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因著明日新來的文書報道,署裏頗為繁忙,待下班,一看表,比平日晚了半個多小時。

出門後家裏司機遞過帖子,道:“鄒老板回信兒了,說是晚上五點見,現下有些遲了,咱還去嗎?”

“去。”

去,當然得去!我得親眼看著他把債單撕了燒了才能安心。

我是晚了,但鄒老板也得等著,桌子上更是擺了一溜兒的茶點,茶水也是泡好的,明擺著嘲笑我。

我對此視若不見,見了他第一句就打起了官腔:“诶呀,你也知道,署裏太忙啦,沒等多久吧?”

鄒繩祖頗為自得地品著茶,辦公室一如既往地整潔,開著電燈,暖黃色的燈光讓人心情平和。

他穿上了襯衫西裝,看上去和這個房間更加融合,不過他似乎也不喜歡喝咖啡,現在流行的,不就是這樣的打扮,坐在咖啡館裏點一杯咖啡和一塊西洋蛋糕麽,偏他總是留一點傳統的痕跡,倒是有意思。

不知怎的又想起了今早告別的劉國卿,鄒繩祖身上總是有著些小矛盾,讓人深思探究,劉國卿則是時時刻刻得體大方,整個人展現給人的,如同翻了內兜的緞面襖子,好看,還一目了然,讓人放心,不會懷疑裏面是否藏著根針。

但我也知道,有時候看著簡單的,往往更複雜。

他從書裏抽出單子遞給我,我接過看了看,沒什麽疑慮了,便當著他的面掏出打火機,把單子點著,看著火苗逐漸吞噬了紙頁,雪白的邊角被燒灼成焦黑,然後扔進煙灰缸裏,看它做最後掙紮,直到變成一片灰燼。

有那麽一段時間,我們的視線焦點都集中在了灰燼上,直到正點時锺響起,我看了眼牆角落地式的西洋锺,然後挪過視線。

鄒繩祖回過神來,沖我笑道:“這次有勞署長了。”

“咱一碼是一碼,錢貨兩訖,”我端起架子,反正債單沒了,這種時候,我是官他是民,饒他手眼通天,也整不垮老子,“鄒老板,上次您多給的那批料子,好意我心領了,但你也知道,無功不受祿,這料子錢,您得收下。”

料子錢我沒帶,我就是撂下話,等回去再差人送來。

他卻笑了,眯起眼睛,竟顯得有些許懶散,身體後撤,靠向椅背,姿态放松道:“原來依署長竟為了區區小事親自登門,鄒某深感不安那。”

“話不是這麽說,”我反感地一皺眉,“鄒老板,這錢請您務必收下。”

“我若說不呢?”

我一愣,然後氣樂了,怎麽著,商人不重利,改大放送了?

他看出我在想什麽,略略收斂了神色:“署長,我自有我的道理,您且安心收下,就當是感念當年依老先生的舊恩。”

我更愣了,思維有些跟不上趟,待片刻後反應過來,竟有些不可思議:“你說依老先生──我阿瑪──我爸他──”

“區區幾匹布料,如何能還清恩情,還請依署長賣鄒某個面子,便不要再讨價還價了吧。”

他說得極是懇切,我腦子亂糟糟的,完全被他牽了鼻子走,到後來怎麽告辭的都不知道。

我本不恥他販賣鴉片、禍害百姓的行徑,如今又怎的和我阿瑪扯上了關系?

而如今阿瑪已仙逝多年,這事除了鄒繩祖,怕是再也無人知曉了。

沈吟良久,在心底默念著三個字。

鄒……繩……祖……

頭昏腦脹的到了家,依寧總算是肯賞臉出屋了,在客廳和貓崽子搶皮球玩,她見了我還有些怕,支支吾吾不肯叫我,我只想安靜的休息休息,遂揉了揉她的頭頂,便向卧室走,連晚飯也沒有吃,又想起給她的水果糖還在茶室桌子上,不知道被收哪了,趕明兒再給她買一包。

剛換了衣服,太太輕聲摸索了進來,見我在換衣服,便擡手替我整了整,邊說道:“小妹來信了。”

“真的?”眼睛一亮,疲憊頓時煙消雲散,“信呢?”

太太從懷裏掏出信來,被我一把奪過,打開信紙從上到下細細看了一遍,長籲口氣,擡眼看到太太唇角含笑,塗的唇脂紅豔豔的,像顆紅櫻桃,配著電藍百花雲立領旗袍,頭發燙了卷,攏在腦後,領口的盤扣是琵琶扣,亦是大紅色,襯得太太甚是妩媚豔麗。

只是耳朵上空空蕩蕩,沒配耳環,問了她,也只道沒合适的,我記在心上,心想有時間給她物色一個,緊接著又把話題轉到信上。

太太一直在抿嘴笑,看她這樣便知她看過了,卻仍忍不住興奮道:“依諾說中秋那天上午就回來了!”

太太眼角一挑,嗔道:“瞧你樂的,不去照照鏡子,眼睛下面都青了,像被誰打了一眼炮似的,看你還熬不熬夜,小妹若見了,還不得心疼死?到時候又埋怨我沒照顧好你!”

我搓了把臉,去遏制不住心花怒放。

小妹自十六歲便獨自在歐洲游學,學畫西洋畫,算起來将近五年沒回國了,雖時常往家裏寄信,也寄過照片,但怎麽著也比不過見真人,如今她已21歲了,不知道長成什麽樣了。

依諾要回來的消息要我心情大好,也精神了,胃口大開,吃了飯,又去看了依航,告訴他小妹要回來了,他蔫蔫的無甚激動,但這也無損我的好心情。

晚上在床上輾轉反側,要說近鄉情怯,我雖身在家鄉,卻也難免情怯,畢竟五年不見,不知道小妹見了我,會不會覺著我老了。

胡思亂想至天明方才淺淺睡去,導致第二天到了警署更加精力不濟。

而今天,又是迎接新任文書的日子。

作者有話要說: 依童鞋就是個女控+妹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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