆炸,想捂住都難。

衆吃瓜群衆紛紛發表着自己的見解,傷心失望者有,瞠目結舌者有,幸災樂禍者也有,當真是眼淚與口水齊飛,現場頓時亂作一團。

蘇清風下山晚,成名卻極快,近幾年更是如日中天,偏他師出名門、容顏俊俏,更難得武功、道法皆是不俗,難免招惹許多明愁暗恨。此刻見大名鼎鼎的抱雲公子人設公然翻車,無數人都暗搓搓的等着落井下石。

可當事人卻幾乎不受影響,他只微微皺了下眉,不緊不慢道:“裴姑娘口中提到的那幾位姑娘,貧道一位都不認識,又何來始亂終棄一說?”

裴綠裳嗤笑一聲,“你但凡還要一點面皮,自然是不會承認的。”

蘇清風又道:“你說貧道去年三月初八與呂沁女俠在太湖偶遇,更攜手游湖,這實在是無稽之談,當日貧道正與俞師兄在外替人開壇做法,兩地相隔千裏之遙”

“當日那麽多人都看見了,分明就是你,難不成還能有假?”天下男人們類似的狡辯實在太多了,裴綠裳不耐煩聽到底,立即搶道:“姓俞的與你有同門之誼,此事更關乎武當派百年聲譽,爾等便是沆瀣一氣狼狽為奸,哪裏能夠做證?”

早在裴綠裳出手的那一刻,江明月就堆了滿肚子火沒處撒,現在見她還咄咄逼人,一味诋毀自家小師叔的名聲,哪裏還忍耐得住?當即哐啷一聲拔劍出鞘,遙遙指着她跳腳道:“妖女,休得胡言!我小師叔才不是那樣的人。要罵他,先過我這關!”

下山前師父和師叔師伯們都說了的,絕不能在少林禿驢們面前落了份兒,可如今還沒正經上山呢,先就被人指着鼻子罵淫賊,這叫她如何忍得?

裴綠裳對男人刻薄,但見了姑娘卻總是柔和許多。

況且她見這小丫頭眉眼圓滾滾的模樣頗有些像鶴鳴僞裝後的樣子,先就帶了幾分親近,忍不住聲音柔和道:“小妹妹,你年紀還小,不曉得人心隔肚皮,聽姐姐一句勸,還是趁早離那些臭男人遠些好。”

她這話說得不客氣,莫說性格火爆如洪梓銘、江明月,便是素來以溫和示人的俞光也忍不住上前道:“既然貧道做不得證人,那麽請我們師兄弟去的陳文召陳老前輩的話,可能信麽?”

此言一出,滿地嘩然。

鐵掌陳文召的大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他老人家十三歲入江湖,如今已是四十多個年頭了,交友遍天下,是出了名的義薄雲天、人品方正,不少人都寧肯将分割遺産的事情交付給他。若他老人家的話都不作數,那放眼整個江湖,恐怕也都只剩下騙子了。

果不其然,俞光剛把陳文召的名號擡出來,輿論登時就變了風向。

人的名樹的影,剛還痛罵蘇清風的人也不由得嘀咕起來,“陳老前輩的話……自然是不會作僞的。”

“是哩,那蘇清風雖年少有為天分過人,乃當今武林年輕一輩的翹楚,可與陳老前輩無親無故,對方自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替他遮掩。”

就連裴綠裳也愣住了,“此言當真?”

俞光點頭,“自然是真的。”

裴綠裳眉頭緊皺,心頭着實不平靜。

陳老前輩的人品自然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個眼裏不揉沙子的性子,若蘇清風果然是那等騙色的浪子,陳老前輩決計不可能還坐得住。

但呂沁在江湖上也算一號人物,更何況之前與蘇清風素不相識,也沒有任何理由其騙自己。更何況她來之前就去找過那幾名目擊者對峙,确實是蘇清風沒錯,衆人之間毫無瓜葛,不存在串供的理由和可能……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裴綠裳習慣性地彈了彈弓弦,“那方”

“裴姑娘,”俞光打斷她,語氣緩了緩,“既然你已發現可疑之處,那麽其他幾起自然也就不可信了。”

若那一整件事皆是鋼板一塊,證據确鑿,那他們也無話可說。可既然已經有了顯而易見的疑點,便如冰面上出現裂縫,整起事件便再也站不住腳了。

裴綠裳皺了皺眉,略一沉吟,點點頭,“俞道長說的有道理。”

她對俞光的稱呼從“姓俞的”便為現在的“俞道長”,顯然也覺得此事蹊跷,不再堅持要射殺蘇清風了。

“既然如此,我”

裴綠裳的話還沒說完,便聽四周傳來陣陣驚呼,衆人循聲望去,但見一匹素練從遠處激射而來,越過衆人的頭頂緊緊的纏在樹上,然後便有一位衣袂翻飛的白衫仙子,從遠處使着輕功,沿着素練飄來。

此時正值旭日當空,璀璨的日光均勻地灑落下來,天然一副光圈和濾鏡。周圍又多紅花綠樹,端的風景如畫,便是來一頭豬也平添三分清秀。

更何況來人體态優美,腰身纖細,身着十分繁複的廣袖長裙,移動時衣衫裙角都被風吹起,飄飄欲仙,煞是好看。與此同時,地面上還有四個面容清秀的小丫頭排成兩列,分別演奏着長笛竹蕭等樂器,随着那位仙子的移動一起往這邊走來。

鶴鳴大驚:來了,來了,傳說中自帶背景音樂的女人!

人群中一陣驚呼:

“看吶,是江南第一美人黃笙!真的太美了!”

“數月不見,仙子更加仙氣飄飄了,我看不光是江南第一美人,應該是武林第一美人才對!”

蘿蔔鹹菜各有所愛,此言一出,頓時引得無數人紛紛附和,同時還有幾個不服氣的道:“你們江南的事就在江南地面上說就好了,什麽武林第一美人?問過我們西北了嗎?”

“就是,要我說這種幹柴一樣的妞兒,有什麽好看?就該是肥/乳大/腚才帶勁!”

衆人争吵的熱火朝天,但考慮到其他幾位被提名者都不在現場,顯然還是認為黃笙最美的占了優勢。

稍後黃笙從素練上翩然而下,像雲朵一樣輕盈優雅,容顏清秀淡雅,當真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

美人在前,現場倒戈的圍觀群衆就更多了。

“美,真是太美了!”

“真不愧是武林第一美人啊。”

大約是為了找大樹纏綢子,黃仙子降落的位置有些偏,她往前頭掃了眼,朝周圍的人颔首示意,“借過。”

她一邊說着,前面便摩西分海似的分開一條道路來,旁邊那些江湖俠客們如衆星拱月一般簇擁着她往前走。

鶴鳴素來喜愛美人,但對這位黃姑娘的第一印象卻實在算不得太好,非但沒有多少欣賞,反而還隐約覺得有些假。

嗨,總覺得空氣中隐約浮動着淡淡的綠茶清香呢。

她見劉文君也只略瞟了一眼就沒再多看,而是繼續将注意力集中在蘇清風和裴綠裳那邊,不由得戲谑道:“美人不好看嗎?”

劉文君撓了撓頭,“還行吧,不過我還是覺得我老婆最好看。”

鶴鳴大笑,“我雖未見過尊夫人,但想來也還是尊夫人更好看些。”

身在外地還牽挂家中妻子,恐怕在對方心目中,劉文君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子、好夫君吧。

劉文君眼睛一亮,顯然對他的誇贊格外受用,當即滔滔不絕地誇起自家夫人的好處來,末了又嘆了口氣,“可惜她對武林中事不感興趣,并不願意與我同來,不然倒是可以介紹你們認識。我老婆炖魚真是一絕,妹子,我與你一見如故,日後若有機會,你一定要去嘗嘗。”

鶴鳴笑笑,“一言為定,只怕你們嫌我煩。”

劉文君哈哈大笑,見她時不時地瞟向黃笙,忍不住笑道:“妹子自己也是個難得的美人,又為何要去看別人呢?”

鶴鳴摸了摸下巴,突然語出驚人,“其實我一直有個謎團,未曾解開過。”

見她說的凝重,劉文君下意識追問道:“什麽謎團?”

鶴鳴指了指纏在樹上的綢子:“我就想知道,她用這種布匹開路的方法出場,那用完之後的綢子怎麽處理?是直接就這麽丢着,讓別人随便撿去了呢,還叫人拆下去再回收利用?”

“還有剛才那四個侍女,她們總不會心有靈犀才這麽走的吧?必然是有人安排,那麽作出安排的人,到底是那邊的黃笙仙子呢?還是……如果是仙子本人,她給自己安排這樣轟轟烈烈的排場,豈不是跟她一直以來人淡如菊的美好形象相悖?似乎也不是多麽超然物外了。”

“還有剛才在布面上滑行的姿勢和動作,諸位都是習武之人,想必不用我多說也能知道,想要在衆目睽睽之下從頭到尾保持速度不變、姿勢不變必然需要大量的練習。可那動作在實戰中并不實用……”

她這麽一說,衆人就下意識的跟着一起往這方面想,忽然就覺得仙子的光環淡了許多呢。

現場頓時陷入詭異的沉默。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更~!

實不相瞞,鶴鳴的疑惑就是我的疑惑,這幾個問題我想知道答案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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