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日趙華在轎子上一路颠簸，到了将軍府新房中坐下過後，更覺腹痛難忍。
趙華急壞了，叫人沒人理，他便強忍着腹痛挪到門邊，拉門準備出去，卻發現門從外面鎖上了。
趙華顧不上想太多，使勁兒地拍門叫救命。李原清自然是聽到了，以為趙華使詐，便沒有理。
大冬天的，趙華卻滿頭大汗，不知道是急的還是痛的。他隐隐覺得有液體順着大腿往下流，吓得不敢動彈，呆呆地坐着，他希望他不動，劇烈的腹痛就會慢慢消失，孩子就會沒事。
可是沒有，腹痛越來越厲害，趙華感覺到他和穆明夕的孩子正在離開，他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蜷起身子，死死地捂住肚子，他希望這樣可以将孩子留住。
然而仍然一點用也沒有。趙華有些絕望了，他才知道這孩子的存在不過八天，短短的八天，他一直幸福地撫摸着沒有一點變化的肚子，想象着告訴穆明夕時穆明夕會有的表情；想象孩子會是什麽樣的，像他，還是像穆明夕；想象孩子大一些，他和穆明夕一起教他騎馬射箭練武；想象小小的粉團團的孩子望着他哭望着他笑的樣子……
他想了那麽多，那麽多美好的畫面，難道只能是虛無缥缈的想象？他未曾見過面的孩子，正在離他遠去。
這時皇宮已經完全在穆明夕掌控之中了，楚三狄立刻偷偷地派了一個信得過的人，讓他到将軍府将趙啓和麗妃的死訊告訴九華公主。
趙華還沉浸在失去孩子的悲痛中緩不過神來，他和穆明夕的孩子，就這麽沒了。他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這個孩子真的就這麽沒了，他還沒來得及告訴穆明夕，孩子就沒了。
趙華躺在冰冷的地上，肚中的絞痛漸漸平息，他能感覺到身下大片腥味兒的液體。他雙眼無神的望着屋頂，任由腦袋裏空空蕩蕩回想着風聲。有些事情，他暫時不願意去細想。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敲門聲，趙華仍然沒動。
屋外之人似乎沒打算進來，只站在門外說話：“九華公主，順康帝和麗妃娘娘已經去了，您節哀。”
像是有什麽東西重重地落入心頭，在心底砸出一個空洞洞血淋淋的缺口，心血嘩嘩地往外流着，趙華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節哀，節哀。是啊，要節哀。
趙華不知道在那裏躺了多久，他好像睡了一會兒，又好像沒有。但是他看到了父皇和母妃來接他，他懷裏還抱着個粉嫩嫩的小團子，是一個可愛的小娃，眼睛閃亮亮的，像自己，鼻子挺翹，嘴唇薄削，像明夕。
對了，明夕呢？明夕在哪兒？趙華四處張望，沒有，什麽都沒有，沒有父皇母妃，沒有孩子，連明夕都不知道哪兒去了，只有他，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好冷。
趙華再一次蜷起了身子，這個姿勢讓他下意識地伸手碰了碰肚子，他記得他懷了明夕的孩子。啊，對了孩子，那個粉嫩嫩的孩子，原來是他和明夕的孩子。原來他和明夕有孩子了。
Advertisement
趙華幸福地笑了，他和明夕的孩子，長得真是可愛呀。
可是孩子在哪兒呢？
心中冒出的這個問題讓趙華一驚，不顧身體的不适，從地上爬了起來。
趙華在屋裏四處翻找，沒有，到處都沒有。趙華想開門出去找，門鎖上了。門為什麽會鎖上了？
趙華使勁兒拍門，大喊穆明夕，喊了好久，才過來了一個人，問他什麽事。趙華讓他開門，那人只說将軍讓公主好好歇息。
趙華急了，他的腦子現下有些糊塗，想不明白究竟怎麽了，他現在最擔心的是孩子，孩子去哪兒了，于是趕緊問，孩子在哪兒。
門外人被問得莫名其妙，反問什麽孩子。
趙華急了，說當然是他和穆明夕的孩子。門外沉默了很久，最終回答說沒有孩子，公主和将軍沒有孩子。
趙華不再敲門，退到床邊坐下。
沒有孩子？怎麽可能！明明是有的，他和明夕的孩子，眼睛像他鼻子嘴巴像明夕，明明就是他和明夕的孩子，門外的人為什麽要騙他。
對了對了，一定是他們把孩子抱走了，不想還給他，于是騙他說沒有孩子。
趙華憤恨地盯着那扇門，忽然掃到門前大灘的血跡，趙華一愣，心被狠狠地砸了一下。他眼神呆滞地走向門口，在那灘血跡前蹲下。
孩子，死了，被人害死了。
被誰害死的？
淚水不由自主地往下淌着，滴到幹涸的血跡上，化開，地上好像又有了流動的血液。
＃＃
穆明夕開始考慮去見趙華，楚三狄就急了。
楚三狄本擔心趙華作為前朝公主，會影響到穆明夕的帝王霸業，于是一開始就策劃離間兩人的感情，于是悄悄地讓人告訴了趙華趙啓和麗妃的死訊。
誰料去的人居然回報，說趙華瘋了。
趁着穆明夕忙的時候，楚三狄親自去看了看趙華。将軍府的管家說，九華公主真的瘋了，總是說他和将軍已經有了孩子，還讓他們把孩子還給他。
楚三狄深得穆明夕信任，也是知道趙華實為男兒身之事的，所以趙華和穆明夕根本就不可能有孩子，難道趙華真的瘋了？
楚三狄到本被布置為新房的房間前，為了以防萬一，只讓管家開了一扇為趙華送飯菜的小窗戶，從那裏看裏面的情形。
只見趙華披頭散發，形容憔悴地坐在桌前，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樣子确實不像正常人。
楚三狄決定先把這事瞞下來，讓管家按時送飯，別把人餓着，更不要把人放跑了。
現在穆明夕要去看人，這怎麽能看，以穆明夕和趙華的感情，見趙華因為他的所作所為而變成現在這樣，肯定悔恨交加，怕再也無心國事了。
楚三狄一不做二不休，為了全國百姓，欺君就欺君吧，将來東窗事發，死的不過是他一人。無論如何得穩住穆明夕，讓他将周國治理妥當，讓百姓重新過上安居樂業的生活。這家國百姓可是經不起再一次的改朝動蕩了。
于是楚三狄再一次獻策，對穆明夕說，皇上您可是親手殺了九華公主的父親，又間接逼死了人家的母親，這才不過幾個月，您要去見人家，人家正悲憤交加，說不了兩句準談崩。還是讓屬下去探探底，看看九華公主的态度，他若不想見您，您恐怕就得先忍忍，時間會沖淡悲痛，等他沒那麽傷心了，您再去解釋解釋，安慰安慰，他即便還是恨您，也不會一氣之下做出什麽讓您和他都悔恨終身的事，您看呢？
穆明夕确實最怕趙華一氣之下做出什麽傻事，但是他已經三個月沒見到趙華了，非常想見他，而且趙華剛經歷了喪親之痛，殺害他親人的人又是他的愛人，不知道他會難過成什麽樣。
穆明夕有些後悔，後悔做了傷害趙華的事情，後悔沒有在殺了趙啓之後立刻回将軍府陪着趙華，哪怕他恨自己，至少也應該陪在他身邊，他已經沒有別的親人了，只有自己，就像六年前的自己，只有他。
楚三狄見攔不住，也只有抱着一死之心陪穆明夕同去将軍府，到時穆明夕要發火，他一個人将責任全攬下，以免傷及無辜。
＃＃
一行人到了将軍府，管家見是穆明夕回來了，要上前來報告九華公主的事，卻被楚三狄一個眼神給止住。
楚三狄親自領着穆明夕來到趙華所在的那個房間前。
穆明夕看到房門是從外面鎖着的，大怒：“這是怎麽回事？”
“呃……”楚三狄瞎編：“是九華公主要求的，他說他怕忍不住會沖出去殺……呃……殺了皇上您。”
穆明夕既感動又心疼，沖楚三狄吼道：“混賬！這種要求怎麽能聽他的！快把門打開！”
楚三狄正猶豫，房裏有了動靜，先是摔椅子的聲音，讓後是趙華的怒吼：“滾開！統統給我滾開！你們這些殺人兇手！我一定會讓你們償命！”
楚三狄心中一喜，話說趙華一開始吵鬧着要孩子，後來又嚷說孩子死了，再後來就是一聽外面有動靜就開始罵殺人兇手。
楚三狄想，只要今天趙華不提孩子的事，他應該就能将穆明夕給糊弄走。
穆明夕聽趙華罵他殺人兇手，還讓他滾，心中着實難過又心疼，想上前去和趙華說幾句話，被楚三狄攔下。
楚三狄從管家處要來鑰匙，說：“還是讓屬下前去問問公主的意思吧。”
穆明夕點頭。
楚三狄便到了門前，輕輕地敲了敲門，道：“公主，将軍來看你，我把門打開了？”
裏面安靜了，楚三狄心中一緊，擔心趙華說出些與他對穆明夕的說辭不符的話來。
穆明夕也很緊張，長袖裏的拳頭捏得死緊，緊張的情緒卻半分也無緩解。
仿佛過了很久，裏面又傳來摔東西的聲音：“滾！讓你們滾！聽不懂嗎！滾開！”
穆明夕急了，要上前來，楚三狄趕緊退下階梯，拉住穆明夕：“皇上，還是回吧，你看公主情緒正激動呢。”
穆明夕深深地看着那緊閉的房門，他最愛的人在裏面，很生他的氣，不願見他。
“朕擔心他傷到他自己。”
楚三狄轉了轉眼珠子，道：“這個皇上大可放心，這些日子以來，公主都只是摔東西，沒有傷害任何人，想來公主氣歸氣，氣的也只是皇上您而已。何況，人傷心憤怒的時候，摔摔東西能夠纾解心中抑郁之氣，才不會憋壞了身體。”
趙華那麽不願意見他，穆明夕也沒有辦法，只得吩咐了管家好好照顧公主，便回了宮。
＃＃
一眨眼已到定西二年，穆周在穆明夕的治理下，漸漸恢複了往昔的繁榮。期間，西涼曾有一次大舉進犯，企圖在穆周剛建國，根基不穩的情況下将其吞掉。穆明夕禦駕親征，歷經半年，始終沒有讓西涼越過淩嶺長城。
回朝時，卻被告知九華公主從将軍府逃走了。
穆明夕大怒：“什麽叫做逃走了？！”
已官拜宰相的楚三狄回道：“公主讓開門，管家開了門過後，公主就直接出了将軍府，再也沒有回來。”
“多久了？為什麽不報？”
“月餘。臣以為禦涼戰事要緊，所以沒報。”
穆明夕掀了桌案，不顧楚三狄的阻攔，徑自去了将軍府。
原本該是他和趙華的新房的房間一片狼藉，根本就不像能夠住人的地方。這一年來趙華就把他自己關在這樣的地方，可是最終他仍然無法原諒，離開了。
看着眼前的場景，穆明夕忽然覺得很難過，非常難過，比七年前父親去世母親病危時還難過，比趙華不願意見他時還難過，甚至比趙華離開他的行為還讓他難過。
他的趙華，這一年過的究竟是什麽樣的生活？！
看到穆明夕在那狼藉不堪的房裏痛哭的樣子，楚三狄有些震驚。他知道穆明夕十分愛趙華，以至于處事果敢的他一遇到有關趙華的事便猶疑不決，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不能讓趙華呆在穆明夕身邊。
但是在此之前他還是無法想象，他那向來威風凜凜的将軍，會哭得這樣放肆而難過，就像剛出生的孩子那樣，似乎只有痛哭，才能夠讓他呼吸到空氣，否則，便會窒息而亡。
其實楚三狄又一次欺君了，他沒有告訴穆明夕趙華離開的真相。
楚三狄知道趙華武功不弱，一間小小的屋子不一定關得住他，他暗中在将軍府增加了不少守衛。
但讓他奇怪的是趙華似乎從來沒有想過破門而出。難道趙華不但瘋了，還傻了？
直到一月前，趙華趁管家打開小窗戶送飯時，将人制住，并且不知用了什麽妖法，讓管家完全無意識地開了房門，将他放了出來。
而趙華一出來，就施展極其高層次的輕功飛走了，楚三狄安排的侍衛，連趙華的衣角都沒摸到。
楚三狄懷疑趙華是裝瘋，而且在這一年裏，不知在房裏練了什麽詭異的武功。這讓他很擔心穆明夕的安危，卻也不敢同他說實話，着實進退兩難。
他現在只有在皇宮加派人手，日夜防着趙華。只是穆明夕若是老像今天這樣亂跑，怕是很容易讓趙華得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