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劉國卿的太太很是俏麗,眉宇間更是英氣不凡,英姿飒爽,稱得上一聲巾帼。照片上她一身騎馬裝,熟練地牽著馬匹,對着相機笑容明媚。
我拉開長袍最上面的那顆扣子透氣,有些煩躁不安,但面上仍笑道:“此女子生當為人傑啊。”
劉國卿笑着說了些什麽,我沒有聽清,轉了話題,聊了聊近來署裏的事,不覺間已然夜幕降臨。
晚上竟比白天更加熱鬧。太太換了身墨黑立領長袖水紋樣旗袍,印着好些個簡易蝴蝶的圖樣,盤扣也是蝴蝶扣,配了三複式珍珠項鏈,吊墜式珍珠耳環,妝容精致,雲鬓齊整,端莊典雅,雍容華美。
我贊美了這套旗袍的款式,又連帶着贊美了上一套旗袍的繡工。太太道:“那可是我們撿着寶了,那鳳凰是翠珠繡的,真是活靈活現的。”
妹妹換了套紅色的居家式西洋長裙,照樣迷得沃格特找不着北,贊美之詞流水似的從他嘴裏跑出來,聽得老子牙都酸倒一排。
烘烤月餅期間,女人們圍著爐子嗑瓜子聊天不提。依航也起了,拿了小妹送的照相機,很是得趣,總算有了些生氣。
這時小妹忽然提議道:“咱們照一張全家福吧。”
衆人紛紛附議,太太眉開眼笑,讓奶娘上樓去把老幺依禮抱下來。
我卻擰緊了眉毛,這樣,倒顯得劉國卿形單影只了。
劉國卿像是看出了我在想什麽,主動請纓道:“我來給你們照。”
依航對相機有些不舍,不過還是遞了過去,再仔仔細細囑咐了小心才撒手。
雖然全家福裏多了個白人面孔讓我很是不甘,但總體來講,是個愉悅的夜晚。
連照了三張,小輩兒們又嬉鬧了會兒,依寧依誠閑不住了,才散去。
依航立時上去要拿回相機,看他寶貝得很,也不由舒心,好久沒看到他這般有活力的時候了。
不過,看劉國卿,對相機也是很歡喜的,眼睛一直瞟着依航手裏的那臺。
烤好月餅,依航的媳婦兒也抱着兒子來了。我們圍著爐子歡歡喜喜地聊着天兒,最後又變成了女人專場。
依寧吃了好幾塊兒巧克力,分給了哥哥一些,把剩的像小耗子屯食兒似的都藏進了自個兒屋裏。她不太愛吃月餅,被太太點了腦門:“身嬌肉貴的,這不吃那不吃,幹啥都趕不上趟!還當自己是格格哪,都依著你?過節不吃月餅吃什麽?”
依寧噘著小嘴兒吃了小半口,說什麽都不肯吃了。
今年天氣過于寒冷,便沒人要去外面賞月。依航咬了兩口月餅,便說乏了。他媳婦兒抱着兒子也跟了上去,一家三口算是團聚。
太太看着他們一家上樓的背影,嘆了口氣,不過沒說什麽,又聊起了近日新出的保養秘方、珠寶價格。
我這才知道,原來沃格特家是珠寶商,家人都在美國,他留學歐洲學習小提琴,在留學時與依諾墜入愛河。
再看依諾甜蜜蜜的模樣,越發覺得孩子們長大了,我卻老了。
臨近深夜,女人們也沒有睡覺的意思。柳叔早把剩餘的所有客房都收拾好了,今晚看來,是用不上那麽多間了。
劉國卿倒是眯了一會兒,在我上樓安頓了依航和他媳婦兒後,正巧看到他從我書房裏退出來。
見了我也不局促,絲毫沒有覺着唐突了主人家的意味,反是笑道:“睡醒了,起來找廁所,擰錯了門。”
我猶豫着要不要拆穿他。書房的門,向來是鎖着的。
“走吧,”劉國卿道,“我好像聽到了依寧在找你。”
依寧找我無外乎就是想爸爸了,要麽就是挨她媽罵了。
可今兒卻都不是,她抱着貓崽子,跟個小舍兒似的,拽着袖子要我蹲下,然後趴在耳邊用氣聲道:“爸爸,我不想吃月餅,我想吃粘耗子。”
粘耗子就是蘇子葉饽饽,夏天吃很消暑。但由于現在的糧食管制,到是有些年頭沒吃過了。
“想吃?跟媽媽說呀。”
“我說了,”依寧道,順着貓崽子的毛,“媽媽說沒有面。可是我看到了,有的!”
說着怕我不信,硬拉着我袖子拽進了廚房。廚房案板旁邊的小盆裏還剩了些豆沙。
彎下腰,順着依寧的手指看到櫥櫃裏還有兩袋面粉,一袋是豆面,摻了苞米面,另一袋體積要小許多,好像是糯米面。
我有點發愁:“你想吃蘇葉饽饽,可是沒蘇子葉啊。”
這回倒是劉國卿開了口,指着旮旯裏的袋子,有些較不準似的:“蘇子葉?是這些嗎?”
探頭一看,可不是蘇子葉。
我把那袋糯米面拿出來,捏了些面,觸感很細膩,是很上等的面。
一刮依寧的小鼻子,蹭上了點面粉:“敢情你是有譜了,才過來找我要。”
依寧哏兒哏兒樂着往後躲,大眼睛忽閃忽閃,充滿期待地望着我。
我更為難了,又不想讓女兒對爸爸失望,但不得不實話實說:“寶貝兒,爸爸沒做過,我們去問媽媽做好不好?”
“不好!”依寧很失望,“媽媽不做給我吃。”
“這……”
這些面可能是要攢着等過年包餃子包點心,才不給閨女做零嘴兒。
不過,閨女想吃……
“那去問問翠珠姐姐?”我道,“爸爸沒做過,怕做不好。”
“可是翠珠姐姐在媽媽身邊兒,媽媽不做給我吃……”說着說着,咧開嘴兒劈裏啪啦掉眼淚。
瞅了眼劉國卿,他也搖頭道:“我也不會做。”
我倒是知道流程,可是君子遠庖廚,雖說我不自诩為君子,但大老爺們兒,誰下廚房啊?就是酒樓的大廚,回家也不做飯的。這可是女人們的地界兒。
依寧巴巴地瞅着,掉金豆子,嘟囔道:“爸爸,我要吃粘耗子。”
僵持了一會兒,敗下陣來,給她抹眼淚兒:“得,爸給你做,”擡起食指碰了下她紅嘟嘟的小嘴唇,“噓,別告訴你媽。”
其實是抖摟出去了,你爸臉上不好看,會被人嘲笑作“娘們兒兮兮”。
閨女破涕為笑,使勁兒點頭。
出門看了一眼,女人們聊得正開心。小妹多年未歸,她們想必有許多要說的,這給了我許多放心。
回過頭來,看劉國卿還傻愣愣地站着,一把把他拉來裏面,再把廚房門關嚴實,然後威逼他道:“杵着幹啥?過來給閨女洗樹葉!”
劉國卿又露出無奈的表情,蹲下對依寧招手:“聽到你爸的話沒?閨女,來,叫爹!”
依寧有奶就是娘,笑嘻嘻道:“爹!”
“好家夥,”劉國卿揉揉她腦袋,擡頭對我道,“認了個閨女,今年過節得準備紅包了。”
老子正對着面發愁,一會兒水擱多了,一會兒面又多了,聽他這話,順口回道:“那是,給少了咱不幹。”
他莞爾,洗了十幾張蘇子葉。依寧搬個小板凳乖乖坐旁邊看我們瞎搗騰,抱着貓,一刻也不撒手,沒一會兒湊過來想幫着揉面,被我打發回去了。她哪會揉面,還不是瞧着好玩兒,真讓她揉了,這點心,後兒早上都吃不上。
劉國卿洗了葉子,間或說說話,一個不留神,被葉子邊緣的鋸齒剌了手指頭,口子挺長,血流如注,瞅着怪吓人的。
他端着手,有點被吓到了,不知道該怎麽辦,貓崽子叫了兩聲,我急赤白臉地罵他:“笨蛋玩意兒,放嘴裏啯啯!傻愣着幹啥!”
他還是沒反應。我急了,趕忙拽過他的手,對着傷口吮了兩下,滿嘴的鐵鏽味,含了會兒,止住了血。
傷口翻著白花花的表皮,剛要接着罵他,忽而反應過來剛才的動作過于暧昧,面皮噌地又燒了起來。
口中欲蓋彌彰道:“笨得呵的!洗個樹葉都能把手給劃破,大少爺就是大少爺,啥活都不能幹。你真跟依寧似的,她手指頭破了也是我給她含的,”說着又向依寧尋求正解,“是不?”
依寧點點頭,揚起小臉,有些擔心:“劉叔叔,疼不疼?”
“不疼,”劉國卿笑,“剛才不是還叫爹的?”
依寧嘻嘻笑,甜甜道:“爹!”
我冷哼一聲:“不疼?不疼過來搓面團。”
“诶诶,”劉國卿道,“先說好,我可不是什麽大少爺,你那天早上吃的包子還是我做的。”
“我那天哪吃包子了?明明吃的大果子和豆腐腦。少廢話,過來搓面團!”
他嘆口氣,舉起手指頭道:“別說,真挺疼的。我可怕疼了。”
依寧指着他哈哈笑:“我都不怕疼。”
劉國卿沖她扮個鬼臉。
我不樂意了:“這點小傷都忍不了,還說不是大少爺。”但也确實心疼他,怕傷口蹭了面粉再感染,“少爺小姐一邊兒待着去,少妨礙老子做饽饽。”
劉國卿也不客氣,蹲牆角和依寧一起玩貓。
我還得顧着他:“你那手注意點,再讓貓給咬了。”
“多多不咬人,”依寧吵吵,“它很乖的!”
老子翻白眼,他媽的,貓比爸都親!
做饽饽的流程我知道,但不代表就做得好看。
豆沙剩得不多,包了七個就沒了。依寧扒着竈臺瞅了瞅,不客氣道:“爸爸,你包的真難看,跟包子似的!”
“包子哪裏難看了?”刮她小鼻子,原本就沾著面粉,這下子更白了,“你不是很愛吃肉包子?”
“可這是粘耗子!不是肉包子!”
老子煩了:“愛吃不吃!不吃我和你劉叔叔吃。”
依寧眼淚兒八叉,伸開手要劉國卿抱:“爹……”
劉國卿忍着笑:“你爸逗你玩呢,不給你吃給誰吃?”抱起她,又對我道,“閨女要嬌氣着養,跟她發什麽脾氣?”
老子沒和這對兒半道兒父女一般見識,專心貼著蘇子葉,卻粘不上,試探着塗了點兒油,這才粘上了。
放上蒸鍋,依寧湊過去聞味兒,懷裏的貓也跟着聞,那表情跟它主人一模一樣的,倆饞貓!
招呼依寧出來,我要抱她,她卻不肯,偏讓劉國卿抱。
不免有些吃味:“得,你去跟你爹近乎去吧,我走了。”
說完拉開廚房門,卻看到太太在外頭抱着手臂守着,小妹在後頭探出半拉腦袋,吐了吐舌頭,用嘴型比劃道:“自、求、多、福。”
作者有話要說: 耗子就是老鼠~....嗯
小舍兒:可憐的孩子、沒人要的孩子...((可不是紅樓夢裏的那個小舍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