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呀!土豆
“你?”陳俊良上下打量了一番胡嬌嬌, 很顯然十分不信,吸了一口煙, “小同志, 人不大, 口氣倒不小。”
胡嬌嬌并沒有因為陳俊良的話而感到羞怯或知難而退, 反而不卑不亢認真地道:“俗話說, 虎父無犬女。我爸胡守義的名號在我們銅錢鄉那可是響當當的, 随便您去打聽。”
“這我可以作證!”張建國拍着胸脯邦邦響。
陳俊良擺了擺手, 笑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們, 胡守義這名字當年我在公社, 也有聽過一耳朵。不就做飯特別好吃的那個胡師傅嘛!我是說, 小胡同志, 你家裏有沒有別的兄弟會你父親的這門手藝?”
胡嬌嬌搖搖頭, “我家就我一個獨女。”
陳俊良微微驚訝,“就你一個啊!”在農村,家就一個女娃還是很少見的,一般被稱為絕戶。
似乎是感受到了陳俊良的這個看法, 胡嬌嬌臉上不大高興地道:“就我一個怎麽了?正因為就我一個, 先前我爸才把所有做飯的手藝才教給我啊!我是因為在銅錢鄉跟着學了赤腳醫生,才沒幹我爸老本行的,看你這兒缺人,本想來搭把手,不信任我就算了。”
“哎哎,別別別!”陳俊良連忙賠禮道歉, 心道:這小鬼丫頭人不大,脾氣倒不小。“小胡同志誤會我了,我是怕你是女的,勁兒小。這可不是你自己家的竈臺,要颠大勺的,你看看那鍋。”
胡嬌嬌微微彎了彎嘴角,“做大鍋飯需要力氣是不錯,可力氣不是最重要的,手藝才是最重要的。需要力氣的,我可以帶幫手。你看你們南山農場食堂,這麽多年了就依靠一個範師傅。這位範師傅呢,也從來不給旁的人傳授技藝,要是我就一心為公,絕不藏私心,誰跟我學我就教給誰。”
陳俊良心裏一咯噔,還真是這麽回事!老範在這裏很多年了,也有跟着打下手幫忙的。可都沒把他那做飯手藝學去個一星半點,要說沒私心是假的。現在大集體,最講究無私奉獻,老範這個做法,無疑讓陳俊良心裏莫名感到不舒服。這可不就是他倚老賣老的資本麽?
“行,小胡同志。這事兒我可以考慮,不過一來我得跟我們大隊幾個人商量商量,二來也不能光憑你一張嘴啊,得試試你的手藝。你今天不急着走吧?”
胡嬌嬌朝張建國看看,為難道:“張大哥下午兩點多就要開拖拉機回去了,我得跟着走。”
陳俊良哂笑道:“那……這就下回再說啵。”
下回再說?那就沒的說了,機會難得,胡嬌嬌一咬牙,“好辦,我今天就不回去了,等明天上午我再自己想法子回去。”
張建國也道:“老陳,你這不為難人小姑娘麽?小胡,你今晚就呆這兒将就一宿,明天我還要來一趟呢,順道帶你回去。”
胡嬌嬌忙感謝道:“謝謝張大哥!還煩勞您今晚回去後,跟我媽那邊說一聲。”
“都小事兒,客氣啥!”張建國又拍胸脯保證。
胡嬌嬌朝後廚看了看,問道:“你們每天來食堂吃飯的一共多少人?”
陳俊良想了想,“中午多,晚上少一點,中午幾十口子人,晚上十五六個到二十來個吧。有的人住農場裏,有的住農場附近村莊。中午來不及回去就在這兒吃了,晚上不住農場的就都回家吃。在這兒吃的一多半是知青點的下鄉知青。”
那也不算太多,跟任家莊知青點的人差不多情況。胡嬌嬌在心裏盤算着。
“能給我找個幫手麽?”
陳俊良沖後廚喊了聲,“翠翠!”
不一會兒,跑出來個長相清秀,梳着一根麻花辮的丫頭,手上都是水,看來正在洗碗。“啥事啊陳書記。”小丫頭說話怯生生的,看到胡嬌嬌的時候驚訝了一下,這一定是外面來的人吧?南山農場怎麽會有長得這樣好看的!
“這是我們後廚燒火丫頭葛翠翠,回頭就配合你工作了。”陳俊良努努嘴,“這是銅錢鄉來的小胡同志,回頭你幫她切切菜、洗洗菜什麽的。”
胡嬌嬌看了一眼這個葛翠翠,感覺個頭也就比竈臺高點,瘦瘦小小的像根豆芽菜,都讓她不忍心使喚了。這麽瘦小個小姑娘,還在這兒洗這麽多碗。這真的不是剝削或者欺負人?
是不是欺負葛翠翠,胡嬌嬌不知道;但是陳俊良的确是在糊弄她,這是真的。看來盡管對範師傅有一肚子意見,陳俊良也還是不想肥水不流外人田。像這種食堂油水重的地方,裏頭隐秘的貓膩多着呢。
但胡嬌嬌還是想試試。
葛翠翠沖胡嬌嬌忙沖點頭問好,“胡同志好!”
“別叫我胡同志,叫我嬌嬌就行。”
“嬌嬌姐。”葛翠翠羨慕又好奇地偷偷看向胡嬌嬌,長這麽大,還從來沒見過這樣好看的人。比那些城裏來的知青還要好看。
胡嬌嬌靜下心來,開始查看後廚有哪些可以下鍋的菜。“你們晚上這裏一般都吃些什麽呀?”
葛翠翠想了想,細聲細氣地道:“晚上有時吃中午的剩菜,有時就是涼拌的蘿蔔纓、大頭菜絲、大白菜什麽的。”
南山農場的條件按道理說比銅錢鄉好多了,但看這夥食标準,也就那麽回事。不過胡嬌嬌在後廚還看見了肉和蛋。這就很值錢了。
“你們常吃肉嗎?”
葛翠翠搖了搖頭,“偶爾吃一頓。”
也是,看着她這個個頭,也不像常吃到肉的人。
不一會兒,後廚門口進來兩個人,擡着一筐土豆進來了。陳俊良讓他們放下,對胡嬌嬌笑道:“小胡同志,這是今晚的食材,我們食堂做菜都是有規格的。也不知道你要做,今天晚上就只有土豆了哈!這筐土豆随便你用,你需要什麽輔料跟翠翠說。”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胡嬌嬌手掐腰,淡淡笑笑,心裏卻冷哼一聲,這是給她出難題呢!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既然說了要試試她的手藝,給一筐土豆這能做出什麽花兒來?
做就做!家常菜才最考驗人的能力。
說着,胡嬌嬌就卷起了袖子,露出了兩節雪白如蓮藕的小臂,“翠翠,你刷碗後能幫我一起刮刮着土豆的皮麽?”
“行!”
兩個人彎下腰,蹲在地上,花了半個多小時的功夫才将晚上要做的土豆皮都刮淨了。
“嬌嬌姐,還要我做什麽?”
“你幫我把這些茄子皮也削了,剩下的我來吧。”
胡嬌嬌将一個個紅辣椒幹切成三段,放到一邊;又将一些紅辣椒幹切成細細的辣椒粉末,放到一個小碗裏。将圓一些的小土豆一分為二,切成一個個半圓面。鍋裏沒放太多的油,這年頭油也是很貴的,大食堂也不例外。撒上鹽,和辣椒幹,就這麽翻炒起來。
葛翠翠瞪大了眼睛,“就這麽炒?不加水嗎?”
胡嬌嬌明白了,這時候做菜沒那麽多花樣。大多農家菜也就是炖和煮,因為炒菜費油,加上水多放些鹽,焖一焖,也就有滋有味了。
胡嬌嬌笑笑,“不加。”
土豆在鹽和辣椒粉的翻炒下,很快就失水變皺了,土豆的香味兒也爆了出來。
葛翠翠揉了揉鼻子,“嬌嬌姐,這可真香!”
胡嬌嬌笑了笑,心裏道:要是有椒鹽那才更好呢!上一世在家裏,爸爸第一個教她做的菜就是椒鹽土豆,因為胡驕的諧音是胡椒,老胡希望她能像胡椒一樣過得多姿多彩。
“嬌嬌姐,茄子刨幹淨了。”葛翠翠勤快又仔細,就是話不多。胡嬌嬌很是喜歡這樣性子的小姑娘。她想了想,對葛翠翠道:“你先幫我看一會兒鍋,我去去就回。”
離開了後廚,胡嬌嬌直奔牛棚。牛棚裏空空如也,沒有牛在吃草,也不見白明時。
“你找誰啊?”牛棚裏冷不丁發出了一個人聲,吓得胡嬌嬌一大跳。
牛棚的草堆上躺着一個人,胡嬌嬌定睛一看,這不就是中午在食堂跟範師傅起沖突的那個“老陸”?
陸之遠禮貌地沖她笑了笑,手裏卻拿着一本書。“找白明時?”
“嗯。”胡嬌嬌不敢輕易信任他,保持着一定距離,并不多說話。
陸之遠也看了出來,心裏有一瞬間失落,但很快就釋然了。“他把牛趕到草地上吃草去了,太陽也向西了,一會兒就該回來了。你可以在我這裏等等。”
胡嬌嬌有些驚訝,“你住在這裏嗎?”
“是啊。”陸之遠兩手一攤,又微微笑笑。他的氣質很儒雅,整個人動作如紳士一般有風度,但并不是裝的,很顯然從小到大接受的是良好的教育,刻在了骨子裏。即便現在處境如此,也并不妨礙。他現在這樣的平和,倒是和中午的激動大相徑庭。可能中午範師傅說的話,的确是觸犯到了他的逆鱗吧。這個年代的人大多黝黑健壯,一股粗粝模樣,很少能見到他這樣的人。這樣和煦的笑容,讓胡嬌嬌莫名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要不要進來坐坐?我請你喝杯茶。”
“你還有茶?”
陸之遠恍然大悟似的,笑了笑,“哦,地上揪的野菊花,曬幹了泡的。不過我這裏又髒又臭,我想你也不想進來。”
出乎他的意料,胡嬌嬌竟然走了進來。在牛棚的角落裏,擺着一張簡陋的木板床,木板床邊被石頭壘出了一張桌子的模樣,上面擺着一個陶罐,插着一束野花,一個搪瓷茶缸子。
陸之遠伸手從牆上釘子挂着的一個背包裏,拿出了一樣東西,遞給胡嬌嬌。胡嬌嬌驚訝地發現,那是一顆糖。還是包裝得很考究的那種糖果。
胡嬌嬌輕輕搖了搖頭,“無功不受祿。”
陸之遠乍一聽很意外,但随後很欣喜似的,點點頭表示贊許,随後對胡嬌嬌笑道:“這是我女兒上次來看我,帶來的。現在送給你,謝謝你中午的糖餅。”
胡嬌嬌既驚訝又不意外,白明時的确不會眼睜睜看着旁邊的人餓肚子。
胡嬌嬌拿了那顆糖果,禮貌地沖陸之遠道了謝。
這時,白明時遠遠地趕着牛回來了。
看到胡嬌嬌站在這裏,他有些驚訝,蹙了蹙眉,“你怎麽還沒走?”
高大的牛群跟在他身後,雪團似的羊在牛群後咩咩叫喚。
“我來找你要一樣東西。”
“什麽?”
胡嬌嬌伸出手來,“辣椒醬。”
“不是送給我了麽?”
“借用一下。”
白明時蹙着眉不說話了,半晌揉了揉鼻子,“上回在知青點做菜,你就說借用一下,然後一去不複返,這都過去多久了才還。我不借。”
胡嬌嬌頓時又好氣又好笑,明明就是她做的東西,他不但不借還挺橫!“聽話,給我,以後就有的吃;不給,以後就都沒得吃。”
“那不行,我怎麽知道你以後會不會跑了?我上哪兒‘讨債’去?”白明時慢悠悠地将牛先趕進圈裏,動作還挺熟練。
“你給我,我以後就在這兒不走了。”
白明時腳下一滞,“什麽意思?”沒等胡嬌嬌開口,稍微一想,白明時就明白過來,面色不愉地問道:“你要辣椒醬幹什麽?你要去大食堂做菜?”
“是。”
“誰讓你來的?快回去!這不是你待的地方!”白明時加重了語氣。
“你待得?我怎麽就待不得?再說了,我想留下來又不是圖你,我圖的是大食堂的差事,工分高、吃得還好。”胡嬌嬌眨着一雙清亮的眼眸。
“你在銅錢鄉跟着劉一舟不好麽?當赤腳醫生還有聲望。”
胡嬌嬌委屈地撇撇嘴,小聲說道:“好又怎麽樣?孤兒寡母的受欺負,跟着劉一舟都有人編排我的不是。村裏還總有人惦記我。你真放心讓我待在那兒啊?”
“我……”白明時最受不了看胡嬌嬌這副委屈巴巴的樣子,心裏總會莫名燥熱起來。他微微撇過頭,“你別對我這樣說話。我們還不……”就在這時,胡嬌嬌眼疾手快地從白明時身上背的小斜跨帆布包裏,翻出了那罐子辣椒醬。得意洋洋地揚了揚,“走了。”
白明時也轉身望着胡嬌嬌的背影,心頭有一絲甜又有一絲苦澀。
陸之遠依靠在草垛子上,抄了抄手,打趣道:“你呀,弄不過你這個小媳婦兒。往後肯定是她當家做主。”
白明時沒好氣地道:“您說什麽呢?都說了這不是我媳婦兒,朋友。”
“好,朋友好!桃花潭水深千尺,也不及糖餅送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