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決明子,龍井茶

王秀花和于彩霞憂心忡忡地站在一旁,各自心裏打着小算盤。

待老劉站起身,王秀花忙問道:“大夫,我這媳婦兒眼睛咋說?”

老劉輕嘆了口氣搖搖頭。

王秀花心裏一塌,急急問出口,“瞎了?”

老劉還是搖頭,“沒瞎。”

于彩霞快人快語,“那究竟是咋回事?”

“我也看不出啊!我搖頭是說我醫術不精啊,治不了。”

王秀花和于彩霞差點沒把鼻子氣歪了,在心裏罵着老劉講話大喘氣。胡嬌嬌則在一旁拼命憋着笑。

老劉兩手一攤,“你們也曉得,我就是個赤腳醫生,也沒正經學過醫科,平時給村裏人治治頭疼腦熱還可以,偶爾還兼個獸醫。這眼科的病我哪能曉得?我看哪,不如趁早送鎮上診所吧,診所也未必行,去縣裏公立大醫院吧!”

王秀花兩人一聽頓時心髒吓得撲通撲通跳:送縣裏大醫院那得花多少錢?

真是個喪門星!從娶進門開始就是來花錢的,不能做事不說,還哄得兒子隔三差五就給她買糖吃、買布做衣服。王秀花心裏想着,臉上流露出厭惡地看了看床上躺着的楊玉喬。她才不會掏錢送兒媳婦去醫院看病哩,看不清楚就看不清楚,瞎了也不管她的事。只不過可惜了,眼睛不好,往後還怎麽做針線活還錢給她用?

楊玉喬顫顫巍巍地發出了一聲氣若游絲的呼喚,“媽,您別為我操心了,我不去醫院。”

王秀花叉着腰啐了一口道:“你想去我也不會送你去!喪門星,守義娶了你簡直就是造了孽了,被你克走了不說,生的蛋也是母的。現在還要拖累我們全家!你這樣的拖油瓶子就該趁早卷鋪蓋回娘家去!”

盡管心裏也認同婆婆說的話,可于彩霞卻是個多少要臉面的,礙于劉大夫還在這,于是悄悄拉了拉王秀花的袖子。對于楊玉喬突然就得了眼疾的事,她是有些不信的,家裏前陣子借來拉磨的那頭驢為了躲避幹活,還裝過病呢。不過是平時流得眼淚多了些、昨晚又哭了一晚,這就哭出毛病了?

“劉醫生,這……要不您再給好好瞧瞧?是不是哭多了暫時性的,歇幾天就好了?”于彩霞問道,“我記得昨兒嬌嬌頭上磕出個大口子,你不在這兒,村長從知青隊伍裏請來個後生,叫什麽白知青,他好像懂點醫術。”

胡嬌嬌一聽這個名字,心裏不由咯噔一聲。原書裏白明時的确是祖傳中醫,他自己更是對此有所鑽研,八十年代開放後,更是創辦了大江南北響當當的制藥企業。要是找他來給楊玉喬看病,非穿幫了不可。

正在她想着怎麽拒絕時,那邊老劉已經應承下來了,“我怎麽忘記這茬了?你說的是白明時白知青。”

胡嬌嬌撅了撅嘴,“什麽懂醫術?那麽年輕比我也大不了幾歲,又白又瘦跟個竹竿子似的風一吹就倒,就那病歪歪的樣子還給人瞧病呢?昨天來給我止血,随手從路邊就薅了幾根草葉子,用石頭搗爛就往我頭上摁。這眼睛的毛病可比不得尋常頭疼腦熱,萬一治壞了,我媽可怎麽辦?嘤嘤嘤~”

于彩霞一瞧胡嬌嬌這副小狐媚子的架勢就來氣,老劉也沒了脾氣,卻仍是撓撓頭,“胡家大姑娘,人家白知青可是知識分子,外公、母親都是大學教授,據說他外公在醫科的某個學科上還是泰鬥級的人物哩!比我這個赤腳醫生懂得多!你就讓他給你媽號個脈試試吧,死馬當成活馬醫。”

胡嬌嬌在心裏腹诽:這個劉大夫果然文化程度不高,亂用成語!

楊玉喬聽說要找個高手來給自己號脈,一時心虛了,也忙對劉大夫道:“不用麻煩了,興許我休息幾天就好了。”

母女倆的百般阻攔落在于彩霞眼裏更是坐實了她心中的猜想,不由在心裏冷笑了聲:竟然敢裝病,好,既然你要裝,我就送佛送到西,給你請個大夫好好看看,等揭穿之後,再讓你背個撒謊成性、懶惰裝病、不孝順的惡名,看你倆還在銅錢鄉怎麽待!

于彩霞輕笑道:“嫂子你就別推辭了,你是不是怕瞧病要花錢啊?你放心,就算花再多的錢,我這個做弟媳的也要治好你的眼病。”

“就是這個理呢!”老劉聽了,竟然有幾分感動,不由分說就出了屋子,往白明時的住處趕去。

楊玉喬幾乎要躺不住了,胡嬌嬌卻暗地裏捏了捏母親的手心,暗示她鎮定下來。反正有病也不是她們說的,是老劉先診斷的。

過了一會兒,院子裏傳來了一陣叽叽喳喳的聲音。

帶頭的是胡招娣,身後跟着幾個村姑、村婦。一進院子就嚷嚷:“劉大夫帶白知青來了!”

胡嬌嬌見狀哪能不明白?這個胡招娣,真不是個省油的燈,她一定是得了于彩霞的指使,斷定楊玉喬的眼疾多半是假的,所以找幾個鄉鄰以探病為由看熱鬧,這樣好傳出去她們娘兒倆的壞名聲。

老劉歡天喜地邁進了門,身後還跟着個一瘸一拐的人,胡嬌嬌翹首一看,果然是昨天那個青年。當時月光朦胧,自己又是魂穿又是腦袋流血的,也沒太看真切,現在看看清楚,胡嬌嬌不由在心裏納罕:這深山人堆裏,竟然也能有這號長相的人物!

忽略跛腳,這個白知青修長挺拔,面容清俊,眼睛黑白分明像山泉一樣澄澈,卻藏着一種讓人猜不透的冷清,嘴角微微向下弧度,一看就是常年不愛笑。

不知道為什麽,見到這個人,胡嬌嬌有種莫名的發怵,總覺得他那雙眼睛能一眼看穿自己的把戲。胡嬌嬌從床邊戰戰兢兢地起身,不情不願地給白明時挪了個位置,擠出一絲近乎讨好的笑容。

“白……白大夫,您喝水不?”

于彩霞明裏白了胡嬌嬌一眼,心道:見到個模樣俊點的男人就發|春!真是不害臊!

老劉跟白明時介紹道:“伢子,這就是我跟你路上說的病人,平時就愛哭,昨天晚上因為她姑娘磕傷了的事,擔心将來留疤,就哭得久了點,一早上醒了看東西就模糊了。你給瞧瞧,是不是哭久了淚幹了?”

老劉的話有種莫名的瓊瑤既視感。

白明時沒有多做聲,只輕輕翻了翻楊玉喬的兩只眼皮,接着又搭了個脈,搭了半晌也不做聲。一屋子的人,除了純屬看熱鬧的老劉,其他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白明時的手放下來了,比胡嬌嬌還搶先擠過來的人是于彩霞,“白知青,我嫂子這病?”

“瞎不了。”從白明時的唇邊輕飄飄出來一句話。

王秀花稍稍放下點心,總算不用掏錢給這病秧子看病了,就算不給她治,又不能幹活的,家裏還不得多個吃白飯的閑人?

于彩霞得意地笑笑,心道:我就知道你們這是裝病的!真是蠢如豬!等白知青說出實話,看你們一會兒怎麽收場!面上卻依舊笑眯眯的,故作好心地問白明時道:“那我嫂子這病是怎麽得的呢?是哭多了嗎?”

“當然是哭多了啊,不然是你戳瞎的?”

白明時一句話噎得于彩霞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胡嬌嬌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險些笑出來,露出了雪白的貝齒。白明時若有似無地瞥了她一眼。還好胡嬌嬌反應快忙用胳膊捂住,下一秒轉化成了掩面哭泣。

“我……你這後生,怎麽說話呢?”于彩霞面露尴尬。

白明時高傲地昂着頭,像一只家禽圈裏的大白鵝,“平時過于憂郁、有心事思慮過度,哭得也多,累積到一個點就爆發成病了呗。”

胡嬌嬌忙接着話頭道:“對對對,我媽就是自從我爸去世後,時常思念我爸,想着想着就會哭。白天做事不會當着你們面這樣,晚上回屋後夜夜想夜夜哭。”

老劉在一旁惋惜道:“呦,真是伉俪情深,苦命鴛鴦。”

白明時若有似無地看了胡嬌嬌一眼,吓得胡嬌嬌趕忙縮回脖子,白明時繼續悠悠開口道:“不僅如此,晚上熬夜多了,傷了眼睛。”

“她又不幹活,哪裏熬夜多?”于彩霞脫口而出道。

白明時輕飄飄地掃了于彩霞一眼,“那我管不着,我只是個給人看病的,實話實說而已。”

胡嬌嬌眼圈一紅,端來了放在枕邊的一筐繡品,輕輕啜泣,“我媽白天在生産隊幹點活,晚上回家還要熬夜做繡工,不然哪裏交得起每月給奶奶的錢?二嬸,這些你都知道啊,怎麽還問?”

門口看熱鬧人火辣辣的眼光刮得王秀花婆媳倆老臉生疼,昨天就已經經胡嬌嬌的口,村裏人知道每個月楊玉喬都要給婆婆交“夥食費”了。這話要是再傳出去,估摸着村裏人都要說胡家人不厚道了,在人丈夫走後,欺負孤女寡母。

還是于彩霞腦子轉得快,忙對白明時賠笑道:“那小兄弟,你說,要抓什麽藥,我們一定都照辦。”

“要麽養着,歇歇眼睛;要麽抓藥,藥也簡單,決明子泡水;明前龍井煎茶日日擦眼睛;她這眼疾多半跟腦部血管有淤血有關系,按你們農村的老話,吃哪兒補哪兒,三天一頓豬腦花;兩天一頓炒豬肝。再用熱毛巾敷一敷應該歇個半年也差不多了。”

胡嬌嬌驚異,白明時一口氣說了那麽一長串的話,卻說的頭頭是道,口齒清晰、絲毫不見混沌。直說得王秀花、于彩霞婆媳目瞪口呆,半天都沒緩過勁兒來。再聽他說的那些藥材和食補法子,胡嬌嬌簡直懷疑他其實是來助攻的了。

老劉啧啧贊嘆,“乖乖,要麽怎麽說你們城裏來的娃還是有知識有水平,我老劉要是再年輕個十幾歲,跟你一樣多讀點醫書就好了。還能多幫母豬下個崽兒,多換點雞蛋、豬肉吃吃。”

白明時沒好氣地白了老劉一眼,心道:我學這些是治人的,可不是用來醫豬的。

剛剛那一番說辭,已經讓門口看熱鬧的大姑娘們紅透了臉。自從白明時來到銅錢鄉知青隊伍裏,村裏老少的目光就沒從他身上挪開過。歲數大一點的婆姨就不會心生惦記了,只一邊贊許一邊感慨,這麽好個知識青年,留在鄉下可惜了。還幹活時不小心摔斷了腿,成了跛子。真是老天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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