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飛天序
飛天
“花落的瞬間,風沙彌漫,時空的碎片,交織畫面;懵懂的思念,突然的傷感,陌生又熟悉的星星點點;一幕幕重現,真實或虛幻,過去和未來模糊的視線;恍惚間,思緒淩亂,喚醒那份累贅生命的眷戀,千年的寂寞有了答案——是你的臉,帶着憂傷對我說再見,再見,一句千年,再見,已是滄海桑田。”
我叫決,在華山長大。我有一個師父——一個傳奇的人。
我是部落裏唯一存活的人(至少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這麽認為),是師父毀滅了我,又重塑了我。我的眼神很冷,近乎獸性。也就因為這樣,他沒有殺我.他說:“是生存選擇了你。”
正如世人傳說的——他是個魔鬼,但也是無可争議的武學神話。
獨步天下的武功助他掀起了無數的腥風血雨,讓這片生靈掙紮着的土地上塗滿了悲傷和仇恨。只是,他不得不忌憚——衰老。
不懼怕肉體上的死亡,卻執着于精神上的永生,他要他的劍永遠鮮活。
所以,他選擇了我,并且叫我“決”。
我的童年很華麗,每天都有膨脹的欲望被滿足:錦衣,美食,無上的尊崇……可當我厭倦了這些,我發覺了——毀滅的快樂。
有一天,我仰起天真無邪的小臉對他說:“這裏的鳥都是單調的白色,很無趣。”結果是此後的很多年,華山再也沒有聽見過鳥的啼叫。惟有飛雪般漫天飄落的翎羽……
我是山間輕舞的精靈.可他說我是屬于人世的,屬于那份喧嚣……
我的成長如山洪的爆發,有摧毀式的不可阻擋,而他明顯的衰老了。在我十五歲的時候就已經有一些不自量的家夥前來試探,結果他們都像這裏的鳥一樣——成了山間凄美的點綴。
落日,蒼茫的山颠,我和他進行最後一場較量。我知道在我十二歲的時候就可以輕易的殺掉他。可我沒有,我像是在等,等一個謎底……
只十招,我的劍已罩住他的脈門。
“為什麽是我?”我問。
“因為只有你是你。”他的回答總是這樣。
“我必須恨你,恨你帶給我的一切。”我冷冷的說。
“是的,你會殺死我,然後忘記恨和痛,這是我們共同的路,一如當年我的師父。不,我更應該驕傲,因為你是如此的完美——你的手比我更敏捷,你的心比我更殘忍……
一只鳥孤獨的飛來——很久沒有出現過的白色。就在我的劍刺入他胸口的瞬間,猛的一聲慘叫——飛鳥落地,粘着他的血。像當年一樣——他用最後一滴血為我殺死了那只鳥。時間在那裏凝固——他就那麽望着我,眼神如落日般蒼茫,飄渺而孤獨……
我帶着他的首級回到了部落,回到我的生命之源。把他埋在當年濺滿血腥的老樹下,然後毫不留戀的走了。于我,塵世的使命已經完結。所以,不再有是非。
懵懂
十七歲,我已令人聞風喪膽。多少自命不凡的劍客消失在我的劍下。正抑或邪?我走我路。
就在那個自稱武林盟主的人給我了結了以後,各大派已不敢讨伐我,因為我讓他們明白了一件事——自己會因為一個不可愛的眼神而遭殃。
雪夜,一襲白衣行于山腳下,風吹拂起我的發絲,我溫柔的笑着,如奔赴一場盛宴。
夜幕掩蓋,寒氣蕭索,殺機盡現。劍在手中,稍稍用力。突然,一股淡淡的幽香傳來。接着,我原本握着劍的手慢慢的垂下,力氣一點點的流逝。我快速的封閉了自己的穴道,避免毒氣蔓延。
此時,黑衣人已迅速在我周圍布成了一個陣勢。我估算了一下,不過幾十人,但似乎都是頂尖的高手。
他們在我周圍快速的游走着,卻不敢靠近。我知道,他們在等我的破綻,只需一瞬,便群起而攻。
我冷冷的目光掃視着他們,每落到一處便激起一陣戰栗。嘴角噙着微笑,皓月劍已在我手中綻放……
毒氣入侵了我的經脈,無法使用內力,但這舉世無雙的劍法,又有誰可争鋒?不一會,原本潔白的雪地上就落滿了血污。
望着滿地狼藉的殘骸,其餘的人開始想退卻了,但我的劍卻仍在步步緊逼,絲毫沒有放松的意思。轉瞬,地上又多了幾具屍體。
“呵呵,姑娘又何必趕盡殺絕呢?”一個嬌媚的聲音突然響起。然後,一個紫衣女子在我面前悄然飄落。
一個嬌豔的女子,只是妒氣太重了。我看着她微簇的眼角想。
黑衣人已全數退到了她身後,警惕的望着我。
慢慢的。
她的眼睛越睜越大,滿滿都是的驚詫。
“你..你!”她伸手指着我,一臉的難以置信。
我知道,在雪光的映照下,她看到了我的臉,那據說可以傾倒天下人的容顏。
就在她發呆的一瞬,我的劍已抵在她的喉嚨,血沿着她雪白的頸項流下。
“解藥。”我說。
看着我,她的眼神漸漸變得惡毒,“呵呵,果然是妖女!解藥沒有,有種就殺了我!”
随着一聲慘叫,我的劍已刺穿了她的喉嚨,看着她慢慢倒下的身體,我一字一頓地說:“如-你-所-願!”
突然,一陣悠揚的笛聲響起,哀婉纏綿,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那笛聲讓我一陣恍惚。我似乎看到了有着寬闊肩膀的父親,幼年和我玩耍的小男孩,最親愛的弟弟。看着血濺出的剎那,那個男人的無奈和牽挂;看到小男孩抱着風車,永遠的閉上了眼睛;看到我最心疼的那張臉上,出現的驚恐與絕望,他向我飛奔……馨,我的弟弟……
突然,低低地抽泣聲傳來,眼前這些黑衣人竟都開始手舞足蹈起來。
“攝魂曲!”我一驚,随即醒悟過來。但還是遲了,一支劍結實的射入了我的後背。
吐了一大口血,我的意識開始模糊,用皓月劍強撐着身體,打量着這些突然現身的不速之客。
四個紫衣女子将我團團圍住,毫無表情的對着我,指向我的四支長劍微微泛着藍光。
“妖女!”其中一個女子吼道,緊緊地咬着嘴唇,憤怒的抖動着長劍,作勢要刺過來的樣子。
“小姐!”旁邊的紫衣女子适時的制止了她,卻将目光投向我身後。
不遠處,一個袅袅婷婷的身影正向這邊走來,淡紫色的長裙,淡紫色的面紗,只露出一雙碧潭似的眼眸,美得讓人眩目。
不知為何,看到這雙眼睛的時候,竟無由的感到情切。但只是一瞬,接着我就看向她手中淡綠色的笛子。
一轉眼,她已來到了我的面前,那雙美眸瞬間對上了我的,這時我才看清楚---這是一雙婦人的眼睛,但眼角的皺紋卻絲毫不能影響主人的魅力。
只是,她看着我的眼神很複雜。
突然,她那看着我的眼睛笑了,然後伸手撫摸我的額頭,眼裏寫滿了慈愛和溫柔。
我本能的想抵抗,卻體力不支的向她倒過去,竟然——眼睜睜的撲進了她的懷抱!
溫暖的,只有親人才有的味道。
突然,我被狠狠的推開了,絕世的美眸裏溫柔退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地——憎恨!
笛聲再次響起,但卻不是上次的溫柔細膩,而是激越、悲怆、蒼涼,仿佛宣洩着主人絕世的憤恨和詛咒。
體內的血液如受到召喚般從傷口奔湧而出,口裏濃重的腥味讓我幾近暈厥。
不一會我便在這片笛聲中昏倒,朦胧中我聽到一個女子的驚呼:“少主!”
然後就覺得身體騰空而起,陷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赤子
“姐,我們要去哪?”馨仰起稚嫩的小臉望着我說,一雙墨色的眸子在夕陽裏幹淨得一塵不染。
“去塔依河的另一邊。”我盡量擡高我的聲音,好讓這清脆的童音更加堅定。
“啊!姐姐,你看!”小男孩欣喜的望着前面的一片花海,一臉的難以置信。
微風襲來,花香四溢。奇跡在我們面前上演——無數的花瓣漫天的飄灑着,紛紛落在我和馨的身上。一瞬間,仿佛所有的花都怒放開來,連路邊的青草也迅速的綻放出嬌豔的花朵,一直延續到我們的腳下。
那是我們童年的天堂。
那天,我問他:“馨,你長大後要做個怎樣的人呢?”
“恩~~我要保護姐姐。”他厥着小嘴,一臉認真的說。
我們在花叢裏游玩,小小的孩兒編了花環,顫顫巍巍的放到我的頭上。
“姐姐真好看,好像花仙子哦!”甜甜的聲音,長長的睫毛忽閃着,一雙大眼睛笑成了彎月。
清楚地記得那一年我六歲,然後,然後……
“我要這個孩子!”一個恐怖的聲音傳來,同時感到一只大手将我拎起。
“馨,馨,快跑!”當我想到他的時候,是那麽的緊張,仿佛将自己的心丢在了不可知的角落。
“姐姐!”小孩兒向我跑過來,卻怎樣也追不上那蠻人的速度。然後,我看到他——倒在了血泊裏……
我閉上眼,一股灼熱的血腥從我口中噴出,染紅了那人的長衫。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在華山了。
“馨,馨,你在哪裏?”我胡亂的喊着,一雙手緊緊的握着我的。
“誰?”我猛地睜開眼,那連續的夢境糾纏着我,現在才清醒過來。
出現在我面前的竟是一張如此不同的臉,似乎是人性中最溫柔的版本——墨色的眼睛淡然的掃視着我,白皙的皮膚映襯着極其俊美的輪廓,嘴角微微的抿着,一股從容淡定的氣息從他眉宇間散落,仿佛一切在他眼中都是風掃落葉,波瀾不驚。
“你還不能動,毒氣已經侵入了經脈。”他輕輕說,放開了我的手。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竟躺在一張冰冷的床上,渾身灼人的痛楚。
動了動手腳,都處于麻木狀态。
仔細一打量,頓時一種無法言喻的羞憤。
我的身上,蓋着一款棉布長衫,長衫下的身體似乎橫七豎八的插着數根銀針。
我閉了閉眼,意識到自己目前竟是未着寸縷。
“你!”我看着他,竟一時有些無措。
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樣子,他有些愉快的笑笑,但依舊輕柔的語氣:“情勢所迫,多有冒犯了。”
“扶我起來。”我有些惱怒的說。
然後,一雙修長的手就扶上了我的肩膀。
這時,我才開始認真打量這個看起來十六七歲的白衣少年。
他略有些消瘦,白衣包裹着的修長的身體有些單薄,周身卻總是散發出一種淡淡的氣息,讓人覺得很舒服,很安心……
“衣服!”我吼到。
他默默地轉過身将衣服取給我,我冷冷的盯着他,眼神交織的剎那,我的心突然一顫。那清澈的眼眸,竟像極了——馨!
夢裏飛花
但這怎麽可能呢?我有些自嘲的想着,套上一件寬大的棉布長衫。
“那個…你那件衣服已經......”他将手支在松散的頭發上,饒有興味的看着我。
“知道了!”我打斷他的話,慢慢挪下床。
“啊~”一陣眩暈,體內氣血翻湧,接着一口灼熱的液體湧出口腔。然後身體晃晃悠悠的倒了下去……
又是那個溫暖的懷抱,那淡淡的微醺的氣息缭繞着我,我便昏昏沉沉的睡去。
“姐,等等我,你不要馨了嗎?嗚嗚……”遠遠的我看到幼小的馨站在塔依河的另一端,哭喊着,那麽無助。
“馨!”我向他跑去,卻發現原本清清的塔依河瞬間裂開了,在我和馨之間形成了萬丈的溝壑,神仙也難以逾越。
“姐姐”那稚嫩的聲音再次傳來,“嗚嗚,姐姐不要馨了……”
那哭聲緊緊的揪扯着我的心.
“怎麽可能呢?我怎麽能舍下他不管呢?”這麽想着,我看着那萬丈深淵,縱身向前。心裏默念道:“馨,你就是我的天下!”
“疼!”身上痛的難受,我喃喃低呼。
“別動!”我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繼而看到眼前一個白衣少年正低着頭擺弄着什麽。
我剛要起身就被他按了回去,然後他一臉認真地看着我說:“不要再動了,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你了,毒血已經蔓延了。”
我呆了老大一會,不為他的話,只為他剛剛那像極了馨的表情。
“我叫決。”我說。
“我知道。”他沖我微微一笑。
“我是……”他詫異的看着我捂在他唇上的手。
“不要說!”不要說,有一絲恐懼在我心裏,我怕,怕知道結果。
“你好奇怪,華山魔女!”他墨色的眼睛裏蕩過一絲笑意。
我的心裏微微一顫,“——華山魔女!現在的我在馨的心裏也只是這個江湖上的稱謂嗎?
三天後,車子的辘轳聲帶我遠離了那個宮殿——出來的時候我才發現那竟是一座隐蔽的水晶宮,也是療傷的絕佳場所!
光是給我療傷用的寒冰床就不是尋常之物,想到這裏,我仔細的打量着旁邊的少年——長長的睫毛遮着微眯的眼睛,嘴角還是緊緊的抿着,好像睡着了一般,頭發軟軟的垂在胸前,白色的棉布衣衫勾勒出安靜祥和的曲線。
“他究竟是什麽人?難道是他?”我猜測着,但随後便否定了那個想法——如果是那個人,應該不會這樣吧,我看着身上寬大的棉布白衣想起他遞給我時說的:“這可是第二件了!”然後一副頭大的表情。
輕輕的我握住了他的手,他有點詫異的掙開眼,卻沒有掙脫。
“噓~~“我說,“我不會讓你跑掉了.”同時看到他眼中有東西閃爍了一下。
一路無事,很快就要到華山了,現在我們的馬車正行走在那晚遇襲的山腳下,我不由得戒備起來。
突然,馬車停住了,少年輕輕的跳下車,然後朝不遠處的一抹紫色走去,隐隐的我覺得他在顫抖。
他蹲在地上專注的盯着那一堆東西。是的,只能說是一堆東西,因為這正是那晚被我殺死的紫衣女子的殘骸,屍體經過數日的蒸騰已經腐化,上面爬滿了蛀蟲,還有被野獸啃噬過的痕跡。
突然,他的肩膀劇烈的抖動着,不可抑制的幹嘔。
我上前扶住他的肩膀,卻被他狠狠地甩開。
“別碰我!”他吼道。
“是這樣嗎?”我轉身就走,卻感到被一雙冰冷的手狠狠地拽住了。
“別離開我。”他擡起頭望着我,眼裏一片晶瑩。
“這就是你想給我看的嗎?”一路上,他總是喃喃的自言自語。
終于回到了華山,卻發覺我那金碧輝煌的宮殿裏一片狼藉,一副被掃蕩過的樣子。來到後庭竟發現——住進了十幾個乞丐。
憤怒燃上我的眉頭,皓月劍如受到感應般迅速的出擊。
一聲慘叫,一個乞丐直直得倒下去。接着,我的劍鋒便向下一個逃竄的乞丐刺去。
“突然,一股力道緊緊地鉗住了我的劍,血沿着劍韌流淌着,我突然覺得很渴。
“你?”我看着他緊緊攥住我劍的手,不知如何是好。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殘忍!”他白衣已被染紅,臉色越來越蒼白。
我頹然的收回手中的劍,不解的看着他那冰冷憤怒的眼神。
“妖女!”他說着便憤然離去,但剛走出幾步便停住了,因為我抱住他的後背說:“馨,請你不要離開我。”
可就在這時,我感到後背上的傷口裂開了,比以前的更大,因為一把匕首已經深深的陷進了我的後心,然後就聽見背後那幾個乞丐的怪笑。
朦胧中,我感到自己被緊緊地抱着,一些濕濕熱熱的東西滴在我的臉上。耳邊不斷傳來急促的聲音:“決,你不要吓我……決,你別吓我……”
“馨,看到你真好!”我睜開眼看着這個一臉疲憊的少年。
“呵,你醒了。”他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然後解釋似的跟我說:“放心,我不會離開你的,安心養傷就好。”
“傷?“我這才想起自己好像受了很重的刀傷.
“放心吧,師傅說我是屬貓的,有九條命的!“我看着他擔憂的表情說。
“的确,你身體的複元能力很奇怪。”他探究似地說。
時間過得很快,一個月後,我和馨已經能并肩坐在華山頂上看落日了。摟着他的肩膀看夕陽慢慢的淹沒在暮霭中,仿佛遠方澎湃的殺戮激起的塵土,令人疲憊。他似乎很喜歡那夕陽下的流雲,那轉瞬即逝的光彩。
他說他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裏自己是一只狼,虔誠的守着一片漂泊的雲。就這樣守着,守着…靜默而安心……
我用手輕拂他垂在耳邊的頭發,軟軟的。看到我手臂上的條條劍痕,他很驚恐。然後一些熱乎乎的東西滴在上面。那感覺很舒服,癢癢的。
“馨,你很怕這個嗎?”
“恩,我覺得生命很寶貴,我們應該珍惜她。”
我用手抹下他的淚水,然後舔了舔說:“是鹹的……”
那是一種沒有殺戮的生活。不知哪一天,我竟找不到自己的劍了……
然後有一天,他說:“決,我喜歡你,真的喜歡。”我淡然一笑,輕吻他的額頭說:“馨,你就是我的天下!”
一股憂傷如幽深的湖泊裏蕩出的水紋,在他眼中層層的擴散開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