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蘇清風潇潇灑灑地走了, 不過好歹臨走之前還把所有的銀票掏出來給了江明月, 只給自己留了一點應急的碎銀,“眼下我只有這麽多,不夠的話回頭再補。”

鶴鳴發誓自己絕沒有故意窺探他人隐私的愛好, 但蘇清風的舉止實在太誠懇了, 在微風中舒展的銀票坦然向世人展示着自己的金額:

一張二十兩,一張三十兩。

鶴鳴沉默半晌, 在心中發出一聲感慨:道長窮的如此坦蕩!

離開武當派小院的路上, 鶴鳴就言簡意赅的把自己的打算說了。

劉文君和裴綠裳不是這上頭的貨,只滿頭霧水覺得很厲害的樣子,而具體怎麽做則完全抓瞎。

“嗨, 反正到時候你們怎麽說,我們怎麽幹呗!”裴綠裳光棍道。

劉文君撓撓頭,“鬼怪什麽的我看都看不到,能有啥意見?”

蘇清風想了下, 覺得可行, “鶴姑娘言之有理,如今敵暗我明, 處處受人制肘, 倒不如引蛇出洞。”

鶴鳴笑道:“我就是這麽想的。”

蘇清風歉然道:“只是貧道對陣法不大在行, 還需勞煩鶴姑娘。”

悟道悟道,重點就在一個“悟”字上,也就是修煉自身、強大內心,所以蘇清風固然道法深厚, 足以跟妖魔鬼怪面對面硬鋼,但于符咒、陣法之類并不大擅長。

反倒是他的五師兄洪梓銘,雖然性格急躁,卻酷愛鑽研,對符咒和陣法頗有見解。

只是在方才的同門師兄弟友好切磋中,蘇清風隐約記得自己好像無意中挑斷了五師兄的褲腰帶……

幾人商議已定,立刻在下個路口左拐,準備去找圓至方丈報備一下。

自古陰陽相對,他們都打算招魂聚陰了,自然要先征得人家的同意。

圓至方丈的屋子出人意料的簡樸,窄窄小小的,進去之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以至于鶴鳴等人都沒處下腳。

聽了他們的請求,圓至方丈半晌沒言語,良久才起身道:“去外頭說吧。”

外面夕陽正好,将那幾株參天巨松也籠上柔和的光暈。

空氣中浮動着淡淡的檀香和松柏的清新,遠處隐約傳來僧人們誦經的聲音,若要再細心去聽,或許還有鳥雀啼叫,以及模模糊糊的風刮過山林的響動。

身在紅塵,卻又遠離紅塵,鶴鳴的心也不自覺平靜下來。

圓至方丈閉着眼睛數了一陣念珠,忽然向外招呼道:“慧能。”

很快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和尚走了進來,來到圓至方丈身前恭敬道:“方丈。”

慧能,慧字輩,檀香公子的師兄弟,只是生的不如他好看,眉宇間也沒有他那股機靈勁兒,瞧着有些憨憨的,但卻叫人覺得舒服。

圓至方丈道:“去藏經閣樓上的西閣取了那木匣子來。”

慧能吃了一驚,“方丈?”

圓至方丈睜開眼睛,慈愛的看了他一眼,“去吧。”

慧能依言去了,大約過了兩刻鐘,手中果然捧着個約莫兩寸高一尺長的木匣子回來。

将木匣子放到樹下的石桌上,慧能又向圓至方丈行了一禮,然後便安靜地退了出去。

圓至方丈微微躬身,輕輕将那木匣子摸了幾回,神色間滿是眷戀、喜愛和遺憾。

鶴鳴等人都不明白他想做什麽,卻也覺得此刻不适合出聲打擾,誰知正疑惑間,卻見圓至方丈像下定決心一樣将匣子捧到他們面前。

因為商量的是行業話題,所以裴綠裳和劉文君自覺退在後面,一路上都是鶴鳴和蘇清風并排在前,圓至方丈這一送,就到了他們面前,近的足夠看清上面細細的花紋和被人長期撫摸才會有的瑩潤光澤。

兩人對視一眼,“這?”

圓至方丈又把匣子往前送了送,兩人只好先一人伸一只手接了,但還是暈暈乎乎的。

“貧僧會昭告全寺上下,若有異動不必驚慌,幾位只管去做吧。”

說完,他又看向那匣子,“此乃本寺一位高僧所作,內有法陣數種、經文數段,自古佛道頗有相通之處,兩位又頗具慧根,想來必不會令它繼續明珠蒙塵。”

鶴鳴是個外來戶,對少林寺種種并不了解,倒是蘇清風聽後吃了一驚,“使不得!”

外界早有傳言,說少林寺內有降妖伏魔的寶典,只是這邊從來沒承認過,外界也懼怕少林寺威名,無法驗證,所以一直衆說紛纭。

然而圓至方丈卻笑着搖搖頭,“與其将它束之高閣,不如送與有緣人,施惠四方,也不算辜負前人囑托。”

匣子原本輕飄飄的,可蘇清風此刻忽然覺得重若千鈞,“此乃佛物,少林寺內有方丈您,也有慧通師父那樣的後起之秀,何必外送?”

鶴鳴也瘋狂搖頭,活像捧了個刺猬,手指都要痙攣了,“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萬一來日傳出妖女鶴鳴勾引抱雲公子在少林寺內大肆打砸,事後搶走佛教聖物該如何是好?

“兩位都是明白人,何必非讓貧僧自己講出來?”圓至方丈往前踱了一步,微微有些傷感,“物是人非,今非昔比啊。”

蘇清風轉臉跟鶴鳴對視一眼,都有些感同身受,也替圓至方丈難過起來。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或許裴綠裳他們瞧不出什麽來,但蘇清風和鶴鳴卻清楚圓至方丈的畫外音:

現在的少林寺早已不是以前佛光普照的少林寺了。

雖然榮光猶在,但他們明顯更專注于練武和提高聲望,反而對于佛法核心部分的研究日益減少。時至今日,偌大一個少林寺,幾代成百上千的和尚,竟找不出一雙陰陽眼,自然也早就喪失了超度亡靈、修煉今生來世的能力。

如果不是迫于現實,程磊的案子他們絕對不會假手他人。

究竟是多麽絕望,才會讓圓至方丈毅然決然的打破教派壁壘,将本門至寶送給別人?鶴鳴不是他,所以體會不到,但頗有點兔死狐悲的凄涼,脫口而出道:“少林派現在這樣……您不覺得可惜嗎?”

圓至方丈朝她笑了笑,神色平和,卻看向蘇清風,“數十年前,少林武當曾是江湖民間共同承認的雙傑,清虛子可曾對如今的武當失望?”

少林派雖然在本質行業方面堕落了,但對外聲望卻日益攀升,朝廷、民間、江湖……達到歷代巅峰;反觀武當派,雖然武功、道法一騎絕塵,令人難以望其項背,可早就不問世事,俨然已是半隐退的局面了。

蘇清風渾身巨震,猶如遭了當頭棒喝醍醐灌頂,眼前更如撥雲見日,好像之前曾經在無形中困擾着自己的某些問題全都在此刻化為虛無,腦海中唯餘一片清明。

世間種種,皆為因果,有所得必有所失,既有所望,不若順勢而為,又何須自苦?

在過去的漫長歲月中,少林派早已悄然選定了要走的路,而武當派又何嘗不是?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切不可以己度人。

雖然沒有驗證,但他知道自己的道法更精進了。

“多謝方丈點撥。”蘇清風鄭重行了一禮。

圓至方丈搖搖頭,也還了一禮,“貧僧不過随便說說。”

說着,又看向鶴鳴。

他早已上了年紀,臉上滿是皺紋,一雙眼睛也實在算不得澄澈,裏面甚至還有之前鶴鳴并不喜歡的一點俗世中人的算計,但他卻實在坦蕩誠懇得很,稍顯渾濁的眼中坦然帶着希望和寧靜。

鶴鳴心中忽然翻滾起一種陌生的情緒,既複雜又純粹,令她近乎虔誠地彎下腰去,“受教了。”

人本就從紅塵中來,又何必一定居高自傲?出世即入世。

圓至方丈,确為一代高僧。

*****

鶴鳴和蘇清風商議過後,決定一人一天輪着看,全部爛熟于心後便将原本再還給圓至方丈。

好歹是件古物,還是留給少林寺做個念想吧。

紙質原件不易保存,鶴鳴就偷偷用手機拍成掃描件,一來萬一以後自己忘了也能随時拿出來複習,二來誰也偷不走,是最保險的方法。

征得圓至方丈的同意後,鶴鳴就跟蘇清風去後山看了風水,找了本身最具陰氣的地方設下聚陰陣。

佛法素來對陰魂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但偏偏佛光又是它們的天敵,所以佛寺附近一般都會有孤魂野鬼踟躇徘徊,或是貪圖香火,或是希望能邂逅得道高僧,以便幫助自己轉世投胎。

少林寺也是如此。

聚陰陣的存在就像是野生動物園的游覽車,哪怕安安靜靜存在于偏僻角落也有着致命魅力,源源不斷散發着安全感。即便暫時吸引不到殺死程磊的真兇,也絕對會引來其他弱小的游魂。而鬼魂之間本就可以通過相互吞噬增強能力,等聚陰陣吸引的游魂達到一定數量,就搖身一變成了打開的肉罐頭,絕對是任何一只鬼怪都無法抵擋的天堂!

聽完她的詳細解釋後,裴綠裳不由感慨道:“高,實在是高!”

鶴鳴心安理得的接下她的誇贊,心道我還可以順便刷刷進度條,想不到吧,嘿嘿。

這麽想着,她就先放出了瑩娘和黑貓。

幾乎是瑩娘從槐木牌中出現的瞬間,空氣中便響起一聲悠長的呻/吟,那聲音甜膩婉轉,堪比成人游戲現場,聽得劉文君老臉通紅。

瑩娘只覺得好像生前香湯沐浴一般舒服,全身上下并不存在的三萬六千個毛孔系數張開,骨頭縫兒裏都暖洋洋的清爽。

“老板~”她慵懶地舒展着腰肢,眼都沒睜便春情蕩漾道,“這是哪塊好墳地?”

因為太過舒服,瑩娘和黑貓直接現了實體,裴綠裳和劉文君看見聚陰陣中好一陣水波似的漣漪,然後裏頭憑空多了一人一貓,登時吓得嗷一嗓子叫出來。

“見鬼了,見鬼了!”

“鬼鬼鬼鬼,夫人夫人我能看見鬼了!”

鶴鳴沒想到瑩娘憋久了會這麽浪,頓覺臉上熱辣辣的,讪讪道:“我養的。”

頓了頓,又補充道:“不咬人。”

黑貓一歪頭,舔了舔嘴唇,兩只白慘慘的眼珠直勾勾盯着裴綠裳和劉文君看,“喵嗚~”

裴綠裳咕咚咽了口唾沫,劉文君一個大男人也禁不住抖了抖,顫聲道:“妹,妹子,它是不是在看我?”

是不是咬人不知道,可我覺得它吃人!

鶴鳴幹笑,“沒事兒,它就看看,不進去。”

劉文君:“……進哪兒?”

無形開車的鶴鳴忙道,“沒事兒沒事兒,我不提前給你們畫符了麽?帶在身上保平安。”

安慰了八尺大漢之後,鶴鳴對瑩娘怒目而視,直接在腦海中下令,“禁止明騷!”

瑩娘嘤嘤兩聲,沒骨蛇似的扭了兩下,然後就看見了一旁的蘇清風。

她雙眼一亮,不覺春心蕩漾,嬌滴滴道:“道長。”

蘇清風面無表情的瞥了她一眼,然後就開始沉默地擦劍。

但見一口青光寶劍在月色下閃閃發亮,猶如一泓冰水般澄澈,直接就涼到瑩娘骨子裏。

她驟然回憶起當初死生一線時劍鋒貼在脖子上的冰冷,頓時打了個哆嗦,刷的正襟危坐起來,還順手将黑貓強行抱在懷裏。

“老板,您有什麽吩咐?”她溫婉地笑着,恭順地問着,乍一看端莊的好似大家閨秀。

可懷中黑貓顯然不吃這一套,在她懷中瘋狂掙紮、扭動,四肢亂抓,猶如一只引擎失控的電陀螺。

“嗤啦~!”

“嘎吱~!”

瑩娘的衣袖破了,手腕也被咬出來兩個洞,臉上也多了幾道橫七豎八的血痕,原本一絲不茍盤好的秀發也随着發釵落地而變得亂七八糟。

“你還好吧?”鶴鳴看着瞬間披頭散發的瑩娘,十分同情的問道。

瑩娘反手就将黑貓死死按到地上,另一只手将落到眼前的頭發随手撥到腦後,笑容恬靜,“沒事呢老板。”

說這話的當兒,她額頭悄無聲息的滾下來兩道鮮血,糊住小半邊臉。

她忽露齒一笑,潔白的牙齒在血色映襯下驟然變得鬼氣森森,“沒事呢。”

話雖如此,可黑貓卻已經被她徹底按到泥土中去,發出一聲聲令人牙酸的骨骼折斷的脆響。

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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