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3)
,只得道:“出去逛逛賞了雪景。”
雪钰聽了這話不由撇了撇嘴道:“咱們家院子裏的你還賞不夠不成?這會兒都開席了,您還不回來,幸虧林夫人是個不挑剔的,不然倒要怪罪姐姐不懂事呢。”
趙氏見女兒挑秦朝雨的不是,忙笑着向張氏道:“夫人可別見笑,我這一個女兒,一個外甥女都是從小被嬌慣壞的。”
那張氏目光銳利地掃過秦朝雨,卻不動聲色地拿帕子碰了碰嘴角笑道:“誰家的小姐不是嬌生慣養長大的,我這輩子可憐沒有女兒,要是有也要放在心上疼着呢。”
秦朝雨聽了這話,輕輕抿了口茶,心內卻不由冷笑。這個張氏,當年毒死了父親和哥哥,又對自己百般折磨,此時卻談笑自如,真是卑鄙無恥之極。
趙氏聽了張氏這話,也笑道:“夫人雖然沒有女兒,但誰不知您養了個好兒子,聽瑾瑜說林公子最近甚得六王爺喜愛,還要給他說媒呢,真是讓人羨慕。”
這話張氏聽了倒極受用,只道:“天佑這孩子雖然年紀小,做事卻不馬虎,我也常說,我這一把年紀幸虧有他在身邊,不然夫君去的那麽早,活着又有什麽意思呢?”說着,抹了幾滴淚。
衆人聽了忙勸:“夫人何必如此,今天是您的好日子。”
張氏擦了淚才笑道:“你們也別勸我,我知道有人背後說我閑話,我一個寡婦人家活着不容易,要不是一門心思都放在天佑身上,當年我也跟着夫君一起去罷了。現在天佑長大了,也算出息了,只盼着他能找個好親家,成家立業,我這個做娘的也算是安心了。”
旁邊的一位夫人聽了這話道:“聽說六王妃的內侄女賢良淑德,若是和林大人結了親,豈不是美事?”
張氏聽了這話微笑不語,只是雪钰聽了,臉色卻難看起來,低下頭不說話。
秦朝雨看了看雪钰,不由得奇怪,難道她和林天佑還有什麽來往不成?
這時張氏看了看秦朝雨,忽然道:“秦姑娘可是第一次進京?”
“回夫人,我自小在漠北長大,這是第一次來京城。”
張氏聽了點了點頭:“我看姑娘倒有些面熟,似乎在哪裏見過。”
秦朝雨不由一笑:“我與您家過世的二小姐是表姐妹,怕是因為這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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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張氏又打量了她兩眼:“暮晴那孩子可憐,若是活到現在,也和你一般大了。”
秦朝雨不語。
這時只見林天佑走了過來給張氏施禮道:“母親叫我何事?”
張氏忙讓他起來,這才笑着向各位道:“各位夫人小姐別見怪,我這兒子年紀尚小,今兒又是我過壽,便是讓他進來見見各位也無妨。”說着,又讓林天佑問候各位夫人。
雪钰見了林天佑忽然滿面飛紅,似要不去看他,又舍不得,躊躇了半晌。秦朝雨見狀,心裏便明白了幾分。
林天佑施過了禮,一擡頭,便看見了秦朝雨。
因為天冷,她披着鵝黃兔毛的披風,白色絨毛映着雪白的臉頰,格外的清麗,淡淡的一抹鵝黃,便讓一衆海棠豔紅都失了顏色。
林天佑怔怔地看着她,秦朝雨不露痕跡地轉過去和一旁的人說話。
見她如此,他垂下目光道:“不知這位小姐芳名。”
張氏聽了忙道:“這是漠北總督秦大人的千金,叫朝雨。”
秦朝雨……
林天佑在心裏默念,又擡頭看去,卻見秦朝雨坦然自若地與身旁的夫人聊天,并沒有看他。
張氏自然知道兒子心裏想什麽,于是道:“行了,快到前頭去代我招呼客人吧,這裏沒你的事了。”
林天佑聽了只得拜別了母親,退下去。
秦朝雨見他離開,這才随便與衆小姐夫人聊了幾句,借更衣之名出了席向外走去。
如意要跟過來,被她拒絕了。
穿過院子不遠便是書房,林沣生前便在此處理公務,小時候的林暮晴喜歡繞在父親身邊讓他教自己識字,父親便将她攬在懷裏,握着女兒的小手,一筆筆教她。
秦朝雨怔怔地站在書房前,回憶起父親的音容笑貌不禁黯然。
“秦姑娘……”林天佑的聲音突然出現。
秦朝雨背着他擦了擦臉,這才回過身來,只是眼角仍有濕潤,林天佑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臉上,有一剎那他的呼吸似乎停止了,他擡起手,卻發現手指在微微顫抖,于是又握成拳放了下來。
秦朝雨也無言。
“這裏是父親的書房。”林天佑沉默了一下才道:“自從父親去世後,這裏便空着,姑娘可否想進去看看?”
秦朝雨當然想。
林天佑推開門走了進去,秦朝雨卻見那門環上挂着一個銅制的小鈴铛,那還是她六歲時挂上去的,因為只要鈴铛一響,便知道父親回來了。她擡手摸了摸那個鈴铛,因為很久沒有人碰過,已經生了青綠色的鏽跡。
林天佑看着她,一言不發。
書房內的擺設一如從前,父親經常看的幾本書就放在案上,顯然經常有人打掃,案幾上并沒有落塵。秦朝雨拿起父親桌上的鎮紙,輕輕把玩,又放下。牆上的挂的那副寒梅圖依舊還在,只是顏色新了些,顯然有人曾經将它重新裱過了。父親休息用的靠椅也擺在原地,站在這裏,仿佛六年的時光什麽都沒有改變。
林天佑看着她一件件東西看過去,目光跟随着她,一刻也不敢放松,只怕一個錯眼,她便不見了,就像六年前的那個冬天。
屋內有些冷,秦朝雨呵了呵雙手,林天佑從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個手爐,點了火遞給她。
秦朝雨一怔,并沒有接過去。
林天佑卻拉起她的手放進她的懷裏,就像小時候一樣。
“這裏冷,姑娘且回去罷。”他看着她,仿佛什麽也沒發生:“什麽時候秦姑娘想來,我自會吩咐人去接。”
秦朝雨感覺自己應該解釋一下為什麽要來這裏,可是看到林天佑的表情時,卻放棄了。
他似乎已經知道了什麽,卻并不拆穿,或者他早已明白,就算再有力的證據擺在面前,她也不會承認自己就是林暮晴。
走出書房,秦朝雨向後院走去,林天佑卻在身後緩緩道:“這麽多年,我以為她不會回來了。”
秦朝雨停住腳步,卻聽他又道:“我曾想過,不論怎樣,只要她還活着就好,只要活着我才不會像死一樣難受。”
有風吹過,吹起秦朝雨領上的絨毛,刺的她有點癢,于是她轉過頭道:“今日多謝公子,我先回去了。”說完,便向院內走去。
林天佑看着她的身影,微微苦笑,半晌才向前院走去,只是還沒走到門前,便見一個小厮跑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林天佑聽完一怔,忙向前面走去。
宴席的座位向來都是有講究的。皇親貴族重臣世交自然坐裏面,關系越遠官職越低的就越靠外,林家的壽宴更是如此。
秦十七陪着秦朝雨來到林家,自有人将他接到宴席上落座,因他是與何家人一同來的,于是便和何家的一個公子坐在一處。何桓貴為大理寺卿,他的家人座位自然也排在前面。
按道理說這種場合林天佑是要出來應酬一下的,可滿場卻只見張繼一個人。秦十七倒還罷了,其他人便有些不滿。
只聽一個年輕人道:“林家這幾年也越來越擺起架子來了,這林夫人張氏雖說是個诰命,但兒子林天佑也只是個五品,竟然讓滿朝的官員都來賀壽。”
另一個人有點年紀的聽了笑道:“還不是仗着六王爺給他們撐腰?聽說林天佑林大人馬上要和六王妃的內侄女結親家,這事兒要是成了真,林家和六王爺就算是親戚,六王爺又是皇後娘娘的親生骨肉,林家怕是馬上就要大紅大紫了。這京城裏誰不知道皇後娘娘是宰相大人的親女兒,就連聖上都要讓着他們娘兒倆幾分,太子爺更不敢怎麽樣,再這麽下去啊,六王爺的氣勢可了不得了呦。”
那年輕人聽了冷笑道:“六王爺再厲害還能厲害過太子爺去?再說了,不說家世,只說人品,本事怕是和七王爺差好幾條街。聽說聖上這段日子沒少當着滿朝文武的面稱贊七王爺辦事得力,學問也好,馬上就要将幾項硬差事兒交給七王,若是再辦好了,更得聖上歡心,怕是就沒六王爺什麽事兒了。再說,太子爺常年病重,若哪天一個不小心……聖上自然還是喜歡七王爺多些。”
那年紀大的聽了不由道:“哪有這麽容易,皇後娘娘家世顯赫,朝廷內外都是她娘家的人,怎能容許七王的人插下手去,你沒看見這幾個月連幾門提督都換成了六王一派的?任你再有本事,再能讨聖上歡心,也不如兵臨城下,軍權在握。聖上只怕心裏已經顧忌上這些了,于是才會将邊關才打了勝仗的小宋将軍交給七王爺,如此一來,京郊的兵營俱是七王手下。宋家在軍中頗有威信,這宋小将軍雖然年輕,但是聽說在邊關與衆将士出生入死,甚得軍心,若是真心輔佐七王,便是如虎添翼,前途當真不可限量。”
那年輕的又道:“聽說這小宋将軍尚未婚配,不知會娶哪家的小姐,若是從七王一派的大臣中找一個小姐娶了,倒是水到渠成的事。前些日子聽說要與大理寺何大人的小女兒定親,也不是真是假,或是真的,那七王便是得定了這個人才。”
年紀大的聽了也道:“七王是個人物,夠六王爺頭疼的了。不過最近京城萬香樓出了樁命案,聽說也和六王爺有關,誰不知道那萬香樓是六王舅舅的生意,可是最近居然有人進去連殺了十幾條人命,連這林府上張繼大人的手下都跟着倒了黴,聽說被亂棍打的只剩下半條命,沒幾天就死了。”
衆人聽了,不禁都十分驚訝,又問後事。
那人只道:“聽說一直沒有破案,不過傳說殺人的人腰上受了傷,這幾天全京城都在各醫館盤查,只是要有外傷的人都要向官府報備。可查了這麽多天,也沒見個人影。”
衆人都道:“萬香樓的打手們都是練家子,能偷偷殺了這麽多人的人,身手定然厲害,京城裏有這樣的身手的人也沒多少,一個個查過去就知道了。”
那人也道:“是啊,只是有的是有身份的人,明着查是不可能的,只得想點子花招了。我看今兒進來時,也有幾個練家子到處探看衆位府上的大人公子,是否帶了武功極厲害又受了傷的人來。”
衆人聽了都笑道:“難道是懷疑我們當中有高手?這也說不準。”
聽了這話,衆人都笑了起來。
秦十七在一旁一邊喝着茶,一邊聽衆人聊天,倒是将朝中的形勢并林家的事聽了個清楚。這時,突然聽見張繼的聲音道:“呦,宋将軍,不知您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衆人擡頭看去,只見張繼弓着身子不停作揖,在他面前站着的,正是少将軍宋承宇。
或許是在邊關久了,這位名滿京城的年輕将軍雖錦衣玉帶,卻并沒有京城公子的脂粉氣,顧盼間仍是目光如炬,英武逼人。
他見張繼行此大禮,虛扶了一下道:“宋某前來為夫人祝壽。”
張繼一邊道謝,一邊忙讓人進去找林天佑,又忙着讓他上座。
宋承宇環視四周,見上面坐着幾位朝廷官員,品級都比他高出許多,便上去寒暄了幾句,卻并沒有坐到張繼給他讓的座位上,而是一轉身,坐在了秦十七的對面。
宋承宇與秦十七自西北邊關一別,至今已半年有餘,彼時他雖身受重傷,記憶模糊,卻仍記得将自己從死人堆裏扒出來的少女,還有那個綠眸少年,而此時,卻萬萬想不到就在眼前出現。
秦十七見他看向自己,倒沒有回避,只是微微颔首,便自去喝自己的酒。
宋承宇舉杯遙敬,一飲而盡。秦十七見狀也飲空了杯子,二人目光一碰,心照不宣。
這時林天佑已經從後院走了出來,向所有人致謝,又向坐在首位上的幾位大人一一敬了酒。
這時,只見張繼的一個手下匆匆走了進來,與張繼耳語了幾句。張繼眉頭一皺,向秦十七這邊看過來,然後低聲和手下人說了幾句什麽,那人便轉身去了。接着,張繼向林天佑說了幾句什麽,又将他支使開了。
秦十七見此情形,未動聲色。在他身後相鄰而坐的是一對祖孫倆,爺爺花白胡子看起來十分祥和,孫子今年六、七歲的模樣,正是好玩的時候。
小孫子坐到秦十七邊上,一直試圖跟他說話。
“哥哥,你看我手裏的陀螺好看嗎?”小孫子舉起手裏的陀螺給他看,上面用彩筆畫出了五彩的條紋,比一般的是要鮮亮多了。
“嗯。”秦十七哼出一個鼻音,已算是很給面子了。
小孫子對他的臉研究了一番,又問:“哥哥,你是武将嗎?”
秦十七看了眼那爺爺,爺爺顯然覺得自家孫子很可愛,一點沒有要阻止的意思。秦十七有點心煩,但跟小孩子發作他也拉不下臉,只好又說了聲:“嗯。”
“哇,我以後也要當武将!”小孫子一臉崇拜地看着秦十七。
秦十七眉角抽了抽,這種情況他應付不來啊……
“哥哥,你喜歡吃鴨掌嗎?”小孫子盯上了他面前的碟子。
秦十七與他對視了一眼,把自己的那一份鴨掌遞了過去。
“謝謝哥哥!”小孫子可高興了。
爺爺看見了,阻止道:“不客氣沒禮貌!怎麽能跟人要東西呢?!而且你不是不愛吃鴨掌的嗎?”
小孫子眼睛亮閃閃地說:“我就想要哥哥的這個。”
秦十七想要不找個由頭出溜吧,他有點坐不住了。
小孫子哪裏放過他,又兩眼閃亮亮地望着他說:“哥哥,我可以摸摸你的手嗎?”
“……”秦十七扛不住他哀求的小眼神,默默把手伸過去給他摸。
他的手修長漂亮,可手心卻有一層薄薄的繭,摸着有幾分粗糙。
小孫子摸着他的手心,忽然把他的手擡起來放到了自己的臉上。孩子小臉柔嫩的觸感讓秦十七愣了一下,這種感覺……很奇妙。
小孫子雙手捧着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閉着眼睛說:“跟爸爸的手一樣呢。”
老爺子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兩眼不禁有些濕潤,不好意思地看了眼秦十七道:“這孩子的爹……死在戰場上了。”這孩子的爹也是自己的兒,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如針鑽心。
聽了這話,秦十七與不遠處的宋承宇心裏俱是一沉,目光在空中相遇,神色不禁黯然。
酒席既開,觥籌交錯,便有人喝多了,說話的聲音,勸酒的聲音,笑聲,好不熱鬧。林家仆人一直在上菜,菜式和順序都是有講究的,眼下正要上的是菌菇雞湯,每桌一個上菜的仆人,排了隊走上來。
給秦十七他們上菜的仆役快走到桌前的時候,也不知怎的腳下一滑,向前撲過來,手裏的雞湯也潑了過來!
對秦十七來說,要躲開雞湯很容易,但如果他躲開了,這些雞湯就落在了邊上那個小孫子的身上。就這麽一個轉念的功夫,他只向孩子那邊縮了一下,雞湯從他身側全數澆了上去!
那雞湯看着不冒熱氣,是因為上頭封了厚厚的一層油水!但潑到身上可不一樣,燙得皮膚都得起泡!
張繼不知從什麽地方跑了過來,叫道:“怎麽辦事的!快拖下去!要不是今日林太夫人做壽不能見血,少不得剝了你一層皮!”而後向秦十七賠禮道:“這位大人快把衣服脫下來!雞湯太燙了,得用冰敷一下!”馬上又回頭對邊上的仆人說,“趕緊去冰窖裏取冰來給這位大人敷一下,起泡了可不好。”
雞湯确實燙,好在冬季衣服還算厚,否則少不得燙出一背的水泡來。
張繼又忙向秦十七道:“煩請這位公子将衣服脫下來,給您收拾下傷處。”
秦十七看了張繼一眼,嘴角微微向上翹了一下,站起來直接把衣服拉開。這裏全是男賓,倒也不會唐突。他拉下衣服後,只聽見四下一片抽氣聲。
很多人因為喧鬧聲都往這裏看過來,自然也看見了秦十七脫了衣服後露出的一身的傷疤,那些創傷多到連張繼都呆住了,這人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究竟是經歷過什麽?!
但他身上傷疤雖多,卻看得出都是經年的舊傷,并沒有添什麽新傷,倒是雞湯澆過的地方,皮膚紅紅的,隐約已起了泡。
張繼臉色變了又變,忙向下要喝斥道:“還不快取藥來,看看把這位公子傷成了什麽樣?”又連着向秦十七賠不是。
秦十七怎能不知道他那點心思,于是淡淡一笑道:“這點傷算不了什麽,漠北戰事不斷,打仗自然是要受傷的。我被敵人抓去過,我殺了他們的人,他們在我身上留點傷,也算公平,對邊關的将士來說受傷不是什麽事,能撿回一條命來已是好運氣了。”
四下一片抽氣聲,惟有宋承宇将手裏的酒一飲而盡。
秦十七身上最駭人的還不是刀傷、劍傷、鞭子抽出的傷痕,而是鎖骨被穿後留下的杯口大疤,皮膚猙獰地糾結在一起,昭顯着它所經歷的傷痛。
同樣是武将,上過戰場跟沒上過的,是完全不一樣的。殺過人的武将,就像是開刃的利劍,連氣息都是帶着殺意,跟京城裏混日子的武将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這時仆人取了藥來,張繼忙讓人帶秦十七到隔壁房內處理傷口。
燙傷本不嚴重,敷了藥整理好衣服,秦十七走出門,卻正好和宋承宇走了個對臉。
這位小宋将軍倒也直接,只道:“末将有話說。”
穿過宴會廳西側是一處小院,轉過門去便是後府,倒十分安靜,宋承宇停下腳步轉身施禮道:“謝大人救命之恩。”
秦十七還了一禮道:“将軍客氣。”
宋承宇看着他,目光不容回避:“請問救起末将的那位小姐,可是總督府的人?”
聽了這話,秦十七眉毛微不可見地動了動,原來他剛剛還是去打聽了自己的來歷,于是只道:“是總督大人的千金。”
宋承宇點了點頭:“請大人替末将謝過小姐,将來若有用到之時,末将定當竭盡全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秦十七也曾在軍中過,知宋承宇此諾絕非虛言,自然不好推托,只簡單客氣了一下。
這時,卻見後府小門一開,林天佑走了出來,見到秦、宋二人,不由一怔。
宋承宇與林天佑雖交往不多,但還算相熟,于是互相問候,林天佑的目光一轉,便停在了秦十七的臉上:“這位大人可是漠北總督秦大人麾下?”
秦十七對自己剛來到林家便所有人探聽了底細的事已經不意外了,可是卻對這個想要殺死秦朝雨的人沒什麽耐心,只是應付一下了事。
林天佑卻行禮道:“大人可記得我們在京郊會過一面,當時在下眼拙,沒認出大人,還望大人勿要怪罪。”
秦十七不想與他走的太近,見他如此只是略還禮道:“大人言重了。”便徑自告辭出去了。
林天佑見他如此冷淡,倒也不生氣,只招呼宋承宇。
此時,宴席已經到最熱鬧之時,臺上的戲也開唱了,繁華錦繡,好一番景象。
張繼見秦十七與林天佑和宋承宇一同回到席上,慢慢放下了心。
秦十七見衆人喝酒的喝酒,劃拳的劃拳,便趁人不備,轉身出了席。
前面的宴席吃的開心,後府的夫人們的戲也正看的熱鬧。
秦朝雨抱着林天佑給的手爐回到席上時,戲已經唱了兩出了。雪钰一眼便看見她手裏的手爐不是自家裏帶出來的,眼神充滿了疑問,表情也不快起來。秦朝雨見了,便将手爐遞給了趙氏。雪钰見了,臉色這才好了點。
這時,戲又唱完一出,一個有些年紀的管事嬷嬷趁這個空當走進來向張氏道:“夫人,六王爺妃派人送了一柄玉如意給您賀壽。”
張氏聽了這話自然高興,自己過生日,六王妃竟送了禮自然是十分的有面子,于是笑着道:“這真是娘娘的恩典。”
那嬷嬷也笑着附和,擡頭卻恰好看到坐在不遠處的秦朝雨,那張老臉突然像被人打了一拳,睜大眼睛看了半晌,想要說什麽,卻說不出來。
秦朝雨卻淡淡看了她一眼,自去取了一塊點心吃。
那嬷嬷見了,又狐疑地盯着她看了兩眼,這才出去準備迎接壽禮的事。
秦朝雨放下點心,不由在心裏冷笑。
這個李嬷嬷在林府多年,是張氏的心腹,當年她狗仗人勢,也不知用過多少手段刁難自己,想替張氏在府裏謀劃出一席之地。那時秦朝雨雖年幼,卻脾氣十足,沒少當衆給她難看。只是沒想到,事隔六年,在李嬷嬷看來本應該死去的小姐,似乎又回來了。
秦朝雨收起匕首,走了回來,重新蹲到了狼屍邊上,說:“這狼看着有些年歲了,怕是肉不好吃。”
茯苓翻了個白眼,都不想理她。
“要是頭小鹿就好了,鮮嫩多汁,或者是頭狐貍,還能剝了皮。”秦朝雨自顧自搖搖頭,“狼皮不大值錢。”
茯苓聽着覺得不大對,不由說了句:“你想什麽呢,這狼是我家王爺的。”
“怎麽就是你家王爺的了?”秦朝雨覺得這孩子甚是有趣,這會兒反正閑着,倒是可以逗個趣兒,“這狼是我殺的。”
茯苓怒道:“你看狼屁股上的箭,那是我家王爺早就射中了的。”
“那怎麽沒死,還跑來撲我?”秦朝雨笑眯眯地說。
茯苓急道:“王爺就是在追這頭畜生,結果你擋在了路前,才撲你的。你看狼脖子那裏還有只箭羽,是王爺射的!”
“你家王爺射出這箭的時候,我的匕首已經刺穿狼頭了。”秦朝雨挑眉,“狼是被我殺死的,自然是我的。”
“我怎麽知道是你先刺了狼,還是王爺先射了箭!”茯苓恨極了秦朝雨這張笑嘻嘻的臉。
“你不知道可以問我啊,我知道的。”秦朝雨說。
“啊啊啊!我不跟你說話了!!”茯苓抓狂,“反正這是王爺的!”
“哎,随便你吧。”秦朝雨在石頭上坐下來,指指她騎過來的馬,說:“你不回去嗎?”
茯苓警惕地盯着她,說:“你想幹嘛,我走了你就好吞了獵物了是嗎?我才不上你的當!”
“哦,那正好,你陪我聊天吧。”秦朝雨笑道,“茯苓,你家王爺能獵殺狼,箭術不錯啊。”
“廢話!”茯苓白了她一眼,語氣是無比的驕傲,“我家王爺文武雙全,十歲就跟着宋老将軍出來打獵了!”
秦朝雨心裏一動,宋老将軍?是宋承宇的祖父麽?這麽說來宋家跟七王關系不錯了。
秦朝雨嘴上說:“十歲就會打獵了啊,真了不起。”
“哼。”茯苓還是一副不想理她的樣子。
秦朝雨又道:“聽說今日來的都是大人物,篝火宴上還能見着呢。”
茯苓輕哼一聲,對秦朝雨這種小地方來的小人物表示不屑,不像自己,跟在七王爺身邊,什麽大人物沒見過?
“那可得看你跟着的大人是什麽位階了,要是個芝麻大點的官,恐怕連主桌長什麽樣都不知道。”茯苓方才被她氣了個半死,這會兒優越感全回來了,“不過篝火宴跟別的不同,座位都擺在草地上,篝火放在中間,烤肉的爐子在最外面,你給主子端肉的時候,倒是可以走動,還能向主桌邊看上兩眼,就能看到幾位王爺、王子了。”
秦朝雨湊上前,一臉八卦地問:“聽說現今七王爺的呼聲很高?”
“那當然!”茯苓脫口而出,但馬上警覺地喝了一句,“這種事情也可以由得你議論嘛?!”
“這不是聽說的麽,風言風語,也不知有幾分真假。如今太子爺被軟禁,想來還是六王爺最得勢,畢竟是皇後娘娘所出。”秦朝雨道。
茯苓皺眉,“太子被軟禁的事你都知道?宮裏不是封鎖消息了麽?”
“我也是捕風捉影聽說了一些,不像你一直跟在王爺身邊,這些事再清楚不過。”秦朝雨嘆了口氣,不着痕跡地拍了頓馬屁。
“哼,太子爺性情溫和,哪能做出那樣荒唐的事?肯定是……”話到嘴邊,茯苓還是收住了,上面那幾位可不是自己能議論的,只道,“總之,你心裏清楚就行,随便亂說話小心遭禍!”
“到底是王爺身邊的人,有分寸。”秦朝雨又一個大帽子扣上,說,“不過話說回來,六王爺近年來的名聲倒是在漠北都聽說了呢。”
茯苓瞧了秦朝雨一眼,像要說什麽,又憋了回去,只道:“你要是見着了六王爺,可不要亂說話。”
“怎麽?六王爺是個很嚴肅的人?”秦朝雨緊趕着問。
“也不是嚴肅,就是……反正你見到就知道了。不過你應該是沒有機會跟六王爺搭話的……”茯苓轉念一想,忽然表情大變,“你問我那麽多,難道你還想去勾搭六王爺不成?!!”
秦朝雨愣了一下,只見那表情變化莫測,不禁覺得好笑,這孩子都在想什麽啊!
茯苓義憤填膺地站起來,雙手叉腰,正氣凜然道:“我告訴你!趕緊丢開你那龌蹉的想法!就你這樣的,我家王爺能高看你一眼已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了,不知感恩不說,你還想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別說能不能攀上六王爺,就是我家王爺,不過也是圖個新鮮罷了!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你懂不懂?”
秦朝雨想笑,又覺得笑出來不厚道,人家好歹一本正經在教訓人不是?
“是是,我懂了,我就好好吃着碗裏的,一定不去惦記人家鍋裏的。”
茯苓又一愣,跳起來,他想表達的不是這個意思好不好!
秦朝雨瞧他這模樣,想想還是不逗他了,人家好歹也是七王爺身邊的小跟班不是,真惱了可不好。
“你去叫人把狼拖回去吧。”秦朝雨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想來十七不會去太久的。
茯苓看看狼,再虎視眈眈地盯着秦朝雨。
秦朝雨哪裏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無辜地說:“我一個人還能把狼藏起來不成?這頭狼這麽大個,還這麽重,就算我真要拖走,也留得一地血痕,肯定得被你找着的。”話到這裏,又很有深意地笑了笑,“再說了,我讨好七王爺還來不及,怎麽能搶他的獵物呢?方才都是跟你開玩笑罷了。”
“當真?”茯苓還是不放心。
秦朝雨用力點頭,“如假包換。”
茯苓一步三回頭地上了馬走去喊人了,秦朝雨走到溪邊,本想洗個手,但見手上包紮着綁帶,不方便沾水,就只手指尖上沾了沾水罷了。
沒過多久,茯苓回來了,後面跟了輛騾子拉的木板拖車。幾個漢子把狼屍搬上拖車,喜滋滋地裏去。想來,主人獵到了好東西,下人也少不得有賞。
茯苓監督着板車走後,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瞅了眼秦朝雨,忍不住問道:“你還不走?”
“我等人。”秦朝雨朝他揮揮手,“你先走吧。”
這手還沒放下來,就聽見有馬蹄聲由遠及近。茯苓這就也不急着走了,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
首先在樹林深處出現身影的是秦十七,他一陣風似的騎着馬跨過溪流,然後拉了馬繩,馬兒高昂地鳴了一聲,前蹄蹬起來,很帥地停下。秦十七看見茯苓,皺了下眉,而後動作利落地翻身下馬,瞧瞧秦朝雨的衣服,視線最後落在她裹着紗布的手上,又皺了下眉,問:“怎麽回事?”
秦朝雨有些心虛地“嘿嘿”一笑,指了指茯苓道:“這位是茯苓,七王爺的随從,方才碰巧七王爺追着一匹狼到此地,那畜生想傷我來着,還好得王爺所救。”
其實救她的人不是別人,是她自己。這麽說也不過是說給茯苓聽的,說給茯苓聽也就是說給了七王爺聽。人總是有一種心态,如果你救了一個人,那人承了情感激你,那麽下回遇到事就還可能會幫他,因為人總是喜歡在別人的心目中樹立高大的形象,并且這種形象一旦樹立起來,會很樂于去維護。
秦朝雨在京城并沒有什麽強大的後臺,不說要靠着七王爺如何,好歹多個朋友少個敵人總是好的。
茯苓聽秦朝雨這麽說,心裏很滿意,所以也就沒有多想為何秦朝雨對自家的主子說話一點不恭敬。當然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跟在七王爺身邊見慣了朝廷大官,這麽個邊關總督門下的宣撫使,也就芝麻點大的官,他也沒放在眼裏。
不過官小歸小,對于秦十七這個人,茯苓還是暗暗吃驚的。不說別的,就他身上這明藍色的流雲暗紋緞子鑲上大紅色的錦紋收邊的騎射服,就不是一般的公子哥兒能壓得住的!茯苓對華服有着深入的研究,這些年來見過的公子哥兒也不算少了,能穿着這種顏色的衣服而不被衣服的風頭蓋過本人華彩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