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于知非咳得有些太過分了,問情還是把消息告訴了于淵天。

于淵天最近很是忙碌,聽到這個消息卻把諸事都放下了,二話沒說來了寧宮,他來的時候于知非已經睡下,蒼白透明的臉上寫滿疲倦。

于淵天在床側坐着,粗粝的拇指從他的嘴角劃過去,最後在額頭印下一個很淺很淡的吻。

于知非不知道,他睡得正熟。

一旁的案幾上放着藥渣,于淵天拿起來輕輕嗅了嗅,眉間皺起來:“沒喝完?”

“爺不樂意喝,”問情很是小心翼翼的跪在地上,頭磕着冰涼的地面,“說是太苦了。粗粗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奴婢怎麽勸都不願再繼續喝下去了。”

于淵天臉色有幾分難看,捏着藥罐的手背青筋暴起,似乎在隐忍着什麽。

于知非睡得很沉,此時卻突然咳嗽起來,一聲接着一聲,像是要将自己的肺給咳出來。

他的身體逐漸蜷縮起來,挺高的一個人,窩在被窩裏竟只占了很小的一團位置,蒼白得幾近透明的臉上甚至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

于淵天起了身:“再去熬一罐。”

問情應了聲,轉身往外去了,離開前還非常細心地阖上了房門。

于淵天握住于知非的手,解了衣衫,同樣窩進被窩之中,他用手圈住于知非的身體,這才察覺到對方體溫高得有些吓人,好像在發燒。

“淵天?”

半夢半醒間,于知非輕聲呢喃他的名字,于淵天身體微僵,然後更緊的抱住了他。

他已經很久沒再這樣叫他了。

自他登基之後,他總是喊着“陛下”,喊着“您”,分明彼此之間是這世上最親密的人,卻總要做出一副很陌生的模樣,生疏得他每喊一次,于淵天就憋悶一次。

“我在。”于淵天更緊的抱住他,下了些力氣。

于知非的眼皮子動了動,很是吃力的睜開了眼,似乎有些茫然自己身處何地,那昏黃的燈燭在眼前晃了好幾下,才一點一點的恢複意識。

于淵天正摟着他。

于知非心裏這麽想着,下意識的往前面抵了一下,然後用嘶啞的聲音說道:“陛下怎麽來了?”頓了頓,很是吃力的扯起嘴角,道,“準是問情那小丫頭又聒噪了。我無甚大礙,不過是犯了舊毛病。”

“都燒成這樣了,還沒什麽大礙?”于淵天的臉色垮了下去。

于知非怔怔的看着他,反應很遲鈍,似乎在想着什麽。

于淵天陰翳的眼神與他四目相對,于知非突然笑了笑,閉上雙眼,不再看他。

“……”于淵天的嘴動了動,深吸了一口氣,捏住他的下颚往上擡了擡,輕輕的吻了吻他的嘴角。

于知非沒打算再說話,屋子裏便陷入一片死寂,他能夠察覺到于淵天摟住自己腰際的胳膊無比有力,是想掙脫都掙脫不得的那種力度。

于知非睜着眼睛,背對着他,望着眼前這紗幔發呆。

過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問情在外面敲門:“陛下,藥準備好了。”

于淵天這才翻身下了床,問情被擋在外面,他兀自接過藥罐,倒了一碗出來,在床邊坐下,道:“喝。”

“我不喝。”于知非搖了搖頭,“太苦。”

他仍背對着他,甚至眼睛都沒有動一下,因為身體的難受,連腦子的反應都變得遲鈍起來。

“必須喝。”于淵天拽着他的手腕,将他扶坐起來,“聽話,一口就喝下去了。都多久沒犯病了,怎麽今日突然又咳嗽起來?”

于知非突然望向他,那雙黑黢黢的瞳孔幽深無比,藏着很多心事。

于淵天嘆了口氣,突然攤開了手掌,掌心竟放着一粒蜂蜜糖,白紙上點綴着梅,如血一般。

于知非又低垂着眼去看那粒糖,已經很久沒見到過的東西。

于知非長這麽大,幾乎沒有特別怕的東西,只“苦”一字,他怕到了極致。

大概是因為從小到大一直都喝着藥,所以對藥味格外的敏感,一點點的苦都能讓他不舒服一整天。

于淵天十歲那年,自己鼓搗出來了蜂蜜糖,給他喂了一粒,從此以後他就有些離不開了。

每每喝完一大碗藥,總要吃一粒才舒服。

于知非突然就笑了:“陛下日理萬機,還有時間來做蜂蜜麽?”

“你今天晚上到底是怎麽了?處處與我作對——”于淵天盯着他,終于有了幾分不耐煩,“這一碗藥你今天必須給我喝下去。”

他說着,端着藥的手往前一遞,藥碗裏的水一陣激蕩,晃起來幾個小漩渦。

于知非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潮紅,捂住嘴,彎下腰狠狠地咳嗽,大概是血一下激蕩上了腦袋,于知非伸出手來,狠狠地将碗給打翻了。

“啪”的一聲,藥碗砸在地上,碎了一地的瓷和藥渣,于知非扶着案幾坐了下去,更加吃力地咳嗽起來。

“于知非!”于淵天被他的動作激起怒氣,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往上狠狠一扯,“你到底想幹什麽?!你在跟我鬧什麽脾氣?”

他掐住他的下巴,雙眸陰翳的看着他。

于知非閉上雙眼,微微撇過頭,避開他的視線,聲音低了幾分:“老毛病罷了,又死不了人,沒什麽好喝的。”

他的确是在鬧脾氣。

于知非心裏比誰都清楚,他不是在鬧脾氣是什麽?

大概是因為今日見了那虞子嬰一面,也大概是因為他已經好久沒犯過病,更大概是因為剛剛他做夢時突然夢見了許久沒見過的皇兄。

他死時身上染透了的鮮血,在夢境裏成了他的衣裳,他站在那裏控訴他:“于知非,朕真是白疼了你這麽多年,你和一個殺了你皇兄的人同床共枕好幾年,你是當真一點顏面也不要了?”

他想走了,他發了瘋的想離開這座禁锢他的牢籠,可他逃不掉。

不是沒試過離開,但這寧宮上上下下,連問情都是于淵天的眼線,他去禦花園賞賞花,都有人同于淵天禀報。

說他于知非今天吃了多少的飯,看了幾本書,甚至出恭了幾次。

他再也不是從前的天之驕子,就連他的靈魂都被鎖在這深宮之中,于淵天不松口,他又能去哪裏?

“死不了人?”于淵天冷冷的笑了,箍住他的手,将他狠狠往上一扯,幾乎是抱着他往床上狠狠一摔,湊近他,鼻尖幾乎貼着他的,“你在威脅我?”

“哪敢。”于知非平淡的回應他,“像陛下這樣的人,即便是威脅也不奏效,我心裏清楚得很。”

“但你就是在威脅朕,”于淵天掐住他的脖子,“用你的生命威脅朕!”

“就當是吧。”于知非嘆了口氣。

“你恨我,”于淵天說,“但我不怕,恨就恨吧,只要你還活着,你就必須在我的身邊活着,誰也改變不了。”

于淵天說着,起身再度斟了一碗藥,往他的面前一送,語氣已是威脅:“喝。”

“你不是一貫最守君臣禮節?”于淵天一動不動的看着他,“朕命令你喝下去。”

于知非只覺得滿心無奈與可笑,他可笑自己忍了這麽久,到底沒忍住發了通脾氣,無奈于淵天表面上待他再怎麽,也仍然是那頭咬住他脖子絕不松嘴的狼。

于是接過來藥碗一口飲下,苦味在舌尖作祟,似乎蔓延到全身一般。

于淵天手裏的蜂蜜糖也遞了過來,這一次于知非什麽都沒說,剝開了紙,含進了嘴裏。

他最怕的到底還是苦,故此再怎麽不樂意,也要為這糖而折腰。

地上的殘渣碎片被于淵天粗粗的掃作一堆,怕于知非晚上起夜時不慎踩到,于知非躺在床上,側臉看着他掃地的動作。

于淵天彎着腰,只留給他一個側臉,身形被昏黃的燈燭拉成一條極長的影子,映在牆上搖曳着。

直到于淵天抱住他,同樣躺在床上,于知非才醒過神來。

他就像是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輕輕的摟着他,吻了吻他的嘴角:“看癡了?”

于知非沒有回答。

于淵天纏着他索吻,手掀開他的外袍,鑽進去捏了捏他瘦削的肩頭,還有背後纖細的蝴蝶骨。

于知非沒給任何反應,于淵天捏了會兒就停下了動作,很親昵的說道:“今天不動你。好好休息。”

他又親親他的鼻尖,蹭了幾下,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說道:“要好好養身體,等到開春了,我帶你去見衡空大師,去山頂看你最愛的梨花。”

“好嗎?”

于淵天溫柔的時候不像是那個将天下人命運都握在手裏的帝王,細心呵護的将他捧在手裏,将他視若珍寶。

于知非“嗯”了一聲,突然想到了什麽,道:“虞姑娘是何時進宮?”

于淵天的身體微微僵了一瞬,然後道:“初十。”

“嗯。”

于淵天抱他抱得更緊了一些,分明于知非什麽都沒問,他還是說道:“我不會動她。”

于知非笑了:“陛下說什麽胡話。”

“我沒有。”于淵天環住他的肩膀,吻他的耳垂,說話時熱氣撲在耳蝸之間,“我愛你。”

這樣的情話,于知非并非第一次聽到,卻仍然覺得渾身寒噤。

他又恨又怕。

複雜的情緒頃刻間兜頭淋下,他翻了個身,掙脫他的懷抱:“睡吧。”

作者有話說:

畢設逼死本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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