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個小青梅

胡驕對這個陌生環境的人始終保持着警惕,眼前這個踱過來的人白面清瘦、相貌清俊,和周圍穿着汗衫、光着膀子的村漢完全不同。明明是個年紀不大的,他一出現,不但村民自覺都給讓了路,就連村長也流露出驚喜的神情。

“白知青你來了!我剛剛還在發愁,這劉大夫去隔壁村了,就算現在讓人去叫他回來也耽誤這女娃診治了。你也懂醫,快給這女娃看看。臉朝下頭磕石頭上嘞!磕出個窟窿流血了!任老姑奶奶要拿香灰,這女娃死活不肯,非說會啥子發炎發燒死人!倔得很!”

瘸腿拄着拐一步一步挪到胡驕面前,胡驕不由自主地朝楊玉喬身後躲了躲。

有熱心的村民接過那人的拐,扶着他俯下身,冰涼的指尖觸摸上胡嬌嬌的額頭。

“你要幹什麽?流氓,不要碰我!”胡驕發出了一聲尖叫,本能性地向後縮去。

被稱作白知青的青年既沒有對胡驕剛才的那聲“流氓”表達出不滿和憤怒,也沒有進一步有什麽旁的舉動,而是支撐着慢慢站起身,走向不遠處,從路邊蒿了幾把草。又一瘸一拐地蹲到了大青石旁,撿起一塊小石頭,将那草搗爛了,團成個團,往胡驕的額頭敷去。

“哎!”胡驕向後一躲,卻被姓白的知青毫不客氣地将青草團壓上她的額頭。一陣混合着青草味道的沁涼順着腦門向下,像觸及額頭的那只手一樣冰冰的,緩解了些許不适。面前的青年靠得很近,他的身上穿着幹幹淨淨的衣服,沒有汗臭味,反而有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

這麽近的距離,近到能聞見那人的呼吸,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胡驕莫名感到一陣心跳加快。

“你別……”

胡驕還沒來得及開口,對方便不冷不熱道:“我不是流氓,我對你這種長相的醜丫頭更沒心思。想血止住,自己按着一刻鐘。”說罷,便抓起胡驕的手摁到了那坨草糊糊上,自己則緩緩撐着拐站起來,往回走了。

“聽見沒?白明時說胡嬌嬌長得醜。”

“胡嬌嬌這還叫不好看?”

“嗤!好看什麽?也就是你們沒見過世面,擱在我們農村罷了。人家白知青是從大城市來的,見過的漂亮姑娘多着哩!”

幾個村姑平時就看胡嬌嬌不順眼,這會聽見她挨了嫌棄,還是在相貌上,個個都很興奮。不時地拿眼瞄幾下白明時的背影,又叽叽喳喳起來。

任村長對白明時笑眯起了眼:“多虧了有你啊,所以說組織上派知識青年到我們鄉村裏來幫忙搞建設,還是天大的好事嘛!”

這話是故意說給村裏一些人聽的,自從這些知青下鄉來,村裏人與之的矛盾不說深也有不小。這幫知青都是城裏來的娃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有的女同志剛來時,見個蟲子都吓得哇哇哭。還不能虧待喽,萬一出點岔子,也不好跟組織上交代。像這個白明時,剛來沒幾天下地幹活就把腿給摔傷了,落下了病根到現在都沒好。

任永厚也怕擔責任。好在這個娃還算通情達理,雖然平時臉臭了一點,脾氣也怪,卻在這件事上既沒有嚷着要送自己回城;也沒說要跟上頭彙報。也就半養病,幹些動動手的輕活兒。白明時家外公是省城大醫院的院長,家裏是祖傳的中醫,之後又學了西醫。村裏衛生醫療條件差,只有老劉一個赤腳醫生,于是便讓白明時跟着老劉打打下手。

村裏人知道村長說這話的意思,奈何除了女同志,其他人平時對白明時實在沒有多少好印象,便也幹笑了兩聲就當沒聽到。

任永厚也不在乎,向白明時問道:“那這女娃的傷?”

“磕破了皮肉,血已經止住,消消腫就行了。”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原來就是擦破了點皮啊!”剛剛還一邊倒同情胡嬌嬌的聲音現在又全都發出了唏噓聲,重新用鄙夷的目光打量起胡嬌嬌來。

“就知道她又是裝的可憐蟲,平時就哼哼唧唧的。”

“也就他們這些小夥容易上當,看了心軟。你可要看好你們家男人!”

周圍的人群逐漸從剛才駭人的場面中緩過來,迅速轉變為繼續看熱鬧。

當事人一方任月雲是村長的女兒,既然胡嬌嬌沒事了,任永厚自然要向着自家人說話:“我說守義他媳婦,不是我說你,你這當媽的怎麽教閨女呢?但凡看緊點,也不至于做出這麽個傷風敗俗的事來。這出了危險,還是讓大家夥跟着擔心嘛!”

楊玉喬不哭了,抽搭了下鼻子,輕哼一聲,“我怎麽教閨女不用您老操心。”

任永厚自以為剛剛好聲好氣,楊玉喬能對他感恩戴德,沒想到挨了一通搶白,老臉漲得通紅。

“真是不識好歹,村長明擺着是要放一馬哩,我要是月雲,肯定跟她幹到底!讓她偷男人!”

“是啊,母女沒一個正經人。”

楊玉喬聽見有人說她閨女,用袖子擦了把眼淚,拍拍屁股站起來,推搡了幾把人群,“去去去,少嚼別人家舌根子。不嚼會少塊肉啊?我家嬌嬌才不會做那種事。”說着便彎下腰攙扶着胡驕起來,柔聲道:“嬌嬌,跟媽回家,媽給你沖糖水喝壓壓驚哈!”

胡招娣也跟着挎上了胡驕的胳膊,一臉的哀求,“是啊姐,你就聽大人的話吧。春生哥早就和月雲姐定親了,你就是再喜歡他,也不該找他私|奔啊!你們走了,月雲姐怎麽辦?”

這話一出,如同掄圓了膀子往糞坑裏砸磚頭,瞬間激起了民糞。

“是啊,都把這茬事兒給忘了,今天晚上胡嬌嬌跟春生私下見面是不是也要走她親娘的老路!”

“春生,你豔福不淺啊!”幾個流裏流氣的青年嬉笑着推了推畏畏縮縮站在一旁的一個年輕後生。

原來今天晚上的主角都在啊,那剛剛自己和任月雲打架、包括後來受傷的時候,這個男人連個屁都不放?可見也不是什麽值得托付的好東西。胡驕心裏想道。

今天這件事就是胡嬌嬌整個悲催人生的□□,不但得罪了任月雲和村長一家,銅錢鄉更是沒什麽好人家願意娶她了,最後只得由繼父安排嫁給了縣長傻兒子。

被捏圓挫扁的傻白甜是原主,胡驕可不是任人欺負的主。

胡驕,現在是胡嬌嬌了,一邊按着頭上不知名的“草藥團子”,似乎流血的确止住了;一邊跟胡招娣對線道:“你別亂咬人!誰說我是來私|奔的,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有逃跑空着兩只手不帶點糧食細軟嗎?”

她這麽一說,各人才琢磨過味兒來,說的還真有道理。既然是跑,肯定将來要過日子,這胡嬌嬌和孟春生可不都是空着手嘛!

聽胡嬌嬌這麽一說,衆人都用火辣辣的眼神看向胡招娣,都是一家子人,家醜不可外揚。就算胡嬌嬌真做了不好的事,家裏人巴不得幫着遮掩呢,哪有往外嚷嚷的道理?這胡招娣還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

胡招娣沒想到胡嬌嬌給她來了這麽一着,頓時漲紅了臉,流露出了後悔又愧疚的神色,“大姐,我剛剛一時心急說錯話了。我也是跟着別人出來,聽她們說的,你不要怪我。”說着又對周圍的鄉親鄰居哭訴道:“我跟我堂姐從小一個院裏長大,她最老實本分了,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月雲姐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任月雲本來就窩了一肚子火,本來被“搶男人”的是她,差點丢了臉的也是她,結果這個胡嬌嬌跟個紙糊的美人燈似的,一推就倒了,還磕破了頭,吓得她剛剛七魂去了六魄。現在弄了半天只是破了皮肉,還說是她錯怪了!

聽了胡招娣這話,火就從任月雲的心底蹭地冒了上來。恨不得立馬撲上去撕下胡嬌嬌那小狐媚子的畫皮!

“就是啊,有什麽誤會吧?我們也覺得嬌嬌不是這種人。”說話的是個男知青,長得人高馬大,叫趙子林,和另外一個知青錢勇替胡嬌嬌說話道。胡嬌嬌是十裏八鄉出了名的美人,趙子林一下鄉就注意到了。當時就看直了眼,感慨真是深山出俊鳥啊!

趙子林和錢勇都是幹部子弟,平時在知青中說話頗有威信。經他這麽一說,其他人也紛紛跟着附和起來。畢竟眼面前的嬌弱小美人先是受了傷,又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滿是無辜。

“謝謝你們替我解圍,不過我的事還是自己解釋清楚的好。”胡嬌嬌向替她說話的知青們道謝,又将臉轉向任月雲,向她跟前走了幾步。吓得楊玉喬忙一把拉住女兒,生怕她一個想不開又跟任月雲扭打起來。

胡嬌嬌一邊摁着那團草糊糊,一邊說道:“月雲姐,咱們都是敞亮人,今天索性就當着大夥兒的面,把話都撂出來吧。省得以後大家心裏都膈應着。”胡嬌嬌笑眯眯,一點也不膽怯和胡攪蠻纏的樣子。

她說得這麽坦蕩,任月雲反而還不好上去來硬的了,于是皺了皺眉,既沒有說好,也沒有反對。

胡嬌嬌接着說道:“我和春生哥是青梅竹馬從小一塊長大的,這你也都知道了吧?”

聽到“青梅竹馬”四個字,任月雲只覺得太陽穴上的一根筋還是不自覺地跳了跳。她從小養在姥爺家,這兩年才回到村裏。親事是爺爺和父親給定的,去相了孟春生後,她自個兒也挺滿意。關于胡嬌嬌這個“小青梅”她一早也聽說了,還特地偷偷去看了胡嬌嬌好幾眼。見她生得楊柳腰、桃花粉面,心裏就像打翻了醋缸,一直不是滋味。

胡嬌嬌接着笑道:“不過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小孩子懂什麽感情?可我跟春生哥的親事,不是我們自作主張,那是我爸跟孟叔早些時候定下的。人總要講個先來後到,論先那也是我在前。”

孟春生和胡嬌嬌家定過親?任月雲大吃一驚,這個她還真不知道,還以為兩個人就是年少時有感情,一直都是胡嬌嬌纏着孟春生呢!春生也是這麽跟她說的。

見被挑破,孟春生的媽忙站了出來,朝胡嬌嬌啐道:“你胡咧咧什麽?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們孟家會和你這樣的女娃定親?我們春生長得模樣多好……”

“那我也長得不差呀!”沒等孟母說完,胡嬌嬌便伶牙俐齒打斷了她的話。跟她這種不講理的潑婦是沒什麽道理可講的,胡嬌嬌直接把目光對準了旁邊的孟父。“叔,大男人講話要算數,這是你跟我爸親口允下的,不會就因為我爸去世了,就不認賬了吧?”

孟父沉默了,一旁的妻子拼命給他使眼色搖頭,暗地裏又對他腰間掐了一下。這些胡嬌嬌都看在眼裏,淡淡地冷笑了下。

礙于妻子的施壓、孟家顏面和兒子的幸福,孟父緩緩地開了口,“我沒有……”

“我敢對着毛|主席的語錄發誓,我胡嬌嬌若是有半句假話,就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做一輩子老姑娘嫁不得人。”

“呦……”

農村人敬天敬地敬一切鬼神,當然也敬親愛的主席,舉頭三尺有神明,也有偉人,賭咒發誓不是随便能幹的,更何況姑娘家是拿自己下半生的幸福來賭咒。胡嬌嬌這話在鄉親們耳中就顯得很有可信度了,于是便紛紛把目光聚集到了老孟的身上。

春生媽急了,知道自家丈夫是個老實人,不敢跟這個丫頭賭咒發誓,“有啥不敢的?發就發,我陳鳳花要是扯一句謊,就讓我……頭頂長瘡、腳底流膿、拉三天稀,吃什麽吐什麽!”

衆人發出一陣哄笑。

陳鳳花臉皮厚,可不怕這樣取笑,反而自己厲害了似的,高昂着頭。

胡嬌嬌也噗嗤一笑,露出了潔白的貝齒,盡管這會子右邊臉上還有幹涸的血痕,額頭上還摁着一塊草糊,也不妨礙另外半邊臉的美貌。青年們都看癡了。

“鳳花嬸子,您這個誓發的可真有趣,就是沒什麽用。應該怎麽說來着?”胡嬌嬌故作張望狀,人群中早有趁機讨好的青年笑嘻嘻地開了口,對陳鳳花說道:“假如有半句謊話,孟家就斷子絕孫!”

“嘿!王大山你這個兔崽子,竟然咒我們家!”陳鳳花說着就捋起袖子要上去幹架。卻被胡嬌嬌攔住了,“嬸子,他說的沒錯,只要你沒說謊,這誓言又應不到你們身上,怕啥?到時候說謊的就是我,我就一輩子當老姑娘了。怎麽?不敢發?”

陳鳳花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朝自家男人心虛地瞥了瞥。一旁沉默良久的孟大慶終于開口了,“行了,也不用發誓了,先頭的确是我與守義在吃酒的時候應允的,倆孩子從小感情好,長大了就結個親家。可……那不喝酒時候說的酒話麽,不作數的。”孟大慶灰溜溜地蹲下了。

周圍人卻已經開始有了兩種聲音,開始不同情孟家,替胡家打抱不平起來。任家的臉色也很難看。

“原來是孟家說話不算話,這不欺騙人麽?我看就是看上了任家的條件。”

“吃酒說的話不算話,都迷糊了。”

胡嬌嬌正色道:“孟叔,你當這是酒話,我爸可是把這當諾言。這幾年家裏都不曾給我說婆家,就是記挂着你的那句應允。各位鄉親父老,我父親胡守義是個什麽樣的人,相信大家夥心中都有一杆秤。因為我爸走了,沒人做主了,他們家就想賴賬。我今天聽說他家跟任家定親了,不過是去找孟春生問個明白,還要被潑一身髒水。”說着便掩面哭泣起來,那模樣簡直讓看熱鬧的青年心都碎成渣了。

衆人開始紛紛點頭,“是啊,守義是個好人!”

“守義之前答應給我一個鐵鋤頭,一直記着呢。”

“孟家太不是東西了,白白耽誤人家姑娘青春,現在還要倒打一耙。”

作者有話要說:  新坑,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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