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未歸

淅淅瀝瀝的霧雨飄的滿城迷蒙,秀美如畫的江南小城猶如含羞帶怯的深閨小姐,靜坐在這一片煙雨中,等待着久離未歸的良人。

細雨綿綿時,縱有再多的詩情畫意,和因緣邂逅,這樣的天色,總歸帶了些惆悵傷感。

莫尋不惆悵也不傷感,就是背上的刀口有點兒疼。

傷口有些深,豎在肩胛骨處,表面糊着一層血痂,看起來還挺滲人。

周故不過出去倒水的功夫,回來一推開門,就看見方才還在受傷流血的莫尋手裏轉着酒杯,正要擡手舉杯喝下去。

“哎,不能喝酒。”周故利落的奪過他手中的酒杯,狠狠瞪了不省心的莫尋一眼。

随即他又冷哼道:“您可真是藝高人膽大,單槍匹馬的與他們糾纏,真當自己銅皮鐵骨啊。”

莫尋不在意道:“他們也沒占到便宜,我可一點兒沒留手。”

那群土匪也是,一股腦兒的鑽進林子裏對莫尋窮追不舍,莫尋覺得自己何必如此狼狽,便殺了個回馬槍,打的他們措手不及。

只是他們人多,雙拳難敵四手,一個大意身上便挂了彩,莫尋并不顧忌受傷,招招殺機必現。

那群土匪見他不退反進,自己這邊倒是傷亡不斷,最後剩下幾個落荒而逃。

周故嘆了口氣,憂愁道:“他們要追你跑快些就是,何必多挨了這一刀,這下回去我可怎麽跟阿白交代。”

“別和阿白說,他總是想些有的沒的,我還沒怎麽樣,他倒能先把自己吓個半死。”莫尋皺起了眉頭,想起每次阿白知道他受傷的場景,忍不住要嫌棄一番。

“他那也是擔心你,要是換做別人,誰在意你如何,你就知足吧。”

“總之回去別亂說。”

“呵,得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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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尋本打算與周故一同前往雲城與镖局的師傅會合,但周故擔心他的傷勢,怕騎馬趕路傷口不易愈合,幹脆留他在三水城養傷,待他們交了差,再回來接他。

周故走時,再三叮囑不讓喝酒,莫尋嫌他啰嗦,一腳将人踢出門外,合上房門兀自圖個清淨。

這兒的天不好,自己又有傷,莫尋無事可做,也不想出門,就坐在屋子裏,盯着窗外看雨落。

這些時日接連趕路,一日也不曾好好休息過,莫尋之前未覺得乏累,這次受了傷流了血,身體便有些吃不消了,晚飯過後剛一會兒,莫尋便已經困的上下兩只眼皮要打架。

左右沒什麽消遣,于是便老實的掀開被子,只是手剛摸上去,莫尋便嫌棄的扯了下嘴角。

南方潮濕,更何況接連落了幾天雨,連人都泛着一股子黏糊糊的潮意,更何況衣物被褥。

不期然他就想起了家中蓬松軟和的床鋪,每次從外頭回來,他屋子裏的被褥都是幹淨整齊,散發着陽光爆曬過的溫暖味道。

這都是阿白的功勞,他總是會打理好家中的一切,連同自己,也是要靠他照料。

想到這兒,一向不屑多愁善感的莫尋,突然生出了一絲令人心癢的惆悵,如同一根羽毛,用最柔軟的纖毛兒輕輕掃過心尖兒,帶起的一陣顫栗。

要是阿白在,知道自己受傷了,必定要先紅了眼睛,怒氣沖沖的瞪過來,然後再好吃好喝的照顧自己,最後巴在自己面前等吩咐。

他不用想都知道阿白會做什麽會說什麽,莫尋微不可聞的嘆息,忍着嫌棄掀開被子,側身躺了下去。

呵,阿白,這些年如果不是阿白,他哪兒還能有這挑剔的毛病。

莫尋在三水城等了不過七日,周故已經從雲城趕回來接他。

周故回來那日,莫尋并不在客棧,問了店家,才知道他早上便出了門,并且給他們留了話。

那店小二說道:“那位客官交代說他在三水城要辦些事,晚些時日再回去,若有人來尋他,便如此相告。”

周故知他與三水城有些過往,具體是何事,卻無從得知。莫尋那一句“人情冷暖”,讓周故猜測到大概是他家中生變時發生的事,既然如此,大概還有些舊事未了。

一行人打道回府,留莫尋一人在雲城處理私事。

其實莫尋并沒有什麽舊事未了,當初該說的話都說盡了,該有的情分也都斷完了,他與三水城早已不相幹。

只是前幾日在客棧一邊養傷,一邊等周故,憋的煩悶,好不容易放晴了一天,便出去在街上走了一遭。

他還記得從家中出來時,阿白氣鼓鼓的樣子,那個小家夥兒總是容易生些莫名其妙的氣,這次回去總得逗他笑一下。

莫尋在街上慢悠悠的四處閑看,一條長街從頭走到尾,卻也沒什麽能帶回去給阿白的。

阿白不是個姑娘家,不喜穿金戴銀,不用塗脂抹粉,也沒什麽特別喜好的東西,莫尋只知道他最喜歡吃醉雞,于是打算回家給他買兩只,然後順手從街上打了兩壺酒回客棧。

他提着酒穿過熙攘的人群,前方似乎傳來一陣騷動,夾雜着叫罵之聲,途經之處人群紛紛避讓,莫尋擡眼掃了一下,又徑自走自己的路。

“抓住,別讓她跑了。”

“蠢東西,連個女人都看不住。”

“他奶奶的,給我抓回來!”

一聲聲罵咧接連傳來,一個膀粗腰圓的中年漢子一腳踢在一個家丁身上,喘着粗氣叉着腰停下來歇息。

他瞪着眼睛指着前面呼哧呼哧道: “去,追。”

被他們追趕之人是個年輕女子,慌不擇路的在街上逃跑,沖撞了不少行人。

她跑的腳軟,與行人撞到一處,腳下一個踉跄便跌倒在地。

正好摔撲在莫尋腳下,掙紮要爬起來,手腳卻使不上勁兒。

眼看那幾個滿臉橫肉的胖子帶人圍了上來,她立刻抓住了險些踩到她,又急忙收回腳的莫尋。

衣擺被人死死抓住,那女子仰起臉來,顧不得姿态狼狽,聲線沙啞,急切的苦苦哀求道:“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莫尋這才看清了她的臉,那女子也算頗有姿色,雖是如此發髻淩亂衣衫樸素,倒依舊不掩清麗的面容。

只是這張臉看着倒是眼熟。

那女子與莫尋打量的視線對上,驀然便失了聲音,她不敢置信的望着莫尋,一瞬間眼中滾滾流下淚來,死死揪着手中的衣物,語含悲切失聲痛哭道:“莫大哥...”

阿白在家中一直算着日子,等莫尋回來,左等右等,只等來了莫尋要晚歸的消息。

“他有說要辦什麽事嗎?需要多長時日?”阿白失望的問向镖局來送信的人。

“這個莫大爺沒有說,你也不必擔心,他做事一向穩妥,只管等他回來就是。”

镖局的人如是說。

阿白這心懸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始終放心不了了,他總覺得莫尋這次沒回來,要惹出些事來。

又過了幾日,阿白再按耐不住,跑去了镖局,去找周故問一問。

周故道:“就是怕你擔心,才讓人去知會你一聲,你就別胡思亂想了。”

“他要去做的事,連你也沒說嗎?你真的不知道?”阿白有些不相信。

“我們當時在三水城就分開了,不信你去問兄弟們,莫大爺的事他要不說,我怎麽會知道。”

阿白皺起眉頭,疑惑道: “你們不是去雲城嗎?怎麽會在三水城就分開?”

“他...”周故險些把莫尋受傷的事脫口而出,又想起莫尋的囑咐,掃了一下阿白焦急的神色,話口一轉嘆息道:“他大概有些私事要辦,過不了幾日便會回來。”

錢二剛從前廳轉過來,便看到阿白對周故窮追不舍的問東問西。

不用說,阿白肯定是來問莫尋的事兒來了。

他走過來,樂道: “阿白,擔心他做什麽,三水城是個好地方,莫大爺指不定樂不思蜀喽。”

阿白奇怪的看着他,納悶道:“什麽好地方?”

錢二賊嘻嘻的笑了兩聲,不待出聲,周故便一巴掌拍在他身上,提醒他道:“仔細說話,別胡言亂語。”

這一巴掌不可謂不冤枉,錢二收起了方才那略帶猥瑣的神色,瞪了周故一眼道:“我說正經的呢,小阿白在這兒,我能亂說話嗎。”

他轉而對阿白神秘兮兮的說道:“以前我和莫大爺去過三水城,那兒的姑娘長的可比咱們這邊塞小城的漂亮多了,莫大爺在那邊,有個相好的姑娘。”

“哦?是什麽樣的姑娘,居然能讓莫尋記挂在心上?”周故被他這見不得人的語氣給挑起了八卦的興趣,于是也跟着調笑了一句。

“去,不是你想的那樣,”錢二推搡了他一下,正經道:“那是正經好人家的姑娘,我見過一次,長的是挺好看的,笑起來特...那個詞叫什麽來着,對,溫柔可人,不過也是好幾年前的事兒了。”

錢二說的煞有其事,周故忍不住笑道:“陳年爛谷子的舊事還拿出來說,我還以為你知道的比我多,不過你這麽誇別的姑娘,可別忘了自己在不久就要做新郎官了。”

“咳,你這人,跟你說正經的呢。”錢二又拔高了聲調,耳朵突然可疑的紅了起來。

周故揶揄的笑了一聲。

阿白顧不得他們打花腔,怔怔問道:“那不是以前的事嗎?跟現在有什麽關系,他從來沒有提起過。”

錢二不在意道:“莫大爺的心思誰知道啊,反正我可沒看出來他是個長情的主兒,你也別擔心了,他在外面自是不會惹是生非,指不定又去潇灑快活了。”

阿白說不出是什麽滋味,莫尋要如何,他自是管不住的,也只敢強裝樣子放放狠話而已,現在他才突然想到,莫尋會不會嫌他多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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