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虞子嬰入宮那一日,晴了好幾日的京城突然下起了暴雨。
外面雷電交加,于知非坐在走廊裏,屋檐上的雨水落下時連成了一注細小的水流,滴落在小水窪裏砸出來一串又一串的水坑。
于知非正在研究釀酒,書被他翻了好幾遍,封面微微卷起來。
問情提着裙擺,踩着略濕了的地從雨幕之中沖進來,臉上有未盡的喜悅。
于知非笑問道:“怎麽了?看到什麽這般興奮?”
“一群人,都在殿前淋着呢,”問情說,“奴婢看到穿鳳冠霞帔的虞姑娘了——不對,以後該稱她作皇後娘娘了。”
“好看麽?”于知非問道。
“本來奴婢該站在爺您這邊罵她一句不好看的,”問情認真的想了想,回答說,“但是說句實話,還是挺好看的,比那一日好看多了——奴婢聽說,虞姑娘也是個厲害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大家都喊她天下第一才女呢!”
“确實厲害,”于知非将書合上,“她四歲時,我倒是見過她一次,那時候已經生得嬌俏可愛了,當衆作了一首五言絕句,出衆得很。”
問情努了努嘴,小聲道:“再厲害,也沒有爺您厲害呀。”
“我有什麽好厲害的,”于知非笑道,“真厲害,如今就不會待在這裏了。”
問情一時啞言,清了清嗓子後,才将話題扯到了其他地方去,道:“爺,門口挂了些紅燈籠,燃了燈燭的時候看上去可好看了,我們偷摸拿一個挂在屋子裏吧。不然房間裏總覺得冷清。”
“你去拿吧。”于知非說,“拿多少也無人怪你,用什麽‘偷摸’二字?”
問情笑出聲,提着裙擺開開心心的往外面去了。
于知非看着她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雨幕之中,才低下頭繼續看書。
寧宮處于皇城裏比較偏僻的位置,所以盡管外面熱鬧得很,這邊仍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般,這一日于知非過得與往日并無太大的區別,到了夜晚,問情挂進來的紅燈籠點亮了燈燭,紅彤彤的映亮了整個寧宮。
仿佛外面那喜悅的氣氛也飄進來了幾分。
寧宮走廊的楓木更是被映襯出昏暗的紅色來,紙被風糊得嘩啦作響,于知非靠在紅柱上,将書合攏了。
問情取了件外褂來替他披上:“爺,夜深了,進去歇着吧。”
“我再看會兒月色,”于知非說,“白日裏下了暴雨,晚上的月亮反倒又圓又亮。”
問情站在他的身後,用很暗淡的眼神望着他的背影,他仰着頭,側臉被月光映得棱角分明。
于知非突然問道:“什麽時辰了?”
“亥時。”
“哦,”于知非擡起手,理了理自己的外褂,道,“他們該歇下了罷。”
于知非雖然沒有明着說這個“他們”到底是“誰們”,問情還是一下就聽出他話裏的意思來:“……亥時了,該歇下了。鬧了一整日,也該歇歇了。”
“嗯。”于知非點了點頭,終于邁開步伐,“走吧,我們也該歇下了。”
從走廊回寧宮的大殿,約莫需要一炷香的功夫,于知非走得很慢,時不時與問情閑聊幾句,抵達時又過去了一段時間。
問情站在門口,道:“爺,奴婢去替您準備些水。”說着步履匆匆的扭頭往另一側去了。
屋子裏點了一盞微弱的燈,于知非推開房門,沒往裏看,便側身過來要阖上門,卻沒想到剛一壓上門,身後一只手突然伸了過來,要箍住他的腰。
于知非的臉色剎時一變,下意識的一個擡腿躲開了對方的動作,手也劈了出去。
“啪”的一聲——
是肉體相撞的聲音。
于知非的手掌狠狠地蓋在了于淵天的手背上,于淵天另一只手極其迅速的往前一擱,一把攬住了于知非的腰,一個旋身,将他壓在了門上。
門“嘎吱”叫了一聲,于淵天低聲道:“怎麽跟我動起手來了?”
于知非怔怔的看着他,好半晌才緩過神來,從他的懷裏掙脫出來:“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怎麽不能在這裏?”于淵天不由分說的将他壓住,吻住他的嘴唇,輕輕咬了咬,說話時氣息不穩,“我想你了,自然就過來了。不歡迎麽?”
于知非一下抵住他的胸口,狠狠一推,嘴唇殷紅一片:“于淵天,今日是你的大婚之夜!”
“我知道。”
于淵天的身上有酒氣,約莫是今日酒醉,竟尋到了他這裏來。
他雙眼裏氤氲着霧氣,那般認真的看着他,竟讓于知非的心軟了幾分,于是嘆了口氣,好言相勸:“陛下,今日是你同皇後的新婚之夜,你不該出現在寧宮。”
“我就要出現在寧宮,”于淵天喝醉了酒,竟撒起嬌來,“你不能趕我走。”
他說着,又湊上來蹭于知非,生出來的胡茬紮在于知非的脖頸之上,咬住他的耳垂輕輕舔舐着。
于知非哪裏顧得上他心裏怎麽想,他只知道這不僅于禮不合,更是于情不合,于是更重的推開對方,聲音已有了幾分怒氣:“你這是對她不公!”
“既然将她娶進了門,就該盡到你為人夫君的責任與本分,怎能在新婚之夜将她一人放在新房?”于知非是個有底線的人,一旦觸及底線,幾乎不會給人好臉色,那張一貫笑着的臉瞬間便冷了下去,“你現在趕緊過去。”
“你終于又同我生氣了,”于淵天反倒扯了扯嘴角,全然不顧他話中的意思,只顧着眼前這個人的笑嗔癡怒,“過來,我親一下。”
他說着湊上去拽于知非的手,于知非這幅病恹恹的身體哪裏敵得過對方的力氣,被于淵天壓到了床上去,怎麽掙都掙不開。
于淵天的手鑽入他的衣袍之間,掐住他的腰,輕輕的揉捏着,咬住他的鎖骨輕蹭了蹭,于知非很快變得衣冠不整起來,心中的憤怒更是到達了極點,聲音已冷若寒冰:“于淵天,放開我。”
于淵天恍若不聞,甚至粗糙的手滑過他的皮膚,從前面摸到了後面,動作更加肆意放浪。
“放開我。”于知非咬緊牙關,又重複了一遍。
于淵天直接封住了他的嘴。
于知非的眼神一下沉下去,突然擡起腳狠狠擊向了對方的下半身。
于淵天的臉色巨變,一下僵在了那裏。
于知非趁此機會跳下了床,對方黑沉着臉,擡起了巴掌,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
他冷冷的盯着于淵天:“于淵天,你還想再強迫我一次,是不是?”
于淵天一頓,這一巴掌變成了拳頭,狠狠地砸在了牆上。
兩人之間的動作終于停歇下來,只此刻氣氛反倒是變得尴尬,于知非站在那裏,不由看了一眼對方的下半身——
什麽也看不出來。
于淵天臉色發青,似乎強忍着疼痛,額頭甚至暴起青筋。
但最後他什麽都沒說,拳頭因為過度用力而滲出血,轉身,步伐僵硬的往外走去。
房門打開,問情端着已經冷掉的水,渾身寒噤的站在門口,與于淵天四目相對的瞬間“啪”的一聲跪了下去,聲音顫顫巍巍的喊道:“陛下……”
“滾!”于淵天一腳踢翻了盆,水濺了一地。
于淵天的步伐很快消失了,于知非松了口氣,有些疲憊的在床邊坐了下去。
問情說:“爺,我再去給您備點熱水。”
于知非阻住她的步伐:“那邊怎麽樣?”
“什麽?”問情先是一愣,旋即反應過來,“不太清楚呢,沒傳出什麽消息。”
倒也是,新婚之夜夫君不在,仍是誰都不會自己主動出來瞎嚷嚷。
但是于知非知道,這件事必然已經傳遍了皇宮的各個角落,宮中到處都是眼線,除了于淵天的,也有其他人的,怎麽可能不知道?
這皇城,是活在每個人的眼睛下面的。
問情斟酌片刻,繼續說道:“爺,其實您不用太在意……那位虞姑娘,嫁進來的時候,就該有了心理準備了。”
于知非沒再說話,只揮了揮手,問情會意的點了點頭,退下了。
外面挂着風,将門吹得一蕩,摔在牆上發出聲音來,于知非掩唇咳嗽了兩聲,突然有些後悔自己剛剛在掙紮時說出來的那句話。
他不該說的。
但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已是收不回來了。
用問情取來的溫水擦了臉,才将屋子裏的燈徹底給熄了,于知非躺在床上,思緒不由自主的飄到于淵天的身上去。
此刻的他應該已經在虞子嬰那裏了吧?
于知非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的睡過去。
後半夜,屋子裏突然刮進來一陣風,一片黑暗之中,于知非翻了個身子,突然被一個滾燙的懷抱抱緊了。
于知非情緒一窒,沙啞的聲音脫口而出:“陛下?”
“繼續睡。”于淵天在寧宮宮門口吹了半天的冷風,将火熄了下去,到底又走了回來,他還是舍不得把于知非一個人留在這裏。
今日是他的新婚之夜,怎能将于知非一個人留在這裏。
他抱着于知非,才覺得飄了好幾日的心安定下來,“我在呢。”
于知非喉間溢出一聲嘆息,苦笑一聲,說道:“你怎麽又回來了。”
這一次于淵天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