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辣椒醬,韭菜餅
外人離開了院子,屋裏恢複了清靜。
于彩霞臉漲得通紅,尴尬地朝王秀花喊了一聲“媽”。
王秀花憤憤地瞪了她一眼,轉身朝胡招娣的背上狠狠打了兩下,“是你這個死丫頭招那些外人來看熱鬧的?不知道家醜不可外揚嗎?”
胡招娣心下委屈,卻只得咬緊牙關,心裏更是恨毒了胡嬌嬌母女。
胡嬌嬌卻撇撇嘴,抹了抹淚,“奶奶,連城裏來的懂醫術的白知青都說我媽是真有眼病了,他說的那些藥我們哪兒有錢抓啊?您跟二叔多少給我們一點兒,就當我們借的。”
“借?我呸!”于彩霞掐着腰啐道:“就你們母女這好吃懶做的,能賺什麽工分還錢?以前你這娘還能做點繡工,現在廢物一個還要人照顧,要我說瞎就瞎了吧,出去要飯看着還慘點兒。”
胡嬌嬌攥緊了拳頭,這難聽的話也竟是從一個妯娌的口中說出來的,真應該讓鄉鄰都來聽聽。
王秀花本就不喜歡楊玉喬,如今得了病更連好臉都不惜的給了,三人直接回了自己屋,商量起中午吃什麽。
待幾人走後,胡嬌嬌才關上門,悄悄坐到楊玉喬床邊,“媽,她們都走了。”
楊玉喬一咕嚕爬起來,緊張地握着女兒的手,“這怎麽那個姓白的知青也說我有眼疾啊?媽這眼睛不會真有什麽毛病吧?我聽說他是從大城市來的大學生,家裏長輩還是名醫,他都這麽說了,那……”
胡嬌嬌寬慰楊玉喬道:“媽,您先別急,我找個機會再去問問他。”胡嬌嬌心裏想着,是得探探白明時的口風。
既然想套話,肯定不能空手上門。可能帶些什麽呢?胡嬌嬌望了望空蕩蕩的屋子,愁上了。桌子上還冒着熱氣的空水碗,胡嬌嬌眼前一亮,想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胡嬌嬌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要靠雙手勞作來過活。以前父親讓她學廚藝,有個一技之長傍身,她總是不以為然,心想着家大業大怎麽着也輪不到要靠做菜來賺錢。沒想到穿到這個世界,還成了一樣本事了。
鄉下窮,要啥沒啥;可山野也有山野的好處,靠山吃山,弄些山珍野味倒也不成問題。屋後小山坡上雨後長了不少蘑菇,去采了小半筐,将之切成丁,跟剁碎了的紅辣椒、香蒜泥、蒜苔切丁這麽一翻炒,再拌上醬豆。小時候,家裏最不缺的就是這種辣椒醬,抹在餅上,吃一口滿嘴香。
只不過在這個年代的鄉下,能吃上白面馍馍算是奢侈的,只有逢年過節才有白米飯、白面饅頭吃,平常基本都是粗糧飯、玉米面,有時摻着精米、面一起。
中午吃飯,于彩霞一家連叫都沒叫她們,壓根沒人管她們的死活。胡嬌嬌一狠心,将棒子面裏摻了一點點面,做了幾張貼餅子,餅子陷裏包的是韭菜飯粒。吃棒子面餅壓餓,胡嬌嬌給楊玉喬留了三張餅,剩下的都用油紙包包好了,放到筐裏,加上那罐蘑菇辣醬,又從自家小菜園子裏摘了兩根茄子、四個西紅柿,向知青宿舍走去。
這地方山清水秀,天湛藍得連個雲絲都沒有,驕陽似火地烤着,林間蟬鳴不絕。胡嬌嬌小心翼翼地踩着山路,心裏想着:挨這太陽再曬上幾天,恐怕自己得黑上一大圈。
村裏給知青們安排的宿舍在生産隊曬麥場附近,原是一處學校。這幾年不興念書考大學了,山裏的娃子更是沒幾個願意念書。于是便撥出了幾間教室改造成了宿舍,給他們住。
正是晌午剛吃完飯的時候,胡嬌嬌的身影一出現,立刻引起了男知青們的一陣騷動。
趙子林本來正在院子裏洗頭,一聽說胡嬌嬌來了,胡亂擦了把臉,頂着一頭香胰沫子就來了。“嬌嬌!你怎麽來了?這太陽毒着呢,有什麽事找人叫我們一聲就是。”
幾個男知青殷勤地問長問短。一旁打水洗衣服、洗頭的女知青頓時面露鄙夷,平時叫他們幹活,一個個能躲則躲,都懶怠着,看見個胡嬌嬌倒是勤快起來。
胡嬌嬌今天穿了件白底粉碎花的短袖小褂,土黃色的褲子,兩根烏溜溜的麻花辮,明明是土得不能再土的打扮,卻因這張分外嬌豔的小臉顯得清新明快起來。将那幾個省城來的女知青,全都比下去了。
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淺笑道:“我來找你們這兒一個姓白的知青,早上他給我媽瞧了眼病,我媽讓我帶點東西來謝謝人家,順便問問抓點什麽草藥好使。”
“找白明時啊?你找他幹什麽!”趙子林本來積極得不得了,一聽到這個名字,頓時失望又來火。
聽到了胡嬌嬌的來意後,本來都還想套近乎的幾個知青都紛紛沒趣地各幹各的去了。胡嬌嬌心裏不解,這個叫白明時的看來挺不招人待見?
正尋思着,有個端着盆,正在刷鞋的男知青走了過來,對胡嬌嬌客氣地笑笑,“我叫陶敬軍,你來找明時嗎?我帶你去。”
胡嬌嬌欣喜地點了點頭,說了聲“謝謝”。
知青宿舍比胡嬌嬌想象中的要簡陋,一間教室改造的大屋子,裏頭全是大通鋪,白明時就住在靠窗戶的拐角處。胡嬌嬌看了眼房間朝向,面向西,下午的西山太陽直照人臉,刺得眼睛生疼,實在不是什麽好位置。
陶敬軍将胡嬌嬌領進來時,白明時正在看書,胡嬌嬌瞥見那上面的人體穴位圖。
“明時哥,有人找。”
白明時見是胡嬌嬌,既不驚訝也不像外頭那些知青一般興奮,依舊一臉平靜如一潭古井深水。
胡嬌嬌都在猜測,他是不是不會笑。
“什麽事?”白明時幹脆地問道。
胡嬌嬌本來還準備了一大車寒暄的話,白明時直接問,她反而有幾分尴尬了。“我……我媽讓我來謝謝你,上午來給她瞧眼疾。哦,這是我做的韭菜餅,還有一小罐蘑菇丁辣椒醬,留給你們就飯吃。”
剛剛領着胡嬌嬌進門,陶敬軍就聞見籃子裏的韭菜餅香味了,而且那餅韭菜氣味沒那麽沖,反而有一股米面的香甜,饞得人直流口水。胡嬌嬌麻利地将筐擱下,打開了那罐辣椒醬,鮮紅的辣椒混着油裹着蘑菇丁。“這蘑菇丁你們嘗嘗,有肉味。”
陶敬軍驚喜,忍不住伸手接過來聞了聞,“哎呀,好香好香!”
白明時倒也不客氣,直接對胡嬌嬌道:“放那兒吧,還有什麽要問的。”
胡嬌嬌從未跟這種類型的人打過交道,一時反倒有些緊張起來。“你上午在我家,說我媽的眼睛要吃啥子豬肝、決明子、還要龍井茶洗眼睛,是真的嗎?”
陶敬軍已經被這罐子辣椒醬深深折服了,忍不住倒了他一句,“你說的那是資本家和地主家,這小姑娘普通村戶人家,你讓人上哪兒弄決明子、龍井茶去?你就瞎掰吧!”
白明時白了他一眼,“綠茶和決明子都能名目,我說的又沒錯。”他轉過練來,看着胡嬌嬌,淡淡道:“我上午說的那些藥材是故意氣你祖母那兩人的。”
陶敬軍瞠目結舌,一臉尴尬,心道:怪不得村裏人和知青都說你是怪人,跑人家去給人瞧病,你氣人祖母幹什麽?
白明時接着道:“你母親眼睛沒什麽大問題,但身體虛弱,氣血兩虧,月地裏應該落下過病根;跟身體太弱、休息不好、憂思過度都有關系。氣血虧會引起頭暈,腦部供血不足、長期熬夜、營養不良也會引發雙目看東西模糊。簡而言之,即使現在沒大毛病,如果不加以注意,以後眼睛也可能會出問題。而且除了眼睛以外,她的身體狀态也确實不好。”
胡嬌嬌一下紅了眼圈,楊玉喬跟她說過,當年生下她,王秀花見是個女孩兒,便立刻冷下臉,對她們母女不管不顧。天寒地凍的,父親一個大男人能幫的忙有限,而且白天還要出去幹活補貼家用,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病根就此埋下了。
也就是說,白明時其實早上是看出來她們是裝病的,但也號出了楊玉喬身體其他方面的确不好,需要休息和補補,才沒有戳穿。
女人氣血虧,想補好不難,可眼下條件這麽差,上哪兒弄那麽多紅糖、紅棗和阿膠之類的去?
也不知是不是胡嬌嬌此時的愁眉苦臉,礙着白明時眼了,他皺了皺眉頭,“不用吃貴的,你們家房前屋後都有一種草,叫大雁草,開紫紅色的小花,月事過後用來煎水喝;生姜泡茶加一點紅糖,秋冬有紅棗,加六粒枸杞煮水;雞蛋尖頭敲開一個小洞,放入十粒胡椒,蒸熟吃蛋白,連吃十日。三個法子随你選,如果想食補,沒有豬肝,你可以去泥塘捉些黃鳝,黃鳝也是補血良品。”
胡嬌嬌眼前一亮,對白明時連連道謝,“謝謝你,白大夫!”
白明時挑了挑眉,喃喃地跟着念道:“白大夫?”總有種跟老劉劃到一條戰壕的不好感覺。“還是叫我白明時吧。”
“好的,明時哥!”少女笑聲清甜、笑容明媚,像太陽底下的小溪山澗,尤其是笑起來彎彎月牙一樣的眼。本來不笑時,這雙眼看起來是有些楚楚動人、含情脈脈的,引得人想入非非;這樣笑起來,反而少了一分媚,多了一分天真。
白明時竟有些看愣了,待回過神來,胡嬌嬌已經擱下辣椒醬和餅子,歡天喜地挎着籃子出門去了,這才小聲地沖着那倩影嘀咕了一句,“誰是你哥?不自覺。”
胡嬌嬌剛從宿舍出來,趙子林和錢勇等人便湊了過來,殷切問道:“嬌嬌,你這就走啦?”
“不走還留在這兒幹嘛?我媽還等着我回去照顧呢。”
“嬌嬌你真孝順!”趙子林贊嘆道,身後的其他幾個知青紛紛點頭附和,“你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忙的嗎?這會兒天熱,我給你開個西瓜,你吃完了再走啊?”
“喂!趙子林!那西瓜是公家的産物,孟書記看我們幹了一上午辛苦才摘給我們的,她做什麽勞動了,你要分給她?”說話這麽不客氣的是一個女知青,叫羅敏君,跟趙子林一樣,都是幹部子弟,在女知青裏說話頗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