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情字為何(二))

等兩日後皇後再次傳召時,若夢便在宣德宮正殿見到了端莊秀麗的趙姜,她并不像若夢想象中那樣穿金戴銀,相反只随意打扮過,穿的也是尋常衣裙,可那周身自然流露出的優雅淡然氣質,令人一眼便能看出這是一位德才兼備的大家閨秀,若夢除以前在悅兮面前外,這還是第一次自慚形穢,這種自卑并不只是來自容貌氣質上與對方的對比,更來自一個貧苦女孩對權貴階層天然的畏懼。

“東宮近侍若夢見過趙姑娘。”

“姑娘請起,你我年齡相仿,趙姜小字蘭卿,喚我蘭卿即可。”

若夢擡眼望向皇後,見皇後略點了點頭,便小心說道:“謝姑娘擡舉,那蘭卿便随奴婢去東宮吧?”

“請姑娘帶路。”

二人邊走邊聊,若夢發現趙姜不只相貌氣質出衆,身上還并無一絲閨閣小姐的嬌氣,平易近人,言談不俗。“趙丞相為她取名趙姜,便有希冀她将來賢德能媲美齊姜之意吧?也的确這樣的小姐才配得上太子,二人才貌兼備,确堪垂範天下。”若夢心裏想着,不由得又一陣心痛。

二人不一會兒便到了東宮,若夢略踟蹰了一下,還是進了書房。

“太子殿下,陳狀元,趙丞相之女趙姜姑娘求見。”

“她來做什麽?”周思齊好多天未見到若夢,甫一見到她,驚訝地問道。

“陳狀元乃趙丞相門生,趙姑娘素有閨閣諸葛之名,近日皇後邀她來宮中小住,囑奴婢與陳狀元陪伴她。”

“母後讓你們去哪?”

“太子殿下,既是在下恩師之女,豈有避而不見之禮?待趙姑娘進來之後再行商讨吧?”陳章清忍不住說道。

“那便請她進來吧。”

趙姜一進門便見到兩個長身玉立的男子站在窗邊,一人着黃袍玉帶,高貴俊美,另一人着青衫綸巾,風流儒雅,她朝黃袍男子一揖,說道:“見過太子殿下。”

“平身。”

“學生陳章清見過趙姑娘。”

“見過陳狀元。陳狀元手上拿的可是《蜀中缪談》?”

“正是,想不到姑娘也識得此書。”

“此書相傳是一書生為謀求留京備考之資而作,一經刊印出來便風靡京城,說到此書,書中觀點不少倒是與狀元的《論時弊》不謀而合呢。”

陳章清聽見這話一改潇灑之姿,笑道:“讓姑娘笑話了,此書正是在下所作。不瞞姑娘,在下從蜀中赴京趕考,一路跋山涉水,不到半途随身盤纏便被山賊洗劫一空,靠沿途官府與同行舉子接濟才勉強趕上春試,待到京師時,連住店與去禮部投考的錢都沒了,幸趕考途中将這一路的見聞與感悟著成了一書,便是靠會館中同鄉們的介紹售書賣文才得以參加會考,實在是狼狽之至。”

“雖複沉埋無所用,猶能夜夜氣沖天。狀元郎才學出類拔萃,雖經歷小挫折,但終不至于被埋沒,如今不正是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麽?既已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此後便将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之時。”趙姜此言一出,衆人皆對其才學心悅誠服,閨中諸葛果真名副其實,陳章清更是對此女另眼相看。

“今日既有狀元又有才女,院中又有鳥語花香,各位何不去院中以文會友?”

“若夢姑娘此言正合我意。不知道太子殿下與趙姑娘意下如何?”

周思齊見若夢興致很高,便點了點頭,趙姜也同意,一行人便往院中走。

若夢将衆人領到花園溪邊後便張羅侍女們擺放桌椅文案,她見陳章清與周思齊和趙姜攀談甚歡,便悄然退去,在小廚房為衆人準備茶水果品。待她準備完畢,轉身正要叫小宮女送去時,便看見一人靠在門邊正看着她。

“太子殿下怎麽到此處來了?果品茶水這便送過去。”

周思齊并不答話,若夢只看見他高大的身影慢慢朝她走過來,背着光,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他逼近她之後突然伸出一把扇子,用扇子的柄将她的下巴緩緩擡起,讓她的目光與他相接,然後說道:“你在做什麽?”

“奴婢……正要将果品和茶水送去。”

“我是問趙姜的事情。”

“趙姑娘乃趙丞相之女,她來宮中小住,由陳狀元與奴婢陪伴,并無不合理之處。”

“那便由我做主,将她許配給陳狀元吧。”

“不要!”若夢忙抓住周思齊的衣袖求道,周思齊卻趁機抱住了她,她正要推開,卻感覺到那寬闊胸膛的顫抖,她突然一陣心軟,很想伸手抱住他,可終究沒有,卻也并不忍心推開他,她感覺頭頂有熱淚滴下,滴滴滲入她發中,滑在她頭皮上,烙在她心上,讓她也忍不住淚流滿面。他略放開她,用手擡起她的頭,她看見他明顯瘦了,眼窩下也有青痕。

“你便一定要如此麽?”

“奴婢不知太子殿下在說什麽。”

周思齊氣極,低頭正想吻她,卻聽見她清晰地說道:“奴婢已屬意陳狀元,望太子殿下成全!”

“你說什麽!”

“奴婢自那日與陳狀元于園中偶遇,便已傾心于他,太子殿下雖高貴俊美,但奴婢更愛陳狀元風流倜傥。”

“風流倜傥!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奴婢知道,蒙太子殿下錯愛,但奴婢已心有所屬,望太子殿下留奴婢清白。”

周思齊怒目瞪着她,擡着她下巴的手用力捏住她的臉,她痛得掉下淚來,眼中卻沒有絲毫退縮,他再次低頭想要吻她,一不注意卻被她趁機逃出懷抱。

她跪下,将頭抵在地上,說道:“若夢不想一輩子被圈在這宮牆之中,求太子殿下看在你我的情分上成全奴婢愛陳狀元之心。”

周思齊想扶她起來,卻感覺力不從心,她的話句句像匕首般插進他的心裏,痛苦令他虛弱不堪,他只有苦笑道:“好,我不會再勉強你。你起來吧。”

若夢這才站起身,周思齊看見她臉上的淚痕與地上的塵土混在一起,掏出手帕正要給她擦拭,卻見她猛退幾步,他讪笑一下,然後輕輕地将手帕放在案板上,終于轉身走了。

若夢一下癱坐在地,腦中一片空白,整個人仿佛沒有了靈魂,只剩一具空無一物的驅殼。“以後我便是後悔也再無用了吧?我說了今日這些話,從此這個男人便再不會對我有絲毫眷顧了……爹娘,兄長,你們在哪?珠兒,珠兒好想随你們而去……”若夢苦笑幾聲,突覺若是此刻能夠死去,恐怕也好過此後日日心痛。她看見案板上的刀子,那鋒利的刀刃仿佛在誘惑着她拿起,她起身正要拿起那刀,卻聽見小宮女叫她:“若夢姑娘!”

若夢立即回過神來,一邊小心地将案板上的手帕收入袖中,一邊說道:“你是來取果品和茶水的吧?已經備好了,你先拿去。我洗把手便去。”小宮女點點頭,然後便端上果品和茶水出去了,若夢洗完手和臉本想掏出那塊手帕來擦,想了想卻還是不舍得用,只用袖子随便擦了下便出去了。

自那日後,若夢便每日去宣德宮接趙姜來東宮,原本想接來趙姜之後便悄悄退去的,卻總被趙姜和陳章清留下,若夢便只得作陪,四人或賦詩或作畫,或兩兩對弈或探讨朝政時事。若夢總覺得與周思齊有些尴尬,但好在他并未再盯着她看,也确實沒有再糾纏她,只每日仍将她喜愛的食物送到周嬷嬷處,她偶爾生病休息時他也會差醫女來給她醫治,自那日後二人便再未單獨相見過,時間長了若夢也能與他如常相處了。周思齊變得比以前沉默了,時常靠着亭子的柱子若有所思,故而大部分時候都是趙姜與陳章清二人滔滔不絕,若夢在一旁傾聽,只有時周思齊不注意時若夢便會忍不住一直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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