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螃蟹洞,紅蜻蜓
白明時面無表情地輕輕托起胡嬌嬌的手,仔細端詳着傷口,“夾掉一塊肉,疼是疼了些,但包紮起來不要沾水,一星期就好了。長新肉的時候會癢,不要去撓。”
胡嬌嬌撇撇嘴,“你這是又要弄點菜葉子、草糊糊給我止血麽?”
白明時背對着胡嬌嬌,邊小心翼翼地彎腰去拔草,邊淡淡道:“你也可以不用這些草,一邊流着血一邊去找劉醫生。順便告訴你,他今天去陳村給豬做配種去了。”
胡嬌嬌沒憋住,笑了出來,可手指又疼着,眼角還挂着淚珠。這破涕為笑的模樣,像極被微雨沾濕的石榴花。
胡嬌嬌俯下身子,好奇地問道:“這也是艾草嗎?”
“這是黃荊。”白明時将嫩葉揉碎,敷在胡嬌嬌的手指上。“摁住了,先回去吧。”
胡嬌嬌朝稻田地望了望,“怎麽摁?我這手還得拎魚簍呢。黃鳝沒捉到,我拿什麽給我媽熬湯補身子?”
太陽底下,少女的臉曬得通紅,腳邊還放着一個魚簍。白明時想起昨天也是自己跟她說的,黃鳝也是補血良品,這丫頭才來捉,不慎被夾傷了手,心裏多少有些愧疚。
胡嬌嬌看見白明時從口袋裏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只手絹,輕輕地纏繞上她的手指。胡嬌嬌微微驚訝,手絹一般是女孩子貼身帶的物品,很少見男孩子帶的。別是哪個姑娘送的吧?忽而轉念又想,面巾紙在這個年代還沒有,大家普遍都用手絹來擦汗、擦鼻涕。用髒了後,随時都可以在水裏清洗清洗,晾幹了繼續用。像白明時這種愛幹淨的人,随身帶着一塊也不稀奇吧。
白明時在胡嬌嬌的手上系了個蝴蝶結,手絹材質輕薄,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在微風中輕輕晃動,像在手上停留的真蝴蝶,又像一枚大號的戒指。
“回去找劉醫生換紗布,手絹還給我。”
胡嬌嬌小聲嘀咕道:“可我還要抓鳝魚呢。”心裏卻還想道:我怎麽一碰到你這個人就不是頭破就是血流的?
“在這兒等等吧,一會兒黃鳝就會自動進你的魚簍裏。”白明時一跛一跛地回到自己剛剛乘涼的大楊樹下。
“怎麽可能?你哄三歲小孩呢!”胡嬌嬌眨巴眨巴一雙大眼睛,略帶生氣地瞪着白明時。這個人不論什麽時候總是一副懶怠又高傲的樣子,真叫人來火。
她這才發現,原來剛剛白明時是躺在樹下乘涼呢。她對這個人更好奇了,這個時間點,知青也好,村裏的年輕人也罷,都在田裏幹農活了,怎麽他不用幹活嗎?
白明時重新舒舒服服地半躺在一塊大石頭上,樹蔭正好遮住了太陽。待那只花蝴蝶似的身影湊過來時,白明時眉頭緊蹙,表示出了明确的不滿。“你過來幹什麽?”
胡嬌嬌讪笑道:“來躲太陽。”
“別的樹底下不能坐嗎?”
“沒有人,害怕。”胡嬌嬌說的語氣很誠懇,還略帶着一絲惶恐。像之前在田埂邊遇見的那三個流裏流氣的青年,胡嬌嬌是真有些害怕。
白明時先是不解地挑了挑眉,在少女清澈如溪水的眼神中,他明白了些許。在太陽底下站了一會兒,已經都出了汗。濕了的幾縷發絲粘在臉頰旁,更襯得少女楚楚可憐。這樣一張五官清麗的臉,家裏又沒有個父親、兄弟,孤兒寡母的确是容易被人欺負的。
他想到了自己小時候的事情,也想到了另外一張美麗的臉龐——他的母親。
“我能在這兒坐着麽?就坐旁邊這棵樹下。”胡嬌嬌看到白明時冷着臉,就不由自主一陣發怵,自打上次在知青宿舍門口見到他卸了趙子林的胳膊後,胡嬌嬌就自動把白明時在心裏貼上了不好惹的标簽。但又和村裏那些嬉皮笑臉、總想占她便宜的青年不一樣。
白明時“嗯”了一聲,算是應允了。
胡嬌嬌很自覺地挪到離白明時有段距離的一棵大樹下,不聲不響地坐下了。
眼面前有一條淺淺的小溝,這個年月工業沒那麽發達,更沒有人為的污染,連條小溝都是清澈的,溝邊長着蘆葦和狗尾草,不時飛過來幾只蜻蜓。其中有一只通體紅色的蜻蜓,在鄉下俗稱“紅新娘子”,胡嬌嬌在以前的世界一直生活在城裏,從來沒見過這個,看得出神。
白明時半眯着眼睛,不時留意着那邊的動靜。少女坐過去後很安靜,沒有像莊上傳聞得那樣妖冶不自覺,只好奇地看着蘆葦上的蜻蜓。
太陽眼見着快落山了,胡嬌嬌蹲在樹蔭底下看螞蟻搬家。蜻蜓低飛,螞蟻搬家,都是要下大雨的征兆。正琢磨着,不遠處叽叽喳喳有一隊人過來了。胡嬌嬌好奇地翹首,竟然是趙子林他們幾個知青。趙子林吊着個膀子,顯然是還在養傷。
趙子林最先注意到胡嬌嬌,驚喜地問道:“嬌嬌你怎麽在這裏?”對上次胡嬌嬌拿苋菜扣他頭上的事,絲毫不介意,反而不好意思地對胡嬌嬌道歉道:“對不起啊嬌嬌,上回是我說話不注意。”
陶敬軍并不驚訝地看了一眼白明時,“你還閉目養神呢?太陽都快落山了,一般這個時候你不早回去了麽?”
趙子林冷笑一聲,“有人仗着自己腿瘸,生産隊的活兒也不幹,天天躲在這裏乘涼,也不知道是真瘸了不能幹,還是偷懶。”
白明時不鹹不淡地道:“怎麽?膀子接上了,還嫌不夠?你要是也想靠瘸腿偷懶,我可以幫你一把。你是想要我從腳踝下手還是膝蓋?”
趙子林想了想自己的胳膊,頓時冒了一後脊梁冷汗,只得憤憤瞪着白明時,不跟他說話了。
陶敬軍知道兩人有矛盾,生怕再鬧出點什麽,忙來打岔,正好一眼瞥見胡嬌嬌腳邊的魚簍,于是便對她笑問道:“小胡來稻地裏抓魚嗎?”
胡嬌嬌搖了搖頭,“我來捉黃鳝。我媽媽眼睛不大好,白知青說吃黃鳝能補血明目。可我不會抓,沒找到黃鳝洞,光找到螃蟹洞了。喏,還被夾到手。”
聞聲的趙子林、錢勇幾個紛紛流露出了心疼。“想要黃鳝我們來幫你捉嘛!”
錢勇咧嘴笑笑:“我們今天也是來捉黃鳝的,回頭分你點。”
“真的嗎?”胡嬌嬌喜出望外,沒想到白明時說的會有黃鳝送上門竟然是真的。
知青的日子過得也苦,這些都是城裏來的娃,有的家庭條件不錯,從小嬌生慣養,在鄉下要吃沒得吃,要喝沒得喝,偶爾也會來這些地方捉捉草魚、黃鳝什麽的,打打牙祭。
一聽說有機會為美人效勞,幾個男知青紛紛捋起袖子、摩拳擦掌,争着往稻田地裏下。有的手裏帶着釣鈎和餌,手段娴熟,看來也不是第一次捉了。
錢勇的網子撈起一只小螃蟹,得意地對螃蟹說道:“小東西,就你夾着我們大美人的手了,你還真會挑人!看我不吃了你!”
胡嬌嬌聽到錢勇的話,不由紅了臉,輕聲呵斥了他一句,“胡說些什麽!還捉黃鳝不?”
“捉!捉!”錢勇連連點頭。
在他的帶頭下,不到半小時的功夫,知青們就收獲了滿滿當當的一簍子。拜胡嬌嬌所賜,他們找到了那個螃蟹洞,抓了一串小螃蟹。陶敬軍樂得哈哈大笑,“今天晚上都能飽餐一頓了!”
錢勇将捉到的黃鳝給胡嬌嬌裝了一大簍,并四只小螃蟹,當即便引起了其他知青的不滿。
其中有一個叫田曉萍的,平時管着女知青們的生活日常,她走過來攔住錢勇,道:“錢勇,我們下鄉插隊,平時也都受這些村民們的照顧,胡嬌嬌不會抓黃鳝,你給她幾條也不是不行。可你這也太偏心了吧?胡家幾口人?我們知青多少人?你把黃鳝都給了她,我們吃什麽?而且剛剛抓黃鳝,她也沒出力啊!”
錢勇剛想辯駁,胡嬌嬌忙先開口道:“田知青說的對,謝謝大家的幫助。現在幹活都是幹得多拿得多,我沒出力就拿黃鳝,實在說不過去。這樣吧,如果你們不嫌棄,我願意幫忙做這頓飯。”
“你也會做飯?”田曉萍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問完又覺得自己問得多餘又尴尬。這鄉下的妹子比不得她們有些城裏來的知青,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很多都是六七歲大還沒竈臺高了,就會跟着打下手了。
胡嬌嬌笑笑,“別的不說,做菜我可是拿手。我爸胡守義之前在公社大食堂當過大廚呢!”
提起胡守義,知青們紛紛眼前一亮,他們當然聽大隊書記他們說過。那時候公社還吃大鍋飯呢,胡守義愣是能颠得起那麽大的鍋,将一口鍋裏炒出來的菜吵得鹹淡勻稱,香得人恨不得立刻大快朵頤。本來幹活就累,吃了胡師傅的飯想吃得更多了。
就前幾天,一起幹活的一個老漢還提起過,哈喇子都要下來了。
田曉萍将信将疑,“行吧,就帶你過去試試吧。你要是做不好,還浪費了我們的油鹽,這些黃鳝我們可是一條都不讓你拿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