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待出門一看,門外跪著的正是那對收了我一盤點心的姐弟──亦或是母子?
見有人出來,兩人微擡起眼來,隔著鐵門欄杆,見到我出來好似很激動,女人趕忙拽拽男孩,跪著往前蹭了兩步,雨後濕潤的泥土沾滿了她們的褲腿,不過本身就賊埋汰就是了。
我揮揮手讓人把門打開,走過去,停在離他們有一定距離的位置,垂下眼皮,不冷不熱道:“非要爺親自請你們走?”
那女人也撂下眼皮不敢瞅我,雙手拽著衣角,捏著、擰著,很是緊張,倒是那個男孩,眼睛烏溜溜的在我臉上、身上打轉,沒什麽緊張、害怕的意思。
我正要打發下人給他們點錢,卻見那女人“砰”地一聲,額頭狠狠砸向地面,把周圍人都吓了一跳,她也不管,只是連連磕頭,再擡起頭來,額上都滲出了血絲,瞅著端是吓人。
腳邊傳來一聲貓叫,低頭看去,依寧瞪著圓溜溜的眼睛,抱著貓崽子,不知是吓著了,還是好奇。
我來不及理那女人,彎腰抱起了閨女,摸著她的後腦勺,按在懷裏安撫,那貓兒被擠著難受,扒著我的領口直叫喚,我一皺眉,領口都被貓爪子扒拉松了,但看依寧緊著它的模樣,便沒把貓崽子提溜下來。
“你怎麽跟來了?”
這句話我問的是依寧,卻被那女人聽了去,低著頭答道:“老爺,您是好人,就可憐可憐我們姐弟,留下我們幹點活計,賞口飯吃。”
我說道:“你可知這是什麽地方?我家不缺幫傭,錢你拿著,去什麽店裏找活幹,你弟弟也能當個學徒。”
她竟掉下淚珠兒,泣涕漣漣,哽咽道:“老爺,要麽您留下我弟弟吧,求求您給我家留下個香火,我家可就剩他一個男人了。”
我有點煩了,不是我不同情她,實在是這種事太多,管不過來。
剛要開口攆人,忽聽那男孩道:“老爺,我讀過書,能給您伺候筆墨。我姐姐女紅好,繡花漂亮,能給小姐繡花包。我們不要工錢,賞我們口剩飯填填肚子就行!”
之前我說過,他們穿的埋汰,但是努力讓自己體面些,頭發都油膩膩的有了味道,卻還是堅持梳整齊,看得出不是小家小戶出來的孩子。再聽那男孩說話甚是得體懇切,不由也疑惑:“看你們也是讀書人家的,怎的出來要飯了?”
那女人泣道:“我們是擱哈爾濱來的,爹爹過世不久,親戚們就來把錢財都分走了,還攆娘和我們姐弟,我們沒辦法,就想著來撫順投靠娘舅,存的一點私房錢換了鹽,想著到撫順再賣出去,不然孤兒寡母的,帶著錢容易被搶。誰知道……”她哭得更大聲了,“在路上,那劫道兒的不搶錢,專搶鹽了!”
現下鹽一轉手,賣的價錢高,劫匪也是有腦子的,腦袋別褲腰裏過日子,還不如賺差價。
看姐姐哭的說不出話來,男孩接過話頭,繼續道:“好不容易快到了撫順,是我不好,夜裏太冷了,娘又生了病,我們看不起,又買不起藥,我就半夜聚個火堆,拿以前在外面燒烤用的打火機點了,可一下轉了風向,我們的衣服、被褥都燒沒了,”說著也哽咽起來,“娘病死了,我們還沒到撫順,剛進了奉天,實在撐不下去了,幾乎要絕食。”說著也磕起頭來,“老爺您是好人,賞我們吃的,我們就跟過來了……您就當養了兩條狗,您讓我們做什麽我們就做什麽,我們識字兒,也有力氣,會幹活,就賞我們口飯吃就行!”
我瞧著心裏也不是滋味兒,那女人和我妹妹差不多年歲,那男孩兒和依誠一般大,依誠還因為一只貓跟我鬧別扭,人家能為了一口飯做工了,這差距。
見我不說話,那男孩兒希冀的目光逐漸黯淡,也落下淚來。
依寧趴在我耳邊細聲道:“爸爸,他們真可憐。”
我颠了颠她的小身子,把她抱上來些,問道:“寧寧想讓爸爸怎麽辦?”
依寧大眼珠子一轉,笑道:“讓姐姐伺候多多吧。”
“多多?”
“小貓的名字,”說著炫耀似的把小貓舉起來,“我起的!”
貓崽子難受的直踢腿兒,張牙舞爪的,使勁兒叫喚,好家夥,直踹到了我的鼻子。
我有些尴尬,這真是宰相門前七品官,貓都比人值錢了。
我把貓崽子塞回她懷裏,把她放下來,一拍小屁股,回頭對奶娘道:“你先帶小姐下去,叫依誠做好功課就去教妹妹寫字,”說罷又對那女人道,“你叫什麽?”
“回老爺,我們姓佟,我叫翠珠,弟弟叫青竹。”
“這名兒到好記,你們姓佟,哪個佟?”
“人冬佟,不是立裏童。”
我詫異道:“也是滿人?”
在我印象裏,姓佟的好些也是顯貴。
她答道:“爹是滿人,娘是漢人。”
我點頭道:“你跟著奶娘,照顧小姐。可要伺候好咯!”
其實哪裏用得著她伺候,伺候依寧的比伺候我的都多,就是想讓她幫著喂喂貓。
她鄭重道:“老爺大恩大德,我們姐弟銘記在心,一定會用心伺候好小姐的!”
我又對弟弟道:“你先跟著我,具體活計,我讓人看看再說。”
他又磕了個頭,方站起來,跟在我後面。
看依寧回了房間,著奶娘打發翠珠去洗澡、上藥,扭頭看了青竹,他眼睛亮晶晶的,見我回頭,立刻大聲道:“老爺什麽吩咐?”
我做樣地捏住鼻子,叫來管家,對青竹道:“你先別跟著我,先跟著柳叔去洗刷幹淨!”
管家姓柳,打我記事起他就在咱家呆著了,可謂看著我長大,便是我,也拿他當亞父敬著,雖然他總說當不得。
柳叔年紀大了,眼神不太好使,但腦筋還好,轉得快,眯著眼上下打量了小子一番,對我道:“大少爺,咱家庫裏,沒有這麽大的衣服,還要重新做,裁剪費時。”
打依誠出生,我做老爺已經近十年了,偏生他改不過口,我也不在意,聽他喚我少爺,卻直呼依誠依寧依禮他們大名,也挺有意思。
“他跟依誠身量差不多,先拿一件換上,其他再說。”
“這、這如何使得。”
“沒什麽使不使得,總不能讓這小子光腚吧?”
佟青竹突然插嘴道:“老爺,我把衣裳洗幹淨了就行,不用費心了。”
我笑罵道:“你說幹淨了,我還嫌埋汰呢。”
他撓撓後腦勺,嘿嘿笑了聲:“老爺您真好。”
廢話,我心道,給你們飯吃給你們衣穿,我還落不著好?我閑的慌。
作者有話要說: 擱: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