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梨園敘話
那匪首驚訝不已,但仍然小心地給身邊的小喽啰使了個眼色,小喽啰走到薛策身邊,拿起了地上的長槍,看過之後亦是大驚,忙不疊地遞給了那匪首。
那匪首将那長qiāng拿到燭火下細看過後亦是不敢置信,那長qiāng的槍頭尾部赫然便是一個赤金色的鎏金“薛”字,天下誰人不知薛家男兒使槍,且束發之後便會有一柄禦賜的鎏金槍,那匪首看看薛策,臉色頗為為難。
悅兮見此忙說道:“壯士剛才言若能救得薛将軍家人,自然是要救的,眼下壯士便能救他,還請壯士放過薛大人!”
“我能放過他,他能放過我麽?能放過這道上的兄弟們麽?”
“你們這些人,武藝都頗為精湛,怎麽不報效國家?”
那匪首面露愧色,對薛策說道:“若是報國有門,誰願意落草為寇?”
“那你們便不要做山賊了,跟着我吧。”
“你說的當真?你不會到時候将我們一網打盡吧?”
薛策呲笑一聲,說道:“殺了你們有何用?死去的軍士們并不會活過來,你們既然殺了他們,便代替他們的責任吧。”
匪首和手下們面面相觑,不知該作何決定。
薛策卻看向餘下的護衛和伶人們,朗聲說道:“今日隊伍遇山賊襲擊,幸得遇義士相救,盡誅賊寇,更護送隊伍入京,功不可沒。這便是今日所發生的之事,你們可聽清了?”
護衛們和伶人們皆點頭如搗蒜。那匪首親自将薛策的捆綁解開,又将那柄鎏金槍親手奉上。薛策接過槍,對着山賊們說道:“以後入我薛家軍,便都要習我薛家槍法,既習此槍法,便只可護國安民,再不可做不忠不義之事,知道麽?”
“知道,知道……”山賊們聽見他這話皆向往不已。
若夢聽得入神,不覺對薛策也多了幾分崇敬,平日只覺得他高傲刻薄,卻原來亦是忠義男兒,便問道:“那薛大人現在何處?”
悅兮皺了皺眉頭,說道:“我二人自抵京後便未曾見過了。”
“那他離京時未曾托付一言一語麽?姐姐你可知他的心意?你的手,我看看。”若夢這才注意到,悅兮的手一直收在袖中。
“不妨事的,薛大人一路上親自照料,又請了良醫随行,已無大礙了。”
若夢這才放心下來,說道:“薛大人即舍命護衛你,又對你照料有加,想必他對你亦并非無情吧?”
“你這倒問住我了,若說他對我無情,可這一路上他對我照料之處無微不至,甚至危急關頭拼死相救。我雖是名伶,可我的性命怎比得過一少年将軍?若說他對我有情,可他從未有絲毫表露,我曾大膽目視他幾次,均被他冷然暼過。”
若夢聽見這話面露憂色,說道:“我因在太子身邊做事,是以與此人接觸也不少,不瞞姐姐說,此人……好像對我很是不齒。”
“你是說薛大人他……有門第之見?”
若夢點點頭,又繼續說道:“或許薛大人只是對我與太子之事不齒,他知曉我出身青樓,又見太子屢次為了我不重聲名,枉顧國事,薛家世代忠良,自是視我為禍水。只是,薛家這樣的豪門世族,就算是一般商賈小吏也是不敢高攀的,何況你我無依無靠,又曾墜落風塵。”
“若說到豪門世族,你那太子爺恐怕才是這天下最一等一的豪門吧?如此看來,你我姐妹倒真真是同病相憐了。”
二人一聊起來便忘了時辰,直到有人來敲門若夢才反應過來。
“司樂姑姑,冒昧打擾了,太子殿下親臨梨園,召您即刻前去面見。”
若夢還來不及回話,身旁的悅兮已經笑得花枝亂顫了,她打趣若夢道:“這已是一刻也離不得了,才半日便找到梨園裏來了,将來倘要是離了宮,只怕是要翻遍整個大靖。”
若夢羞得面紅耳赤,一邊說道:“我下次再來看望姐姐,所托之事姐姐可千萬莫要忘了。”一邊輕移蓮步急匆匆離去。
若夢才剛到教坊門口便看見周思齊負手站在殿內,一群美人與歌姬舞姬樂師們皆侍立在旁,衆人見若夢進來,都偷眼打量她。她正要跪下請罪,卻被周思齊一把上前扶住了,他本欲責問,語氣卻不自覺軟了下來,問道:“何事耽擱至此?可用過午飯沒有?”
“回殿下的話,尚未用午飯,殿下呢?”
“這不是等着你回去做麽?那便快走吧。”說着便旁若無人地拉着若夢走了。教坊內衆人見周思齊匆匆而來,因未找見若夢而在殿內面色鐵青地差人去找,本以為會是山雨欲來,誰知這就突然走了,既無責罵,也無怪罪,反而是和風細雨般的關心,不禁面面相觑,議論紛紛。
數日後,若夢便從悅兮那裏得知了趙姜的近況。趙姜已收到陳章清的畫扇,也已知曉他為何不辭而別。原來,自那日從東宮離開之後陳章清便接到了吏部的考核任命,趙姜之父丞相趙述作為主考官很是賞識他的文采與博學,已向吏部舉薦他做翰林院修撰,可這卻與陳章清的志願有所違背,他執意要做監察禦史或者一方知縣,趙述以為這大大的不妥。在他看來,監察禦史日日查檢百官,此舉不甚磊落,也易招人怨恨,更是入不得朝堂的低品官職,至于一方知縣,趙述深為門生心中只有一方小民而感到遺憾,在他看來,編修國史之事才是千古大事,二人也因此有隙。陳章清又無意間從同年士子們口中得知了趙姜即将嫁入東宮之事,遂心灰意冷,領了監察禦史的職便奉皇命離京巡按郡縣去了。
若夢正要為二人之事喟嘆,便見悅兮一面向她靠近,一面小聲地說道:“蘭卿真不愧是當世奇女子也,你猜她接下來意欲何為?”
若夢搖搖頭。
悅兮湊在她耳邊說道:“尋蹤覓跡,亦步亦趨。”
若夢登時便驚得差點叫出來,幸而被悅兮捂住了嘴。悅兮待她心情平複下來後才放開手,若夢則依舊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是說她想離京去找陳狀元?”
“正是如此。我已将你的身世與我所了解之事盡數告知了她,待她找到陳狀元之後便會來信告知我們他是否就是你兄長。”
“可她一大家閨秀素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如何能出去尋人?且不說陳狀元現在何處都不知道,便是知道了,她一妙齡貌美女子只怕路途遙遠容易遭遇不測。姐姐可有勸阻她?”
“這便是你我多慮了,她女諸葛的名號可不白得的。趙丞相酷愛此女,她自小便有一貼身女護衛,這護衛忠心耿耿,武藝只怕不輸安國夫人,她已說服此女與她一同出府尋人。至于尋人的花銷就更不用我們操心了,她母家孟氏天下第一銀號的名聲可不是虛的,她只需帶上她母親那枚玉佩,這天下間便有她使不完的銀兩。”
若夢聽得目瞪口呆。
悅兮在她額頭上輕輕一點,繼續說道:“這下可放心了?今日可早些回去吧,免得待會兒太子爺來了又要給我們臉色看。”
若夢卻低下頭小聲說道:“今日不用管他,他不會來接我了。”
“這又是怎麽了?”
原來,自那一日周思齊親自來梨園中接過若夢後,此後她再到梨園中來便有美人并歌姬舞姬琴師琵琶師等人殷勤接近,有的是為了在宮中謀職,有的是為了接近太子,還有的則是為了打探皇帝的喜好與行蹤,若夢并不覺得有何不妥,均以尋常心待之,周思齊卻不太喜歡與這些人打交道,只因每每他來尋若夢時,那些人便纏着若夢不讓她離開,又時時用貪慕的目光凝睇他,他幾次欲懲處那些女子,卻終因顧忌若夢而按捺下來,但次數多了他也難免煩躁,今日上朝前二人便因此事鬧了不愉快。
悅兮弄明白原由之後便勸道:“我那屬意之人莫說來尋我,便是連只言片語都不曾留與我。你二人将來還不知究竟能不能修得正果,既然現在還能日日相見,便好生珍惜吧,莫要與他置氣了,他也是想與你多多相處呢,這便回去吧?我明日還要入宮的,你明日可再來。” 若夢點點頭,便依依不舍地與悅兮告別了。
走到梨園門口時仍未見周思齊其人,若夢一邊與伶人們閑聊一邊等着他,過了約一刻仍未見周思齊或東宮中有人來尋,她便與衆人告別了,自行去往東宮。
她正心事重重地走在回東宮的路上,突然聽見背後有人叫她:“若夢姑娘!”
若夢一聽見這聲音,心裏暗叫不好,這叫她之人她随侍太子時見過不少次,可此人卻絕不是她想見之人,她忙裝作沒聽見,速速加快腳步便往東宮方向跑,可到底是不敵追趕那人的腳力,只跑出了幾十步便在一條小徑上被那人給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