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介於這個文書來歷不簡單,雖說上次讓我撲了個空,沒做臉,但也不能像對待鄒繩祖那樣小心眼兒,腦袋再疼也得撐著,跟在日本人屁股後面去歡迎。

但凡事總有些差錯,不過溜開去了趟廁所的功夫,次長成田便尋了過來,催我去辦公室,說是文書已經就職,在等著見我了。

媽的,老子一定和這個什麽破文書八字不合!

咬牙切齒上了樓,進了辦公室發現沒人,回頭用眼神詢問成田,這日本鬼子他媽的告訴我,人在下面和今日特地來向他賀喜的高官們寒暄,馬上就上來。

凡事要打好提前量……這他媽是我教我兒子的道理,什麽時候輪得到你個小鬼子教爺了!那文書他媽的是什麽大人物,讓老子尿都尿不痛快!

可我又不能真像對兒子似的對成田,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比我有話語權,於是老子再憋屈也得往肚子裏咽,不過打定了主意,決不讓那個什麽文書痛快就是了!

成田對我的憤恨進行了一定程度的無視,站在屋內的角落,旁邊就是椅子,卻不坐。他們的上下級關系十分嚴苛,在我看來,不亞於君主制時期的中國。

不過,話說回來,現在人與人的關系,恐怕要比單純的上下級更複雜。

文書一職,從地位上來說,與署長并列,有點類似於中共黨建立的那種,軍事長官和政委的關系,換言之,我是軍事長官,文書就是政委。

這職位是新加的,以前沒有,其實有沒有都無所謂,反正有絕對選擇權的是次長,又不是我。

等了将近五分锺,文書還困在樓下,今天來的高官也多,中國人日本人的官自不必多說,好些個外國領事館的人也都紛紛出面恭賀了,真不知道一個文書的就任和他們有雞毛關系。

幹等著也不知道要等到啥時候,腦袋疼,身上乏,特想睡覺,幹脆心一橫,兩腿交疊著撂桌子上,身子折的幅度有點大,放下腿把椅子往後挪了挪,再像先前那樣如法炮制,抓過帽子扣臉上,舒服多了。

做這些動作的時候,看到了成田不時一抽眼角,對我的土匪做派很是不滿,卻又沒有立場開口,這讓我心情大好。

老子就土匪了,老子就流氓了,怎麽著吧!

突然想起在德國軍校的時候,和我同寝室,但是小一屆的德國學弟有一次打完架回來,找我出去唠嗑,我以為他是要談當今局勢,再不濟談人生如夢,誰知道這小子塞給我一根煙,逼著我陪他抽,抽煙被發現是要記過的,結果他罵老子娘們兒!於是我把他剩的半盒煙都搶過來了,抽的那叫一個痛快!

他當時瞅著我吞雲吐霧,嘿嘿直樂,我就說你跟個流氓似的。

然後他說了一句特有哲理的話,我奉為圭臬。

“軍官就是打著正義旗號的土匪,士兵就是被正義驅使的流氓。”

這句話解釋了多年來為啥老子土匪流氓習氣越來越重的根本原因,真理啊真理。

後來我畢業就回了國,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他有猶太血統,聽說最近猶太人好像過得都不是很好。我給他寫過信,發過電報,告訴他要是過得不行,就來中國,去哪個租界躲一躲,好歹不愁生計。

但音信均石沉大海。

說起來,我們也就是半盒煙和一句話的交情。但是說出了真理的人,我還是會忍不住想要和他交朋友的。

胡思亂想中就迷迷糊糊假寐了過去,做了亂七八糟的夢,但都不是啥美夢。

不知過了多久,冷不丁打了個激靈,帽子滑了下來,身上暖哄哄的,鼻尖缭繞着清冽如冰泉的味道,低頭見原來是不知誰給我蓋了件厚大衣。慢慢坐正姿勢,迷迷瞪瞪沒緩過味兒來。成田已不見了,倒是角落多出個坐在椅子上、穿了軍裝的人,正在看報紙。

聽見動靜,他一擡眼,笑道:“醒了?”

“你怎麽來了?”我随口問道,把大衣裹得更嚴實,後來察覺不對,大腦像多年未經修葺的木門,一推就嘎吱嘎吱的響。

劉國卿在警署,還出現在我的辦公室裏?他要報警也報不到我這來,下面那麽多人呢。要是有事相求,大可以去我家找我。

於是我問他:“你就是新來的文書?”

他和和氣氣地笑:“正是,”說著還開起了玩笑,“我應該叫你什麽?依署長嗎?”

我打量他穿軍裝的樣子,意外地很顯身材,襯得整個人像竹子似的挺拔。我一直在北方,沒見過竹子,只在畫裏見過,現在劉國卿給我的感覺就是畫裏竹子的模樣。

這可咋辦,我苦惱起來,本來要給那個和老子八字不合的破文書一個下馬威的,開場詞都想好了,萬般變數也都有了應對,結果劉國卿一露臉,單單一句“正是”,就把所有的計劃都給打破了。

合著最後我攢了滿身力氣要出拳,結果打出不去,到給自己憋成了內傷。

我只能瞪著他:“成田呢?被你打發走了?”

“哦,你說次長?”他看上去像是得了些趣味,“我看你睡得熟,就沒讓他叫你,他就走了。”

“那之前我們見了那麽多次面,你咋就不想著告我,你就是新文書?”

他又是笑,不過有點無奈:“我又不知道你就是署長,你也沒說過,最多也就推測出你在警署上班,我總不能扒著你勾著勾著問吧。”

他說的倒是在理,既然文書是他的話,我就能放下戒備了。

但我不希望他就是文書。至於原因,別問我。我只是單純的希望我倆是一個道兒上的。

下了班我問他要不要去我家坐坐,其實本來今晚還有一場歡迎舞會,但在劉國卿的堅決推辭下取消了。

他說剛有個撂腳的房子,裏面還有些小擺件要收拾,就先不去了。

我本來想說我去給你搭把手,但轉念一想,表現得太親熱了,反常即為妖,遂作罷。

但還是那個心思,誰是文書,我也不希望他是。

我就這一個心思,沒別的了。真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