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襄王有夢

為了晚上的洗塵宴,薛符特地讓府上的姨娘沁芳找了一身精神的皂袍給他換上,又束了個利落的發髻,以金絲線帶纓小冠固定住,又找來一衆婢女們看了又看,聽衆人皆言好看之後才興沖沖地往議事廳走。

任職衙署的官員們以及雍州府來賀的官員們俱已到齊,議事廳內也已擺上了酒宴,原本觥籌交錯,往來談笑的酒宴因為薛符的到來而安靜下來,衆人難得見到薛符這一身光鮮英武的打扮,一改他往日随意的模樣,整個人說不出的英姿飒爽,皆忍不住贊嘆:好個氣宇軒昂的鎮國将軍!又不由得感嘆:攘狄将軍果真是惜才,為了迎接沈參将還特意沐浴更衣了,就連平日難得脫下的戰甲也卸下了,甚至還穿上了如此華美的皂袍,看來沈參将的才學和聲名果真是稀世少有的。

薛符一路走過衆人的席前,看見衆人眼中的贊許,正得意洋洋地想看看沈珍珠的反應,卻只見到沈春生與趙姜列席了,而沈珍珠卻并未到來,他不禁有些失望,但為照顧衆人的情緒,仍強顏歡笑地招呼大家宴飲。

酒過半旬,沈珍珠仍未到來,薛符一直時不時望一望議事廳門口,身邊伺候着的姨娘沁芳環視了一圈座中的賓客,确定自己并未漏掉任何貴客,便疑惑地問道:“将軍,可是還有賓客未到?是否奴家差宋守備和劉管家去請?”

薛符搖搖頭,裝作若無其事地照常吃菜,心中卻覺得食不甘味。

這時,賓客們開始敬酒了,官員們無非是說些誇獎他的戰功或是祝賀他喜得智囊的話,他一一應付着,終于等到沈春生來敬酒了,寒暄過後他即忍不住問道:“怎未見沈姑娘赴宴?”

“舍妹體虛怕冷,又兼旅途勞累,食欲不佳,已早早歇下了。”

“還未用飯便歇下了?本就虛弱,空腹入睡恐更致精力不濟。沁芳,你将我桌上這些菜式挑些精致爽口的給沈姑娘送去吧,另讓廚房再做些熱湯飯送去。”

沁芳初時有些不明所以,随即便明白過來了,薛符這惜才确是惜才,但更重要的乃是他看上了人家的妹妹,以沁芳的精明,立即便叫上了幾個婢女們将薛符桌上的菜式大半用食盒裝了起來,又用小被捂好了自己親自帶人提着送去,出議事廳後,她又吩咐劉管家即刻便去準備些熱湯飯送到二進的廂房中來。

沈珍珠在房內睡至迷糊時突然聽見有人敲門,她還以為是趙姜,是以只随意披了白日那件羔裘便開了門,誰知,門口站着的竟是一成熟妩媚的陌生女子。

沁芳見她衣衫不整,便吩咐身後的一衆婢女們退到一邊去,自己則一邊小心地幫沈珍珠将羔裘裹好,一邊輕聲說道:“邊地天寒,姑娘莫要受凍了。我家将軍與沈參将知道姑娘尚未飲食,特賜了菜過來。姑娘可否回屋點上燈,好讓奴家陪伴姑娘用飯?”

沈珍珠見來人不是趙姜,本來有些尴尬的,聽她這麽一說便趕緊接口道:“有勞夫人稍候,奴家點上燈再迎夫人進來。”說完便趕緊進屋去了,待穿戴齊整後方将衆人讓了進來。

進屋後,沁芳一邊吩咐婢女們将各色菜式和湯飯擺上,一邊向沈珍珠解釋道:“我家将軍尚未娶妻,府上并無夫人,奴家是将軍房裏的姨娘,姑娘叫我沁芳即可。”

“既是将軍府的姨娘,怎可唐突?還是同大家一樣稱呼姨娘吧。”

沁芳無奈一笑,随即便有意地與她閑聊起來,熟絡之後問道:“我看姑娘已及笄,可許了人家?”

沈珍珠面上一紅,搖了搖頭。

沁芳又問道:“可有心儀之人?”

沈珍珠點點頭。

沁芳心頭一黯,但一轉念又锲而不舍地問道:“姑娘心儀之人預備何時向沈參将提親?”

沈春生和趙姜一直以來都避諱觸及周思齊之事,沈珍珠也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想他,此時被沁芳一提,不知該作何答複,只是将目光移向一旁。

沁芳見她的神情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便接着說道:“無妨,以姑娘的才貌,只怕尋常男子是萬萬配不上的,非得要頂天立地敢作敢當的偉丈夫才能配得上姑娘呢。”

沈珍珠心中浮起周思齊的模樣,那面容清俊美好的少年,那被自己一次次狠心拒絕卻依然執着抱緊她的少年,自己雖有苦衷,可這一回的不告而別應該是真的傷透了他的心吧?否則,他怎會這麽長時間音信全無?自己離京雖然匆忙,但他托薛策帶話或者請薛家的人送信來漠城應不是難事,何以這麽久竟只字不見?已是二月天,春分之日就是這幾天了吧?他很快就會娶妻、生子,一如她曾期待的那樣。以自己的出身,能得他這樣的男子相救,與他相戀一時已是天大的福分,自己本就不該有旁的奢求,可為何自己的心還是會這麽痛呢?她為他受了那麽多的苦,可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他不會知道她此刻被人問起的失望與委屈,更加不會知道她曾經失去過什麽,那個當她剛剛知道它的存在即已被人以最殘酷方式奪去生命的孩子,她作為一個母親,卻是這世上最無能的人,她甚至沒有能力為自己的孩子做一點努力和掙紮就失去了它,只因為她不配成為這個國家未來君主的妻子和母親。她沒有機會告訴他這一切,也不會有任何人去告訴他,這個世上就只有她自己會永遠記得那一天,她是在怎樣的絕望與仇恨中被那至高無上的宮殿像扔垃圾穢物一樣抛棄的,在她的心底,仇恨的種子在那個寒夜裏已經生了根。

沈珍珠的反應令沁芳心中又喜又憂,她喜的是恐怕沈珍珠與那心上人多半是有緣無分,憂的是看她這副模樣恐怕對那人用情頗深,将軍若想娶她恐怕不是易事,此事恐怕只能從長計議,想到此處,她一邊撫了撫沈珍珠的背,一邊柔聲說道:“都怪奴家多嘴,冒冒失失說中了姑娘的傷心事,但是日子總是要向前看的,奴家與姑娘一樣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咱們這樣的人,如果不堅強,這日子便過不下去,姑娘千萬要看開些。嚴冬已然過去,你看,那園中的梅花都已開好了,将軍喜食梅花糕,不如明日我便教姑娘做我最拿手的梅花糕向姑娘賠罪吧?”

沈珍珠經沁芳提醒才注意到,此時房中确實有暗香浮動,“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裏春”,梅樹尚知傲寒開放不因天氣嚴酷而損傷其志,我又怎可每日頹喪荒廢自身?若我就此自暴自棄,我那有仇之人只怕會更加肆無忌憚,我萬萬不能讓那人得逞,想到這裏,她便對沁芳說道:“多謝姨娘開解,明日便有勞姨娘了。”

沁芳見沈珍珠神情稍緩,又一口答應了明天的事,便決定趁勢告別,出門前她又囑婢女們将沈珍珠房裏的炭火燒得旺一些,待确定沒什麽問題之後才放心離去。

第二日一大早,沈春生和趙姜見到梳洗一新的沈珍珠都有些驚訝,但見她精神較之前很好了些,他二人心裏也高興不已,趙姜将腰間佩玉解下,放在沈珍珠手上,說道:“來的時候太着急了,沒來得及給你做身好冬衣,這身羔裘終究不太合身,我家在這漠城中也有産業,你只管帶上這玉佩去城中任意馀慶銀號即可支取銀兩,待我随生哥議完事便陪你去買身新衣裳。”

“不必了,今日我已與将軍府姨娘有約,蘭卿與兄長自去議事,不必記挂我。”

趙姜與沈春生互望一眼,二人臉上終于露出了寬慰的笑容。

沈珍珠看時間尚早,便自行先往梅園裏去。京城這時節應該早已是東風夜放花千樹了,北地卻仍是瀚海闌幹百丈冰,園中梅樹淩寒盛開,在冰雪映襯下甚是剔透可愛,或鮮豔明媚如胭脂,或純潔無暇如白玉,或嬌嫩可人如鴨絨,或俏麗缤紛如粉桃,花枝古樸,花型小巧,花瓣玲珑,花蕊聳直,真不愧是花中君子!她忍不住吟詠道:

“萬木凍欲折,孤根暖獨回。

前村深雪裏,昨夜一枝開。

風遞幽香去,禽窺素豔來。

明年如應律,先發映春臺。”

話音剛落她便聽見背後傳來幾下掌聲,她轉過頭去,只見一華服男子正帶笑看着她。那人五官長相與身材很像薛符,但臉上那副傲然又帶些戲谑意味的表情卻十足是一個年輕些的薛策,她正猜測着那人的身份,那人即自曝道:“攘狄将軍薛符之子薛領。下人們都說我們府上來了兩位絕世佳人,一位是楊貴妃,另一位是病西施,看你這副模樣必不是那楊貴妃,你就是那病西施吧?”

沈珍珠一聽這話甚是唐突,不欲理睬他,正準備徑自離去,那少年卻慌了,一把拉住她衣袖說道:“這話又不是我說的,我只是好心告訴你而已,為何要生我的氣?”

沈珍珠不管,仍要離去,那少年卻一把抱住她,說道:“若我不讓你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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