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Part 5:完美演技(六)
暖春陽光和煦,連帶風裏都帶着些溫馨的氣息。醫院樓下的花圃裏,已經栽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種,只等着春日一到,就一齊開放,争妍鬥豔。
草坪上,有好幾人正站在那兒放着風筝。風筝綴在湛藍的天空上,像是天然的點綴。
易啓鳴攏了攏身上的羊絨毯子,幽幽地對江崇開口:“阿崇,我記得,晚栀很小的時候也喜歡放風筝。那時候她媽媽也還在,她小胳膊小腿的,就在傻傻地在草坪上跑。”
易啓鳴溫和地笑着,像是在回憶極其遙遠的過去:“現在,想起那時候的事情,也真是覺得恍若隔世了。”
“那時候,距離現在也有好多年了吧?”江崇問。
“是啊,都二十多年了。”易啓鳴有些感嘆:“能有晚栀這麽個女兒,我也算是幸運了。那時候我就想,我易啓鳴這輩子,就一定要把她好好養着,不受一點委屈。等到她長大了,就把她交到一個足矣讓我信任的人手上。只不過,後來一時錯誤,栽了跟頭。”
“易叔,當年虧空公款的事情,你真的……到現在還覺得是自己的一時錯誤嗎?”江崇的英眉微微鎖住,沉着聲音問:“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是被栽贓陷害的嗎?”
易啓鳴緩緩地搖了搖頭,眼裏沒有一點不甘,反倒是平靜如水:“阿崇,你想問的是關于江霆年的事,對吧?”
“嗯。”江崇老實地點了點頭。
“其實,是非曲直沒什麽好論斷的,說到底還是我自己的過錯。因此,我也從沒怨過別人。”易啓鳴聲線耿直,陳年的往事娓娓道來。
“當時,你父親去世不久,我受他囑托管理斯南。我并沒有坐上董事長的位置,一是因為出于對你父親事業的尊重。第二,也是因為當時董事會裏虎視眈眈,如果我上位,比如就會引起反對。與其讓斯南跟了外姓,還不如讓董事長的位置空虛着。”
易啓鳴說道這些事情的時候,面色平靜,就像是在陳述一件事不關己的事情。然而,江崇卻知道,一個人沒有貪念,僅是為了老友的一個遺願,奮力打拼。這樣的堅持,并不是常人能有的。
江崇将目光投向遠方,聲音飄渺着問他:“易叔,是江霆年對你使了計謀吧?”
“也不盡然。”回憶起當年的事情,易啓鳴仍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過愚蠢:“當時,江霆年還沒有像現在一樣的勢力。用個不恰當的說法,當時在斯南,少他一個人不少,多他一個人也不多。因此,我也從沒有想到過,他會有那樣的野心。”
“他做了什麽?”江崇問。
“當時,他借口有一項工程技術性失誤,要求我撥一筆款項過去。我當時雖然不願意,但是他無數次的要求下。我也就想,反正斯南也是你們江家的,幫幫他也是無害的。至少,等有一天你跟阿致掌管的時候,他這個做二叔的,也能幫襯着點。結果,确實是我疏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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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啓鳴的嗓音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他說因為這項工程是他手下出的事情,他不想被董事會的人知道後,拿這個作為把他逐出董事會的把柄。所以,他要求我用公司的賬目,私下裏替他填補。我想着,反正江霆年也不像是有野心的人,也就應允了。然而,當我轉賬出去不過半個小時,就有警/察上門了。
不過幸好,在進監獄之前,我就已經替阿致和你鋪好了路。我進監獄的那時候,你們兄弟倆也成年了,能夠接掌斯南的事務了。因此,即使任何人,包括江霆年想要觊觎阿致的位子,都難如登天。而我,自己的疏忽,終究會得到懲罰。”
江崇聽完,卻不似易啓鳴那麽平靜。他含着沉郁的嗓音,問他:“易叔,被江霆年利用锒铛入獄,你難道真的甘心嗎?”
易啓鳴卻稀松平常地笑了起來,他眼角的細紋微卷起,有一種歲月流光的平和感:“證據确鑿,不甘心又能怎麽樣呢?況且,這麽多年過去了,再多的不甘心不平靜,也早就被磨平了。”
他略有吃力地偏過頭,看了一眼江崇:“阿崇,你年紀輕,沒有經歷過易叔的人生。當然,易叔也不希望你會經歷。與其不甘心,不如戰戰兢兢地做好每一步。阿崇,你只需要切記四個字……”
“步步為營。”
易啓鳴一字一頓。
“嗯,我懂了。”江崇微微點了點頭。
易啓鳴沉寂的黑眸泛出銳利的光線,道:“對待江霆年的時候,不要吝惜手段。因為,他從來只是一個奸險狡詐的小人。”
易啓鳴說完後,江崇久久沒有回應。過了好半晌,他才發自內心地說:“易叔,當年如果沒有你,怕是父親的斯南早就保不下去了。易叔,真的謝謝。”
江崇語氣沉重,易啓鳴卻反倒是語調輕松。他忽然徐徐地笑了起來,爽朗的笑聲雖是帶着疲累,卻能聽出愉悅的情緒:“阿崇,如果你想謝謝我的話,就替我好好照顧晚栀吧。”
江崇沒想到易啓鳴會這麽說,一時沒了回答。
漸漸地,易啓鳴的語氣卻變得有些哀傷。他将目光遙遙地投向遠方,眼眸裏全都是難以抑制的溫情。
“如果可以,等易叔死後一定要照顧好晚栀。”
“一定。”江崇認真地回答,毫不含糊,就像是許下了一個永恒的誓言一樣。他會守護好易晚栀,如同性命一樣。
易啓鳴剛毅的眼眶裏,也不禁有些水光。他故意瞥開了眼睛,對江崇囑咐道:“阿崇,如果有一天,硬要你在晚栀和阿致間作出選擇,我雖然不要求你一定要百分之百的選擇晚栀。但我希望,即使你選擇阿致的時候,也能把晚栀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
“她,可是易叔的命啊……”
一個父親,對女兒最厚實的疼愛,大約就停止在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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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致的歸來,令人措手不及。
易啓鳴的身體愈發地虛弱,易晚栀為了珍惜與父親一起的日子,連晚上都不回去了,整日整夜地陪在易啓鳴身邊。江崇曾多次勸解她,卻也總扭不過她的倔強。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每天早上,替她送一份早飯的事了。
那天,江崇照例在早上八點前抵達醫院。
原本,每天江崇早晨過來的時候,易晚栀總是醒了的。今天,她卻意外地還在睡着。
她靠在落地窗旁邊的小沙發上,淺淺地躺着。沙發不夠寬大,因此易晚栀僅能勉勉強強地托着腮幫子睡着。昏沉沉的日光,灑在她的臉上、發上,看起來就像是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金色。
易啓鳴也仍睡着,整個病房安靜到,連呼吸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江崇把早餐輕手輕腳地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然後微微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易晚栀細致的眉眼,在他的眼中仿佛一件谙熟的藝術品。她小小的唇上,透着淺粉的色澤,清新而幹淨。只有眼底下的烏青,暗示着她已經操勞了許多天了。
室內雖然是常年控溫的,但溫度卻也略顯寒涼。江崇極盡謹慎地脫下西裝外套,生怕衣料摩擦的窸窣聲驚醒了她。他淺淺地弓起身,将西裝輕輕地蓋在她的身上。
“咔噠——”門鎖被轉動的聲音,兀地在病房裏響徹。
易晚栀的眼睫抖了抖,像是有醒來的趨勢。江崇不悅地轉過身去,結果卻看見江崇一手握着門把手,筆直地站在門外。
江致用如出一轍的眉眼看着江崇,卻沒有說話。江崇有些疑慮,因為江致的眼眸裏,存在着一種焦躁的情緒。甚至,連他都不明白這種焦躁從何而來。
江致原本是應該三日之後回S市的,這樣突然的提前,他從未跟江崇提起過。因此,此時的江崇也是措手不及的。
江崇正想開口問江致怎麽突然回來了,結果在意識到自己現下的動作的時候,他又陡然滞澀住了話語。他手裏還拿着正準備給易晚栀披上的西裝,一半扯在手裏,而另一半,已經落在了易晚栀的身上。
男人給女人披衣服,這樣的動作,看起來着實暧昧。
易晚栀才剛迷迷糊糊地醒來,掙了睜眼,就看見江致站在她不遠處的病房門口。而江崇,則是怔怔地站在她的身旁,連她都感受到了氣氛的不對勁。
“阿致,怎麽突然回來了?”易晚栀壓低聲音說話,生怕驚動了熟睡中的易啓鳴。
她這才發現,江崇的西裝已經脫下,半披在她的身上。這下,不止江崇,連她都有些無所遁形。不過……她卻覺得心裏暖暖的,這種暖意不是來源于江致的回歸,而是江崇的動作。
她把西裝從江崇的手裏扯下,然後半拉着他走出了病房。
不過八點的清晨,病房的走廊外,人也不算多。他們三人站在長廊的尾端,相顧無言。
最終,是江崇先開口:“哥,不是說三天之後回來嗎?怎麽提早了?”
江致有些出神地說:“哦……事情辦完了就回來了。”他幽幽地偏過頭,看似輕松地問易晚栀:“晚栀,最近怎麽樣?我拜托了阿崇替我照顧你的,也不知道他盡心盡力了沒有。如果有不周到的地方,你也別往心裏去。”
“嗯,江崇一直很幫我。謝謝你了,阿致。”易晚栀低垂着頭,連聲音都沒有了底氣。她本來就知道,江崇是得了江致的囑托才會來陪她的。只是江致現在說得幹幹淨淨,又讓她覺得是她在自作多情了。
“沒事,阿崇是我弟弟,本來就該幫着你的。”江致稀松平常地錘了錘江崇的肩膀,而目光卻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易晚栀的。
江致說完之後,許久都沒有人說話。過了一會,半倚在窗臺欄杆上的江崇,驀然直起了身子。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哥,既然你回來了,那我也算完成任務了。公司還有些事,你先陪着易晚栀吧,我先走一步了。”
聲線毫無波瀾,江崇像是完全沒有放在心上的樣子。易晚栀忍不住擡頭看了看他,然而由始至終,他連眼神都沒有回她一下。
江崇臨走的時候,易晚栀忍不住伸出手,想去夠住他的衣角。嘴裏還輕聲念叨了一句他的名字:“江崇……”聲音婉轉,飽含了眷戀的因素。
然而,就在她伸出手的那一瞬間。江致突然握住了她的胳膊,他眼裏的情緒,有易晚栀看不懂的固執。他告誡似的說了一句:“晚栀,別去。”
易晚栀從沒見過那樣的江致,眼神凜厲,有些志在必得的固執。她約莫覺得,江致一定是知道了什麽。否則,他不會用這樣強制的方式。
将江崇驅逐出境。
而在她的眼裏,江致始終是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而非現在這個,眼底帶着偏執的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 江致要黑化了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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