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曬月亮,小房子

胡嬌嬌回到那邊時, 葛翠翠已經将窩頭蒸上了鍋。她對這個話不多、有點害羞,做事卻麻溜的小姑娘印象很好。胡嬌嬌重新紮起圍裙, 将剩下的土豆塊和茄子一起下鍋, 倒上自己那罐加了醬豆子的辣椒醬。

晚上果然如陳俊良所說, 來吃飯的人明顯比白天少了一半。但大多是看起來一臉青春朝氣的知青, 也有部分在這裏幹活的, 住的也不遠的農場工。

兩盆土豆一端上桌, 各人頓時就炸了。

“這是什麽?土豆炖肉?”聞着鍋裏飄出來的肉香, 幾個男知青直咽口水, 迫不及待地紛紛将筷子伸向土豆茄子那個盆。

“嗯?這不是肉吧?怎麽吃到嘴裏軟噠噠的?”

“好像是魚肉。”

“瞎扯!魚肉咋沒刺?”

甭管是什麽肉, 反正這“肉”好吃得不行。一夥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 帶着辣椒醬豆, 抹在窩頭上, 有濃香醬味的湯汁浸透了窩頭,連窩頭都變得美味,很快就把這一盆給夾空了。

一個個都戀戀不舍地放下了筷子,朝那盆光是土豆和辣椒的望了望。剛剛就着那土豆炖不明肉的菜, 很多人窩頭都已經幾口下肚了。現在就剩下玉米糊粥。農場裏種得最多就是土豆, 各人天天吃,早就吃膩了。而那一盆又光是土豆,連個肉星都沒有。

可再膩的土豆,也是能填飽肚子的。很多男青年都幹了一天的活兒,需要吃的來補充體力。吃了那一盆再吃這盆素的,總覺得老大不情願。嘬了嘬嘴裏殘留的肉味, 各人去夾那土豆。

“這土豆咋這麽好吃?”

胡嬌嬌做的僞椒鹽土豆,炒得土豆皺皺巴巴,又鹹又辣特別下飯。沒一會兒功夫,這一盆也就着粥都吃光了。

“老範!你今天手藝見長啊!比你平時做的好吃多了!”

望着大家的反應,陳俊良和呂鳳英都很驚訝。

“怎麽樣?今晚的飯菜好吃不好吃啊?”陳俊良問道。

“好吃得要命!陳書記,照我說,要是老範每天都能做得這麽好吃,我都願意把我的工分貼給他!”

衆人哄堂大笑。

說笑歸說笑,誇獎是真的。尤其在後廚,陳俊良和呂鳳英已經都嘗過了胡嬌嬌做的菜。

呂鳳英笑道:“大家夥搞錯了,今天晚上的飯菜不是範師傅做的,是胡師傅做的。”

各人糊塗起來,南山農場食堂不是只有一個範師傅?哪裏來什麽胡師傅?

呂鳳英沖後廚裏喊了聲,“小胡,你出來吧!讓大夥見見你。”

胡嬌嬌也不羞赧,大大方方地從後廚裏走出來,站到呂鳳英跟前。

“咦,怎麽是個小姑娘?”

“這不中午那個小姑娘麽?好像是其他大隊過來的。”

呂鳳英輕輕摁了摁胡嬌嬌的雙肩,對衆人笑道:“這位小胡師傅的父親叫胡守義,老資格的人可能聽說過,銅錢鄉的,幹過人民公社的大廚。”

“胡守義?俺知道,好幾年前我鎮上親戚家辦白事,喜喪,擺了不少桌呢,都是胡守義操辦的,哎呀那個飯菜俺到現在都沒忘!”

“原來是家傳的呀!”

“既然手藝這麽好,那就留在我們南山農場吧!”底下有人帶頭喊了一句,其他人也紛紛跟着起哄。“是啊!是啊!”

呂鳳英朝陳俊良看看,“陳書記你看,廣大群衆都是這麽反應的,那範師傅又總擺個譜。我們這兒是人民群衆的大食堂,不是城裏的館子,就是要找樂意為人民奉獻服務的人。我看小胡就很适合。”

陳俊良天天都在大食堂吃飯,自然也樂意吃得好。可問題是,大食堂的事哪有那麽簡單?那範師傅能在食堂一直幹,對別人當然挺橫的,對他偶爾也是一顆白菜、一個南瓜的“孝敬”一下。

他對老範其實也看不順眼很久了,但此時直接趕老範出去,似乎也不大近人情。陳俊良猶豫了。

“我也覺得能多個幫手也是好的。可……小胡畢竟是人家銅錢鄉任家莊那邊的,還是個赤腳醫生吧?我們那不是從人家那裏搶人麽?那孟大慶不會來跟我幹架?還是商量商量。”陳俊良語氣緩和地對呂鳳英說道。

“這事好辦!我認得孟大慶,我去跟他說!”呂鳳英爽快道,旋即又轉過頭對胡嬌嬌笑道:“明天再說吧,今天晚上得辛苦你将就一宿了,我給你安排個去處。我家不在農場,在農場下面的一個村莊了,你跟我走的話得坐我自行車,你要是願意在農場,我就找戶人家給你擠擠。”

“鳳英姐,要不就住我家吧。”一旁的葛翠翠羞答答地開口道,“就是我家破,怕嬌嬌姐嫌棄。”

胡嬌嬌忙擺手,“不嫌棄不嫌棄,有地方住就很好了,我還怕給你們添麻煩。”

呂鳳英豁然開朗,“對啊,可以住翠翠家。翠翠家只有老母親和她哥哥,你跟翠翠今晚睡一張床就行了。”

收拾完食堂,胡嬌嬌就跟着葛翠翠往回走。

“翠翠,我過去住,你都事先沒跟你母親和哥哥打招呼,她們會不會介意啊?”

葛翠翠笑聲如銀鈴,“不會的,我媽最好說話,我哥哥話不多。嬌嬌姐,你真的是任家莊的?可我看你說話做事都像個城裏人,你講話的音調真好聽,一點都不像本地那些農婦村姑惡聲惡氣的大嗓門。反正……我也學不上來,就是好聽就是了。可你又不像那些知青那麽傲。”

胡嬌嬌被她誇得都不好意思了,“哪有你說的那麽好?我媽是南方人,跟着我爹一起嫁過來,南方人說話都軟,可能是受她口音的影響吧。”

“哦。”天真無邪的葛翠翠當然也不知道她所感覺的那種說話拿捏的勁兒、好聽的音調叫做“文明涵養”。只當就是如胡嬌嬌說的那樣是口音問題。

“前面那個亮着燈的小房子就是我家了。”葛翠翠站在小坡上一指,胡嬌嬌順着看去。低矮的三件小屋子坐落在大草甸子上,四周圍除了一望無際的草地就是遠處的松林。上方是深藍近黑的天空,懸着一輪金黃的半月,像餃子一般。好一片寧靜的田園夜色!

四周圍也靜悄悄的,不時傳來幾聲狗叫。

葛翠翠以為胡嬌嬌吓着了,忙對她道:“嬌嬌姐別怕,大黑是我哥哥養的,它是聽到我說話的聲音又聽到你的腳步比較陌生,所以才叫的。大黑可好了,不會咬自己人。”

胡嬌嬌點了點頭。其實她小時候就聽老人說過這個年代,各家各戶幾乎都不關門的,因為沒有賊和歹人。誰家要是出了歹人,全家乃至一個姓的人都跟着受人指點。不得不說,也是個有好有壞的年月。

“那不是牛棚?”

葛翠翠點點頭,“對,白天牛被趕出去吃草,晚上就趕回來。嬌嬌姐,以後你要是住這裏了,不要去牛棚那裏,我媽和桂花嫂、李奶奶都說,牛棚那裏住了個怪人,讓我們離他遠點。”

牛棚裏的怪人?不就是陸之遠?胡嬌嬌心想道:那個陸之遠是個知識分子,看起來也很儒雅,知識分子多少有些輕狂自傲,在旁人眼裏不能理解,也是正常的。卻還是好奇地問道:“那你覺得那個人究竟怎麽樣呢?”

葛翠翠咬了咬唇,“其實我覺得他沒有大人說的那麽怪,每次見到他都對人笑笑,好像很好脾氣的樣子。有一回我弄壞了生産隊的東西,他看見了,就對陳書記他們說是他做的,挨了十天的批呢。他還教過我認字,說小姑娘家也應該讀書,将來還是應該識字多的好。後來我媽看見了,就趕緊把我拉走了,說那人不祥,是犯人,誰沾上誰倒黴。我就不敢去了。”

胡嬌嬌想起白天時候請她喝茶,送她一顆糖的陸之遠,心裏有些感慨。

“哎,怎麽牛棚旁邊還有一個小屋子?”

“哦,那個啊!那是個堆雜物、農具的屋子,還有一些草料。”葛翠翠解釋道。

“那怎麽有燈光呢?”

“前兩天來了一個男青年,聽哥哥說是從其他村子裏轉過來的,是個下鄉的知青。知青點宿舍都住滿了,而且一個地方的知青都熟悉了,誰也不願意接受一個外人。我還聽說他也是犯了錯誤送來改造的,這不,就安排到那個小房子裏去了。咦,嬌嬌姐,你說是不是犯了錯誤的都要關到牛棚裏去?”葛翠翠好奇地問道,看見胡嬌嬌停下了腳步,遙遙望着那處小房子。

“嬌嬌姐,你怎麽不走了?”

胡嬌嬌一愣,“哦,那小房子裏的是我們村一個我認識的人,我在想要不要過去跟他說個話的。”

“哦。”葛翠翠似懂非懂,不是說是個犯錯誤的人麽?怎麽犯錯誤的人嬌嬌姐也認得。那也是了,犯錯的人沒犯錯之前,應當是跟村裏人都認識的。反正都跟她無關!

“翠翠,要不你先進屋跟你母親和哥哥說一聲吧,我過去跟老鄰居說幾句話。”

“好,嬌嬌姐,你快些回來哦。”

“哎,我一會兒就去找你。放心,我找到地方,兩邊離得不遠。”

胡嬌嬌朝葛翠翠揮揮手,向牛棚旁的小屋跑過去。

石頭堆砌的小屋門口,挂了一盞油燈,屋子很矮,白明時的高個子住在這裏很不适應,從屋裏出來時,要彎腰低下頭,否則就會碰着。他在想,這樣的環境低頭久了,久而久之就真的會習慣性地彎腰低頭吧,連背也會馱着,腰杆和脊梁再也直不起來。

屋裏太憋悶,今晚的月色很好,他還是想出來透透氣。

他看見一個熟悉的倩影,越走越近。

“你怎麽又來了?”白明時想冷着臉,不同她說話。可一看到她的眼睛,不知怎麽的,不由自主地就開了口。只好別過臉去,假裝在拿衣服往外面的繩子上晾。

胡嬌嬌抿嘴一笑,“大晚上的你晾什麽衣裳?曬月亮?”

她不客氣地戳穿他的掩飾,讓他更加手足無措,四周圍靜谧安寧,除了牛棚裏的牛、不遠處的狗吠、就是耳邊輕輕的風聲,面對胡嬌嬌的靠近,白明時沒處躲沒處藏。

“我來還你辣椒醬,順便來看看你。”胡嬌嬌從帆布包裏翻出用剩下的半罐子,遞到白明時手裏,白明時接過來,淡淡道:“醬收到了,人也看到了,你可以走了。”

“其實還辣椒醬只是順道的,主要是來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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