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朝堂上亂作一團,皇位之後豎起一道屏風,于知非站在太後身側,望着外面衆人跪倒在地,議論紛紛。

皇位旁有一側位,這段時日皆由虞相擔任攝政王,坐于此處處理政事。

他走入這深宮之時,衆人便噤聲下來,直至他在攝政王位上坐下,方才有人高舉雙手,緊抱成拳,道:“虞相,這……鐘聲響了十下——”

虞相沉着臉,先是将在場衆人一一掃過去,然後一字一頓的開口道:“陛下,駕崩了。”

“什麽?!”

“怎麽可能?”

“邊關連連報捷,怎麽可能……”

“……”

聲音一瞬間嘈雜鋪滿整個大殿,虞相坐于朝堂之上,卻是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道:“昨夜楚國突襲,陛下被追擊足足數裏地,落下懸崖身亡。”他一頓,深吸了一口氣,卻是驀地站起身,道,“諸位,國不可一日無君,更遑論此刻邊關戰事告急,更需——”

“虞相這是何意?!”

一個看上去略顯文雅的書生驀地起了身,臉色已沉下去,雙手抱拳,一字一頓道:“莫非陛下屍骨未寒,虞相已想要坐上這皇位了?!”

虞相黨派的人卻是冷笑一聲,也跟着站起身來:“林大人這話說得可就有些過了,我朝眼下本就屬于危難之時,若無人引領,豈不是要——”

“怎麽,虞相的人是打算反了不成?!”擲地有聲的話語落下,又是一個男人站了起來,一字一頓道,“陛下根本就沒有子嗣,即便是要傳位,也無人可傳!”

“——若是本王,諸位覺得如何?”

微沉的嗓音入了耳,卻是帶着三分輕松的笑意,衆人動作一頓,卻是扭頭去看那大殿之外不斷走近的男人。

他着一身白袍,嘴角含着一抹淺淡的笑意,微微挑眉,眼裏卻精光乍漏。

本生得一副好皮相,面色卻略微泛着青色,像是因酒色而虧空了身體。

虞相已彎腰行禮:“見過三王爺。”

“是三王爺?”

“三王爺不是在蠻荒之地?”

“……”

他邁過衆人各異的神色,一步一步朝着皇位走去。

手指從龍椅的扶手上摸過去,眼中流露出來的卻是貪婪之色,邊塞的凜冽之風并未将他吹得粗糙,看上去仍然是那個養尊處優的三皇子,只不過如今換了個頭銜。

他轉過身,面向衆人,眼神半眯着,低笑一聲:“當初父皇是怎麽駕崩的,想來諸位也早有耳聞,這皇位,父皇本就沒有打算傳位給于淵天,如今……我也不過是拿回屬于我們皇家的東西而已——”

他言罷,已是猛地一掀白袍,穩穩當當的坐到了這皇位之上。

權勢迷人,這皇位更是天下人都趨之若鹜的東西。

如今卻被他坐上。

三王爺低笑兩聲,一字一頓:“于淵天弑父殺兄,如今雖已身死,卻也入不得皇陵,當下地獄!”

“三王爺此話有何證據?!”那文弱書生臉色氣得發白,連禮節也已經顧不上,沖将上來,一字一頓道,“當初禦書房之事,根本無人看到,實屬傳言,哪來的陛下弑父之說!三王爺此話實屬污蔑!”

人群之中,卻有一人微言輕的小官也站了出來:“陛下屍骨未寒,三王爺卻已坐上皇位,這是要逼宮造反嗎?!”

“逼宮造反?”一聲清麗的冷笑驀地炸開,屏風之後,身着華服的太後卻緩慢的踱步而出,她雙手輕阖,卻是拍了兩下,下一秒,大殿之門被人給驀地踹開來。

衆人驚懼回望,卻見門外數人皆身着銀甲,舉金戈,魚貫而入,不消片刻,便将這大殿圍了個水洩不通。

這是真的打算逼宮了。

太後不急不忙:“你們皆道于淵天弑父毫無證據,不過傳聞,本宮這裏卻有個人,從頭到尾,看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于知非,想必諸位,都還有印象。”

豈止是有印象!

“不過是個男寵罷了,太後何須提他!”那小官冷嗤一聲,“眼下之景,卻是三王爺逼宮欲要造反,何須把那于知非的腌臜事擺到明面上來?”

“聒噪。”太後眉頭一擰,微微擡了擡手,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把他舌頭給本宮拔了。”

小官臉色一肅,甚至未來得及開口說話,一旁已有人猛地上前一步将他的雙手箍住,緊接着“呲”的一聲,一刀削下!

那鮮紅的一坨肉,就這般輕飄飄的墜了地,本來混亂的大殿之上,瞬間再無人敢多言一句。

噤若寒蟬之中,太後擲地有聲道:“于淵天弑父殺兄,囚禁先朝六王爺,荒淫無度,縱情聲色,數年時間毫無建樹,根本不配為帝!”

“到底誰才該是這皇位上的人,想必各位心中自有計量,該做什麽,想必各位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太後有何證據?!”

突然拔高的聲音,驀地打斷了太後的話,她的眼中閃過一抹不耐煩。

三王爺懶散坐于皇位之上,低聲道:“母後,你不是說于知非那裏有——”

“将東西呈上來。”

太後伸出手,一旁的小太監忙不疊的往屏風之內走去,于知非坐在椅子上,沉靜的看了一眼對方。

“六王爺……”小太監喊道。

于知非抖了抖衣袖,從自己的袖口裏取出一道聖旨來,那是他在禦書房裏藏了足足三年的東西,本以為永不會再見天日,卻不想如今卻被他拿了出來。

都是命。

于知非低笑一聲,将聖旨遞上。

聖旨的後面,還有當年皇兄駕崩時,留下來的一個血紅的指印。

這是他死前留下的聖旨,他留下了指印,還蓋下了玉玺。

那小太監接過旨意,轉身往外去,于知非驀地站了起來,往後退了一步,一旁看守着他的兩個男人頓時靠近了些。

小太監踉踉跄跄的跌出來,迅速将聖旨遞出,太後卻也不接,淡淡道:“念吧。”

小太監抖了抖聖旨,敞開了,盯着那字跡,一字一頓的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

“恒真五十一年,朕即位數年有餘,數十年來……我朝承襲先烈,應天順人,撫有區宇……特宣我朝皇六子淵天——”

小太監的話音戛然而止。

一旁的太後驀地側過頭看向他,伸手欲要奪那聖旨,卻不想一側的文雅書生眼神微微一凝,猛地往上一跳,将那小太監手上的聖旨一把奪過,三兩下掃過,擲地有聲的接着念了下去:“我朝皇六子淵天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

“這是怎麽回事?”

“這聖旨怎地如今才取出來?”

“……”

三王爺臉上的輕松笑容瞬間僵住,他難以置信的看向太後,聲音幾乎裂開:“母後?!”

太後一只手緊緊握住三王爺的手臂,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轉身就要去那屏風之後,與此同時,屏風之後略顯沙啞的聲音,卻驀地響了起來:“恒真五十一年,先皇病重。”

屏風之上只影影綽綽的現出于知非的身影。

他靜靜伫立,身影堅定:“彌留之際,除了我在禦書房,還有陛下。”

“先皇病重,諸皇子逼宮造反,是陛下護住禦書房,領兵擋住衆人,浴血一夜,我雖伴在先皇身側,卻沒能留下他的性命,”于知非閉上雙眼,身體微微顫抖,“先皇于最後時刻,口述聖旨,由我代寫,最後蓋下玉玺,将皇位傳給了陛下。”

“陛下應召即位,從未有什麽弑父不弑父,弑兄也不過是因為兄要弑父。”

“這麽多年,我之所以未将此诏書取出證明陛下清白,也不過只是因為我恨他,恨他的緣由,我不說,想來諸位也已經清楚了。”

“于知非!”太後面色幾近猙獰,卻被她生生忍住,太陽穴青筋暴起,一字一頓道,“你是從何處僞造此份聖旨?!”

“聖旨是否僞造,諸位一查便知。”于知非閉緊雙眼,笑了,“太後多年韬光養晦,早在先皇還在位時已有逼宮之心,只不過見形勢不對一直壓下,卻不想,幾年過去,太後竟還惦念着這個位置麽?”

“你——”

“夠了!”三王爺驀地站了起來,臉色陰翳的開口道,“這份聖旨是真是假又有何重要?于淵天已經死了!死在邊關,死在懸崖之下,即便是真的,他也回不來!”

“這天下,是我的了!”

他說着,冷笑一聲,一指那聖旨,卻道:“這東西,給朕拿去燒了!”

話音剛落,卻是一道長戈指出,将那文弱書生腹部一刺,刺痛之下,他猛地後退一步,臉色蒼白的落了地,鮮血濺了一地。

太後也緊跟着笑了笑:“人都死了,拿這聖旨有什麽用?于知非,你是愚蠢麽?”

“不。”

于知非斬釘截鐵的聲音,突然極度平靜的響起來:“他說過讓我等他回來。”

“那麽他,就一定會回來。”

于知非閉緊雙眼,聽到一道又一道長戈刺入身體的皮開肉綻的聲音,額間冒出冷汗,他強忍住咳嗽的沖動,擡起手掩唇,終是沒能忍住,一口血再度咳在了掌心。

朝堂之上一片混亂,血流了滿地,凡是站在于淵天那邊的黨羽都被控制住,剩下的中立派臉色蒼白的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該如何是好。

三王爺臉露滿意之色的落于龍椅,輕敲了敲龍頭,半眯着眼,一字一頓道:“把這些人都給朕拖出去殺了。”

“殺了?”

一聲冷嗤,伴随着這夏季燥熱的風突然闖入耳中。

三王爺臉上的笑容驀地一僵,與太後同步的擡起頭,臉露驚懼的看向大殿的另外一頭。

滿身染了血,身着銀甲的于淵天長身玉立,一只手持着金戈,站在那裏,意氣風發,挑了挑眉,卻道:“你有那本事麽?”

他的身後,是烈日,是千軍萬馬,是他不變的承諾。

于知非閉上了雙眼,苦笑一聲。

他沒答應他等他回來,可他還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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