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黃鳝蓮藕湯
胡嬌嬌回到家,剛進院子,就聽見争吵聲,王秀花和于彩霞正在一唱一和數落楊玉喬。胡嬌嬌趕忙丢下挎籃,擠了過去。
“你們幹嘛為難我媽?我媽現在是病人。”
于彩霞瞅瞅胡嬌嬌,陰陽怪氣道:“呦,這是打哪兒回來啊?又去會什麽人了?”
一個做嬸娘的對侄女說這麽難聽的話,胡嬌嬌也不客氣,跟講理的人講理,跟不講理的人講了也白講。她輕輕笑了笑,“我就是去劉大夫和白知青那兒給我媽這眼疾問問便宜的方子,真按他說的那種豬腦啊、豬肝的補,我們哪兒吃得起?不過剛剛路過生産隊場地,我看見二叔正跟別的姨套近乎呢。好像看背影像翠蘭姨。”
“高翠蘭?”于彩霞恨得咬牙切齒,“胡興旺我看你又皮癢了!”說着連圍裙都沒解就罵罵咧咧一邊往外趕去。王秀花連攔都沒來得及攔。
剩下她一人,對胡嬌嬌照樣沒有好臉色看。她繼續數落道:“你和你媽一樣都是敗家玩意兒!昨晚鍋裏那荞面條都給你們撈了吧?一口都不剩!還有廚房裏的玉米面也少了,是不是你貼了餅子?我數了,你貼給你媽三塊,還有的餅子呢?你送哪兒去了?要我說,昨天你惹了禍,就不該給一口吃的,關屋子裏幾天就老實了。”
胡嬌嬌鼻子裏哼哼,“奶,這麽熱的天,您把我關屋子裏還不給吃的,餓死了可就發臭了。”
農村人最忌諱拿生死說事,王秀花沒想到胡嬌嬌一點都不避諱,平時臉皮薄的很,說上一句就吧嗒吧嗒掉眼淚,今天臉皮怎麽就這麽厚了?“啊呸呸呸!什麽死啊臭的!我怎麽攤上你們倆這喪門星?守義我的兒唉!你怎麽這麽命苦,娶了個會克人的媳婦兒,還生了個小祖宗哦,都要騎到我老婆子頭上了,你快睜眼看看。”
王秀花坐在門檻上咿咿呀呀哭訴了半天,都是幹打雷不下雨。可惜于彩霞不在,沒人陪她演。熱夯夯的天,左鄰右舍也沒有想出來看熱鬧的,也不好一個人唱獨角戲,只好拍拍屁股回自個兒屋了。
“媽,我回來了。”
楊玉喬剛剛聽見女兒和王秀花的争執,“嬌嬌,不要說什麽‘餓死發臭’這樣不吉利的話。”
“知道了媽。”
“還有,雖然你奶奶對我們不好,可畢竟也是你爸的親媽,你躲着點便是,不要那樣跟她說話。”
“媽,去年奶奶得了病,躺在床上是你端屎端尿照顧的吧?二娘當時以照顧小寶為由,躲得遠遠的,二叔這個親兒子也不曾上前費心。結果呢?你落得奶奶一聲謝、一聲好了麽?”
楊玉喬輕嘆了口氣,“嬌嬌,你說的媽心裏都有數,媽又何嘗不寒心?媽自己倒無所謂,媽是怕你,你還小,你是不知道這村裏人舌頭的厲害。嚼着嚼着把你說成是不孝順的人,你将來說婆家都難。”
“我不用說婆家,我就待在你身邊,将來照顧你一輩子。”胡嬌嬌吐了吐舌頭。楊玉喬只當她說的是孩子氣話,倒也心頭暖暖的。
“你去找那個白大夫,他怎麽說?”眼下楊玉喬更關心這事,萬一真是眼疾,那就遭了。做不了活兒不說,還會拖累嬌嬌。嬌嬌也不小了,就算長得再好,可誰願意娶一個家裏有瞎眼娘的媳婦兒?
胡嬌嬌将白明時的話一五一十跟楊玉喬背了一遍。楊玉喬聽罷一怔,半晌才喃喃地道:“怎麽會這樣?”
胡嬌嬌忙寬慰道:“媽,估摸奶奶她們最近也不會讓你熬夜做活了,你就借着這個由頭,趁這段時間歇歇,再吃些東西補補。村裏其他這個年紀的姑娘早就開始幹活兒了,她們能,我也能。媽,我中午給你留的三塊餅子,味道怎麽樣?”
楊玉喬由衷誇贊道:“嬌嬌,媽還納悶呢,從來沒見你下過廚,什麽時候學的貼餅子,還摻和了韭菜餡。”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麽?爸以前做菜的時候,我也在竈旁看過。我可聰明哩!這就叫有其父必有其女。”胡嬌嬌将會做飯歸結于胡守義的遺傳和自己的聰明,成功地糊弄了楊玉喬。
楊玉喬喃喃道:“那倒是,你爸做菜的手藝那是沒得說,你也是聰明,學什麽都一看就會。”
胡嬌嬌興奮道:“我回頭看看爸留下的菜譜,說不定能多個手藝,跟着大食堂底下打打下手,分我點工分呢。”
楊玉喬聽了這話,也十分高興。畢竟女兒先前因為孟春生的事渾渾噩噩,現在不但完全放下了,還懂事地想要學個本事補貼家用,楊玉喬很是欣慰。
安撫好母親,胡嬌嬌卻犯了難。白明時說的幾樣補人的東西,紅棗現在是沒有的,而且紅糖也很珍貴;雞蛋擱在城裏再尋常不過,可農村一般都把蛋拿來孵小雞或者換些米面油,很少有一天一個吃的。要是她真那麽做,于彩霞她們非跳起來不可。那就只能去泥塘裏捉些黃鳝了。
想起黃鳝滑溜溜的樣子,胡嬌嬌蹙起眉。以前在自家餐廳後廚見過大師傅殺黃鳝,那血淋淋的樣子讓她一想到就忍不住犯惡心,真讓她動手做,哪裏會做?
“黃鳝、長魚……”胡嬌嬌喃喃地念叨着,一邊翻着胡守義留下的那本厚厚的菜譜。與其說是菜譜,不如說是手抄本。可這本子上前半部分工工整整記錄着一些菜的做法,後面就字、畫、符號都有,一看後者的文化水平就不高。有些不會寫的字都用圈圈畫畫來代替。記憶中楊玉喬是識字的,幼時家中有錢,念過私塾,也上過公辦學堂,看來胡守義識的不多的字也是老婆教的。
那本子倒是挺厚,不知道從哪兒來的,書頁有些舊了,但看得出來胡守義很寶貝它,一點邊角卷翹都沒有。這年頭在農村,一個本子、一支筆也是值錢的,畢竟不少人家裏壓根用不到。胡嬌嬌有些好奇,“媽,這書是從哪兒來的?這可是稀罕物,在農村可沒有。”
楊玉喬搖了搖頭,“不知道,聽你爸說過是有一回去鎮上,一個髒兮兮要飯的老頭趴在他腳底求施舍個吃的,你爸分了他半塊豆渣餅。老頭臨走丢給他一本書。你爸随手翻了翻,憑着認得不多的字,認出來是本教做菜的。後來,他就漸漸會做菜了。”
胡嬌嬌感到驚異,更加仔細地翻開起來,心裏想道:這胡守義一開始是個啥也不會光有力氣的粗人,後來突然就會了颠勺,能在公社大食堂撈上差事,這菜譜該不會是個金手指吧?既然自己都能穿到書裏,那胡守義能有金手指也不稀奇。
可翻了半天,也沒翻出什麽特別之處來。胡嬌嬌苦惱地想着,手上的鉛筆頭不知不覺在手抄本上寫下了兩個字:鳝魚。她回過神來,忙去找橡皮擦。忽然想起橡皮對這個年月的鄉下孩子來說也是奢侈品,于是只得苦笑了下。就在這個時候,胡嬌嬌驚奇地發現在她寫下的鳝魚二字下面空白處,隐約現出了幾行字:黃鳝蓮藕湯,健腦益智、護目、健脾開胃,接着是具體的做法;往下看一共六種做法。
又過了片刻,那上頭的字就消失了。
胡嬌嬌高興起來,真是瞌睡時候送來了枕頭。也不知在自己之前是否還有別的穿越者,這書就給胡守義撿了漏子。難怪這上面有一部分字是胡守義歪歪扭扭寫的,大概是想趁着字還沒消失憑借記憶寫下來。只可惜一個是他文化水平有限,二是本身沒有廚藝的底子,光憑死記,只記下只言片語,還是用塗鴉似的記錄方式。就這,也夠他在鄉下當作一門手藝了。
而她自己,多少從小跟着父親耳濡目染,對飲食有所了解,現在有了這本書,胡嬌嬌對過兩年改|革開放後能發家致富,更有信心了。
那就先從黃鳝開始。
白明時說,可以去泥塘捉黃鳝。這對不論是胡驕,還是原主胡嬌嬌來說,都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黃鳝喜歡在田繩邊鑽洞,一般白天藏在洞裏,夜晚游出來覓食。而且這家夥行動敏捷,耳聰目明,十分靈活,所以釣黃鳝不是件容易的事,得先找到黃鳝洞口。
胡嬌嬌拎着個小簍子,往稻田地走去。綠油油的田野,清風吹得溪邊樹林子簌簌作響。從來沒捉過黃鳝的胡嬌嬌,以為就像摸魚一樣簡單。那稻田地裏盡是泥水,說不定還有蚯蚓、螞蟥什麽的。為了楊玉喬的身體,胡嬌嬌忍着惡心,咬咬牙,卷起了褲腿管,露出兩節白生生蓮藕般鮮嫩的腳踝。
田埂另一邊的稻田地裏,站着三個村裏青年,戴着草帽,手裏也拎着魚簍,跟胡嬌嬌一樣,也在捉黃鳝。這年月在鄉下,想吃點帶肉的很難,就得千方百計地去向大自然索取。什麽天上飛的小麻雀、樹上的知了、水裏游的草魚,逮來都是一頓美餐。
胡嬌嬌盯着眼前的泥塘,猶豫着到底該怎麽下去。
“這不胡家的嬌嬌麽?”隔壁泥塘的青年笑嘻嘻地開了口,眼睛順着褲管貪婪地盯上了胡嬌嬌雪白嫩生的腳踝,不由喉頭一緊,咽了口唾沫,“妹子,你這是來幹什麽?需要幫忙,跟哥哥我說話。”
胡嬌嬌感到臉上火辣辣的,板起了臉,并不跟青年搭腔。對方見沒撩到,讨了個沒趣,這時其他兩個人也趟着稻田地走過來了。
另一個青年瞧了瞧胡嬌嬌手裏的魚簍,心下猜出個大概,“嬌嬌這也是要捉黃鳝吧?你這工具不行啊,你瞧哥哥我,捉黃鳝得用鋼絲做鈎,用蚯蚓做餌,還得找到藏身的洞,來來來,哥來手把手教你。”說着就想上手去薅胡嬌嬌的魚簍。
胡嬌嬌靈巧地一躲,閃到了一邊去,趕忙放下褲管,拿起簍子,拔腿就走。
那三人見胡嬌嬌要走,自知占不到什麽便宜了,也不忘對着小徑上快步離去的胡嬌嬌調笑道:“嬌嬌你捉黃鳝要做什麽?這是要給誰補補啊?哥哥我不用補也壯!”
雖然說的隐晦,但胡嬌嬌也能猜到不是什麽好話,離開的步子更加快了。
不知走下多遠,胡嬌嬌停下來歇口氣。風從東南方吹來,卷着熱浪撲在臉上。胡嬌嬌擦了擦臉頰的汗珠,環顧四周,見四下裏無人,這才放心地找了一處田埂,脫了鞋,往下走。泥水沁涼,給一開始的不适帶來了一絲樂趣。
胡嬌嬌仔細尋找田埂下的洞穴,終于在拐角處,發現了一個洞,洞口不時冒出些小泡泡。她不禁喜出望外,彎下腰伸出手去。
“別伸手!”
“呀!”胡嬌嬌的手指被狠狠地鉗住了,吃痛得眼淚都流了下來。這哪裏是什麽黃鳝洞,分明是螃蟹洞!
身後的大楊樹底下,坐起了一個人,跛着腳,一瘸一拐但快速地靠近了過來。
“給我看看。”白明時手裏的竹棍也不知在螃蟹哪兒敲了一下,那螃蟹一下就松開了鉗子,掉落在地上,飛似的橫着爬走了。
血順着胡嬌嬌的食指往下流,疼得她龇牙咧嘴,十指連心,那只該死的螃蟹似乎還用了大力氣,簡直比那天腦門磕破還疼。
白明時似乎有些生氣,“叫你別伸手,你偏要伸。”
本來胡嬌嬌就疼得很,聽白明時非但不安慰,反而數落起她了,更加平添了委屈,“你說的時候已經晚了,我手都伸過去了,我哪兒知道那是螃蟹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