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Part 6:入戲(四)

易啓鳴是在一個暖春的午後離開的。

那時候,陽光明媚,溫度恰好,易晚栀推着他走在醫院的草坪上。易啓鳴閑适地和她說着小時候的事情,說起她小時候有多調皮,說起她的過世的母親。

說的久了,他也就乏累了。臨走時,他說要睡會,還囑咐易晚栀,等到了病房的時候,一定記得叫醒他。

結果,等到易晚栀把他推進病房裏的時候,才發現他早已經沒了呼吸。他臉上還帶着沐浴着陽光的微笑,就好像從沒離開過。

易晚栀已經不怎麽記得後來的事情了,大概就是她抱着他父親的遺體,哭暈了過去。

**

漫天漫地的黑白兩色,似乎永遠是屬于沉痛的顏色。

易啓鳴入土為安的那天,下起了綿長的細雨。夏季的雨絲突如其來,細細密密地散落在水泥地上,之後消失不見。

易晚栀抱着易啓鳴的骨灰盒,依依不舍地放心了方形的水泥壇子裏。之後,由專業人員掩埋入土。骨灰盒上父親的笑臉依舊溫暖栩栩,卻在水泥壇子阖上的那一瞬間,消失不見。

那時候,易晚栀是害怕的。

灰蒙蒙的天,連帶整個人都是壓抑的。她早已經哭不出來了,整個人蒼白着臉,呆滞的就像是一枚木偶。她連腦子都是空蕩蕩的,甚至在江致喊她的時候,腦子裏回響着江致的聲音,但卻絲毫沒有反應。

曾經,易晚栀覺得人生處處都很燦爛。即使父親入獄,她也滿懷着信念等他回歸。可是後來,無情的事實告訴她。她越是妄圖企及,越是拼了命都想要得到的,往往最終的結局,都是苦果。

比如,父親。比如……江崇。

現在的她,就應了那句話,哀莫大于心死。

**

江致将她送回了家,她依舊住在那幢老式的公寓樓裏,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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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致臨走時囑咐了她很多,她卻一件都沒聽進去,只是呆呆地點頭,呆呆地笑。等到江致的車開走之後,她才慢慢悠悠地走上了樓梯。灰暗的樓道裏,沒有什麽聲息,只有晚風呼呼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的寂寞無助。

走到家門口時,她習慣性地從包裏掏出鑰匙,而鑰匙卻意外地不見了。腦子裏的情緒,突然噴薄而出。她發了瘋似的将包裏的東西一股腦地倒在了地上,狠戾地把包甩出老遠。

之後,她又像是一個孤魂野鬼一般,癱倒在地上。她把頭擱在牆壁上,雙腿蜷曲,臉色空洞地抱着膝蓋。牆壁上脫落的白灰掉在了她的頭發裏,烏黑中一點白色,看起來格外突兀,也格外的頹廢。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坐了多久,甚至,在聽到樓道裏有陌生的腳步聲傳來的時候,她也依舊保持着這個姿勢坐着,一動不動。

腳步聲慢慢接近,似乎在看到她的時候,停頓了一下。易晚栀沒去注意,只是呆滞地透過樓梯蟠曲的回廊,空洞地看着樓上。

突然有一雙手拉扯住了她的胳膊,使了力氣将她往上拉。易晚栀惡狠狠地甩開他的手,連看都沒去看他一眼。得到易晚栀的拒絕後,那雙手沒再用力。

過了一會,易晚栀的眼前有影子緩緩降落。之後,男人英俊的臉,就一瞬不瞬地挂在了她的眼前。易晚栀沒去看他,只是盯着他眉心的那顆小痣發了呆。

江崇蹲在她的面前,用難得溫柔的口氣對她說:“易晚栀,起來。”末了,他還朝她伸出手。但是,她卻毫不領情。

江崇不知從哪裏掏出了鑰匙,直接打開了門。他蹲下身子,剛想把她抱起來,卻被她厭惡地拍了開了手。“啪”地一聲,在空蕩的樓梯裏,格外脆亮。

“易晚栀,別胡鬧!”他雖是警告的意思,但語氣裏卻有溫情在泛濫。

他半俯下身,用手繞在她的後頸和膝蓋處,打算将她抱起。然而,正當他把她抱在懷裏的時候,她突然不安分地就開始對他拳打腳踢。

“滾開!”她發了瘋地捶打着他的胸膛。

她是用了力氣的,而江崇卻一聲不吭。最後,易晚栀的力氣沒拗不過江崇,防盜門轟地一聲巨響,她就被江崇帶進了屋裏。

他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将她安放在沙發上。她坐在左側,隔了半個沙發,他坐在她的右側。被放下的時候,她就停止了所有的掙紮,安靜地躺着,就像是個活死人一樣。

江崇最怕的就是見到她這樣的神情,就好像全世界她都不在乎了。她的眼睛裏沒有絲毫追求,剩下的,只是滿目的絕望。

客廳裏安靜地沒有一絲聲息,唯一剩下的,只有時鐘滴答滴答地響聲。江崇也不知道自己數了多少下,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手腳就已經毫不猶豫地朝她挪去了。

他的手一觸到她,她就開始發了瘋的掙紮。他毫無顧忌地敞開胸膛,将她拉入懷裏,任她對他肆意妄為。

掙紮得不到解脫,易晚栀突然一下子灰心喪氣了起來。她惡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肩胛骨上,不一會,她就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那種腥澀的味道,在嘴裏蔓延,易晚栀驀地停下了動作。

江崇感受到易晚栀停下的動作,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脊背。用極其溫柔的聲音,附在她的耳邊:“想哭就哭,別忍着。”

或許是他溫暖的懷抱感染了她,又或許是他身上那一股她一直妄圖得到的溫柔感染了她。她的心裏竟有說不出的酸澀,不知不覺地,眼淚就淌了下來。

她是疼,真的疼,疼到了心窩子裏去。易啓鳴走得太匆忙,等到易晚栀回過頭去的時候,才發現黑幽幽的世界裏,只剩下了她一個人,無依無靠。

“江崇……”她哽咽着,一遍遍地捶打着他的脊背,像是不知疲倦一樣:“爸爸走了,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易晚栀,我說過的,你還有我。”江崇認真地承諾。

她哭地聲嘶力竭,那種悲切的聲音在屋子裏回蕩,就像是一首悲怆的曲子。哭到了最後,她早就沒了眼淚,只是不停地喘/息着。

“江崇,你是個騙子,徹徹底底的騙子。你說我還有你,可是呢?每次比起江致,我都一文不值,不是嗎?”她用力地推開他,妄圖掙脫他的懷抱。然而,江崇卻把她箍地緊緊地,令她動彈不能。

那天,她含着恨告訴他比起江致,她一文不值的時候,江崇就想反駁的。只是,語言太過蒼白,他連怎麽解釋都不知道。

他托住她的後腦勺,把她緊緊地按在懷裏。“對不起。”

“江崇,從沒有什麽對不起的。”她固執地從他懷裏擡起頭:“如果現在你是為了可憐我,同情我,那麽……請你出去。”

江崇沒有動作,只是用靜默地眼神與她對視着。

易晚栀的眼眶紅腫,鼻尖也已經泛紅,她努力抑制住情緒,堅強地說:“江崇,我是個貪得無厭的人。如果你要對我好,就請全心全意的對我好。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易晚栀了,我再也沒有那麽義無返顧愛你的勇氣了。”

“江崇,我累了,我真的……快要愛不起了。”

說完,她就癱倒在了他的懷裏。江崇用側臉貼近她的長發,溫柔地吻了吻。她沒有反應,大約是哭累了,睡了過去。

江崇維持着抱她的姿勢一動不動,直到聽她的呼吸聲漸漸沉重,才輕輕地抱着她走進了卧房裏。

她安靜地睡着,只是臉上鹹濕的淚痕看起來有些突兀。江崇小心翼翼地拿了一塊濕毛巾,給她一點點地揩去半幹的淚痕。她的黑發上還沾着些牆壁上的白灰,江崇濕了點水,就蹑手蹑腳地替她擦幹。

江崇是沒服侍過別人的,因此替易晚栀擦頭發的時候,就不慎扯到了她的頭發。她皺着眉頭,睜開了惺忪的睡眼。

她只睜開了一個小縫,之後又沉沉地睡去了。江崇以為她睡了,就打算離開了。結果還沒等他走開半步,她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

她圓潤的唇瓣微微嘟起,像是在撒嬌的樣子。她扯着江崇的手,語氣朦胧地說:“江崇,不準走,不準去國外,我會傷心的。”

聽着她的語氣,江崇不自覺地嘴角上揚了。他知道,她大概是夢到了五年前的事情,所以才會帶着這樣的語氣,戀戀不舍。

他順着她抓住他的手,輕輕的躺下。綿軟的床上,瞬間凹陷了小小的一塊。他睡在她的身側,謹慎地用手臂輕輕地環住她,給予她應有的溫暖。

他側起身,偷偷在她臉頰上覆上一吻。之後,他看着她的脊背,低沉的嗓音慢慢許下承諾。

“晚栀,以後換我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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