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
,按昨晚月氏國人的話來看,張繼和趙奉己說不定只是替六王辦差,一定有他們明着無法打壓的敵人,所以才會用毒。”
說到這兒,秦朝雨不由想起昨晚所見的七王爺,他也應是黨争中的一派,和剛剛凱旋歸來的宋承宇,還有大理寺卿何桓算是一黨。想到這兒,昨晚轎中的一幕又浮上心頭,臉上不由一熱,手腕上仿佛還有他曾握過的溫度。
這個七王倒是個人物,只是他在朝中不顯山不露水,又憑什麽能鬥得過背景顯赫的六王呢?
秦十七聽了她的話半天未語,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道:“當年林大人之死,當真只是張氏謀劃,與六王無關?”
秦朝雨一怔,繼而卻垂下眼眸,她當然想過。當年她向師父說自己要報家仇時,師父就曾經問過她相同的問題,如果仇人并不止是張氏一家,而是皇親貴胄,又當如何?秦朝雨還記得自己的回答:“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師父聽了她的話,并未說什麽,只是摸了摸她的頭,一聲嘆息。秦朝雨當時猜不透他老人家的意思,現在想來,師父怕是已經猜到會有這麽一天。
鵝毛大雪下了足足一整天,直到傍晚才停,秦朝雨忙了一夜,再加上受了傷,風寒又未好,思慮過度,竟病倒在床。
丫環如意急的忙前忙後,請了大夫抓了藥,又看着她喝下去,這才放了心。這邊一忙,便驚動了趙夫人,親自派人來探看了不說,又命人拿了好多東西來。秦朝雨不能起身,只得讓如意一一謝過。
到了第三天,秦朝雨的病才算好了些,等到她能起身活動時,卻接到了師兄虞白的邀約。
夜晚的何府後院被茫茫白雪覆蓋,虞白卻一身緋衣站在小橋上,借着雪光月色,更顯風流,轉身看到秦朝雨,眼角眉梢都笑的妖嬈。
秦朝雨見了卻暗自咬牙,恨不得将他扒光扔到冰凍的河裏。
“師妹可好些了?”虞白柔聲道:“我送你的補品可都按時吃了?”
想起他将補品夾在趙夫人送來的禮物裏,秦朝雨的臉不由得抽了抽道:“多謝師兄關心,只是以後送禮單獨叫人送來便好,用不着夾在別人送來的東西裏。”
虞白一笑:“我若不是夾在趙夫人的東西裏送來,師妹又怎會收下?那至尊蟾蜍粉雖說難吃了點,卻是上好的敗毒藥,保管師妹吃了容光煥發,青春永駐。”
秦朝雨現在還能想起那□□粉的味道,只覺得肚子裏一陣翻騰,當時若不是不知那是虞白送來的,就算有人将刀駕在脖子上,秦朝雨也不會吃下半口。
“師兄這麽晚約我相見,就是為了這個?”她不由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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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白聽了這話,撣了撣衣襟上的雪花道:“師妹可知秦十七在哪裏?”
秦朝雨一怔,這幾天她病在床上,倒是沒注意十七去了哪裏,經虞白這麽一說,才想起約有好幾天沒見他了。
見她如此,虞白冷笑道:“昨晚到今天,他取了萬香樓十一條人命。”
秦朝雨一怔:“你胡說……”
虞白聽了倒笑了:“小師妹,你以為那晚夜探萬香樓你被守衛用暗器所傷的事就這般無聲無息的完了?不僅沒完,秦十七還把所有追殺過你的守衛都殺死在萬香樓裏。那原本是人間歡場,現在只怕已是人間地獄。”
秦朝雨怔怔地看着他,仍是不敢相信。
虞白倒不介意,只道:“那萬香樓看起來是賭場,其實是國舅的生意,也就是六王爺的舅舅蕭赫的本錢所開。秦十七殺了那裏的守衛,就是敲了六王爺一記悶棍,順便收拾了趙奉己等爪牙,他們一向在京城跋扈慣了,從沒吃過這等大虧,死了十一個手下是小,傷了六王一派所有人的臉面才是真。這個秦十七做事幹淨利落,沒有半點婦人之仁,倒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以前真看錯了他。”
秦朝雨聽了,只覺得心裏仿佛被人塞了把雪,冰凍的喘氣都困難。
虞白見了笑道:“小師妹不會被吓着了吧?你對他了解多少?以為他就是一直跟在你身後的少年?別忘了他出身高貴,月氏國的大将軍曾是他的親哥哥,而他的父親則貴為宰相,若不是突遭變故,這樣的男人絕不會淪落到此地。他殺了六王爺的人,六王爺卻找不到仇家,這會兒正把京城翻了幾個個兒,只怕已經氣得吐血了。你若能聯系到他,還是勸他早回吧,雖說六王爺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人,但京城總歸是他們的地盤,若真是被發現了,我也幫不了你們。”
“師兄敢說這十一個人的死與你無關?”秦朝雨聽了這話突然道:“據我所知,傷我的人雖有賭場守衛和官兵,但是暗器傷我的卻是江湖中人,如果沒有你的幫忙,十七又如何知道追我的是哪些人?”
聽了這話虞白鳳目一挑:“小師妹還是那麽聰明,只是這個恩情你要如何報答于我?”
秦朝雨卻冷笑道:“師兄哄我玩呢?你既然同意幫他,自然是有便宜拿,又何必要我領情。”
“好精明的女人。”虞白咬牙笑道。
秦朝雨也笑道:“天色不早了,師兄也該回去了,朝雨不送。”說完,徑自回房,砰地關上了門。
第 18 章
雪夜裏的爐火熄了又燃,直到天色已黑透了,秦朝雨才聽到門外略有動靜,沒一會兒,秦十七推門走了進來,一身青色的衣衫上還帶着雪塵,包裹着一絲寒意撲面而來,燈光下,他的臉色略微蒼白,深綠的眸子裏也有疲倦,只是看着她的神情依舊不變。
一時間,秦朝雨只覺得這個少年既熟悉又陌生。
當年在在人販子手裏見到他時的模樣仍在眼前,哪怕被鐵鏈穿了琵琶骨,只剩下一口氣,當她撥開他的頭發,露出那張臉時,那雙綠色的眸子裏沒有任何情緒,只是安靜地看着她,或者說他只是絕望地等待着上天的安排。
秦朝雨見過這樣的眸子,她臨死前照在水裏的影子就是這個表情,她要買下他。人販子說他長的好看又是貴族,比所有的奴隸都值錢,秦朝雨把身上所有的銀子都拿出來,一共十七兩,再加上她的手镯,才将他帶走。她把他的傷治好,然後他離開了,一個月後,卻又回來,比走時更絕望。
秦朝雨曾經以為他無家可歸,所以回來,可後來卻發現,其實是他的心無處可去。
仇未報,仇人已死,無家,無國。
他将她曾交給人販子的手镯親手替她戴上,告訴她:“從今以後,只有秦十七。”
秦朝雨什麽也沒有問,因為不需要。
他明白她的仇恨,她的不甘,她的絕望,以及她想要的一切,于是他将它們都送到她的手上。
爐火跳了跳,外面梆子響了三聲,夜已深。
“好些了?”十七伸出微涼的手探了她的額頭,又把了脈,似乎才放心。
他的身上還帶着風雪的味道,卻感覺不到寒冷。
“出去了?”秦朝雨道:“這幾天都不見你。”
“辦了幾件事。”他道。
秦朝雨緩緩打量着他,然後起身從桌上拿來裝着藥酒和棉布的木匣,又将他的手拉過來,沾了藥酒,細細替他擦去手腕間的細小傷痕。
她不問,他也不答。
待擦好了藥,包好了傷口,她才淡淡笑道:“吃飯了沒有?我有點餓了。”
一碗熱粥,幾碟小菜,清淡卻暖心。
秦朝雨陪着他吃完,這才道:“天色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秦十七看着她,卻沒有走。
秦朝雨也無言。
“你都知道了……”他道。
秦朝雨微微一笑:“整個京城都驚動了,我怎會不知。”
又是無言。
過了半晌,秦十七才道:“我回去了。”說着,轉身向外走去。
“十七……”她突然在後面道。
他慢慢轉身,可還沒等到他轉過去,卻被她的雙手從身後環抱住。
他擡起纏着繃帶的手腕放在她的手上,半晌無言。
過了好久,秦朝雨才輕輕一笑放開他:“我想今晚不會再有惡夢了。”
他轉身看着她,爐火溫暖的光在她眼眸裏跳動,笑意融化了他身上的寒冷。
他伸手取出一支竹笛遞給她:“比原來的那支差了點,卻還用得。”
她伸手接過來,嫣然一笑:“我這兩天一直想着它,多謝。”
秦十七出了房門,冷風又吹了過來,可是身後卻響起悠然的竹笛聲,宛若天籁。
夜深了,秦朝雨卻無法入睡,于是慢慢踱到雪夜的庭院裏。風靜無雲,月亮高高挂在天上,亮如銀盤,皎潔如她此刻的心情。
笛聲悠然,她吹了小時候最愛的曲子,只是随着年紀的增大,又增加了許多放不下的情緒。一曲下來,竟是心動神搖,仿佛回到了過去。
月亮西落,夜已深沉,她轉身向屋內走去,卻見一個素衣公子站在積雪之中,神情怔忡。
何瑾瑜?
六年,少年時的玩伴又重新出現在面前,秦朝雨不由得也是一怔。
月亮雪色映照下,何瑾瑜的臉色有些蒼白,六年,當年京城第一少年依舊風采卓然,而秦朝雨卻已不是當年的小暮晴。
收起竹笛,她向他微微施禮,便轉身快步回到了房內。
太多前塵舊事,太多舊時相識,而此時,卻不能相見。
何瑾瑜并不是何桓的夫人趙氏所生,他的親生母親在生下他之後便去世了,他的奶娘與秦朝雨的奶娘是姐妹,小時候經常帶他到林家玩耍。那時秦朝雨,或者說林暮晴年紀還小,最愛跟在他身後聽他讀書。
那時的何瑾瑜,是所有先生喜歡的好學生,溫文而雅,如瑾似玉,人稱京城第一少年。可是他卻願意把她當作自己的妹妹,教她讀書,陪她玩耍,直到後來林天佑進了林府。
一別六年,他仍是少年時的模樣,只是風采更勝當年,而她,卻已不是往日天真單純的林暮晴,除了往事,她的心裏還有仇恨。
伴随着冬日第一場雪的漸漸融化,京城的天氣迎來了一個小陽春,秦朝雨的身體也漸漸好轉起來,只是腰間的傷還隐隐作痛。可她卻無暇顧忌,因為外面傳來消息,趙奉己死了。
自秦十七殺了賭坊兼六王手下的十一個守衛之後,張繼并趙奉己的日子便不好過起來。按國舅爺,也就是六王爺的舅舅的話說:“若不是趙奉己辦事不利,又怎會被偷聽了重要消息,又被傷了人?一切都是你們的錯。”
張繼本就受林天佑并六王爺的庇護過日子,現在國舅爺不高興,六王爺自然也不給面子,他張繼的日子便不好過起來,想來想去,都是趙奉己的錯,于是使叫人拿了他來,一頓亂棍打個半死。
那趙奉己因為自己往年曾救過主子張繼性命,向來自視甚高,現在被人一頓暴打,臉上身上都挨不住,沒幾天就病倒了。恰逢這時,有江湖郎中向他兜售靈丹妙藥,吃了不僅治皮肉傷,且包治百病,那趙奉己信以為真,服了那藥幾天之後,不僅傷口潰爛,且高燒不退,不過幾天便一命嗚呼了。
秦朝雨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好在虞白三月街的住處喝茶,她不由撥了撥蓋碗上的茶沫道:“二師兄的靈丹妙藥豈是亂吃的,就算吃不死人,命也得要半條去。”
虞白聽了這話也不吃驚,只道:“小師妹因那姓趙的傷了皮肉,我這個做師兄的沒能替你殺了他們,只能下點猛藥罷了。”
秦朝雨也笑道:“師兄什麽時候學會向別人主動示好了?事先說明,我可不吃這一套,你便是現在殺了我所有仇人,我也不會感謝你半分。”
“好狠心的師妹。”虞白笑道:“不過就算你心狠,我這個做師兄的也不能放在心上不是?師妹放心,以後若用得上師兄的,盡管開口。”
見他如此态度,秦朝雨倒是一怔,回去的路上不由向秦十七道:“師兄這是吃錯了什麽藥?竟然主動讨好起我來了。”
秦十七也不說話,秦朝雨看着他,感覺似乎有貓膩,正要發問,秦十七卻道:“明天的林家壽宴一定要去?”
秦朝雨一怔:“當然,我已經答應了趙夫人。”
秦十七聽了沉默一下才道:“內府我進不去。”
沒錯,既然過生辰的是女眷,秦十七自然進不去,而對秦朝雨來說,林府是她從小生活的地方,也是記憶裏所有慘痛的事發生過的地方,回到那裏,對她意味着什麽,只有她自己明白。
第二日一早,秦朝雨就被劉嬷嬷拉起來梳妝打扮,劉嬷嬷說這可是我們家小姐第一次在京城的貴婦圈子裏亮相,怎麽也得留個鮮亮的印象。
如意也是一早就起來了,翻着衣櫃說:“小姐,今兒個要穿什麽顏色?”然後不等秦朝雨開口,自顧自答道,“我覺得桔色好,林太夫人做壽,自然講究喜氣,新做的這條桔色的裙子可出挑了!眼下冬日裏一片素裹,小姐穿着桔色那簡直是俏生生的一朵花,說不出的美!”
秦朝雨見她捧着那條來京城後新做的桔色十六幅裙子眼巴巴望着自己,真是哭笑不得。當初做這條裙子的時候就是如意幫挑的顏色和式樣,确實好看又貴氣。
“這條太招搖了,給我拿那條鵝黃的。”秦朝雨指指旁邊那條。
“那條會不會太素淨了?”如意有點舍不得手裏這條。
秦朝雨坐在梳妝臺前,看着銅鏡中的自己,不禁嘆了口氣,她可巴不得做個路人,誰都看不見她最好。
秦朝雨讓劉嬷嬷給自己梳了個姑娘家常用的流雲半月髻,又随手選了一只镂空梅花紋金步搖,談不上好看,也不難看。
劉嬷嬷站在秦朝雨身後,透過銅鏡看着秦朝雨,嘆道:“姑娘就算不打扮,也是好看的。”
言下之意是:想要隐藏,談何容易?
秦朝雨身段本就比一般姑娘稍高一些,容貌遺傳自母親,十分出挑,讓人看了一眼還會忍不住再多看一眼。
劉嬷嬷是秦府裏的老嬷嬷,亦當年跟着秦夫人劉氏陪嫁到秦家的家生子,所以秦朝雨的身世她都知曉。如意是後來買進府的小丫頭,跟所有人一樣,只當秦朝雨是小時候劉氏寄養在娘家劉府裏的女兒,後來才回了秦府。
如意悶悶不樂地按照自家小姐的指示,幫她穿上了那條水綠色的裙子。這裙子水綠色漸變帶暗花,鑲着深綠色織銀的邊,配了件鵝黃色綢面鑲絨的薄襖子再搭一件水綠色小坎肩,襯得人格外清新。
這衣服也不是不好看,就是大冬天穿着,太過素淨。
而後如意又給備好了一件鵝黃色鑲着兔毛的緞面披風。
其實在漠北,秦朝雨有很多貂毛、狐貍毛的披風,但是這次出門她一件都不肯帶,說是太累贅。為此如意還委屈了很久,自家小姐那麽漂亮還不愛出風頭,她真是惋惜得直想跺腳。
剛收拾妥當,何夫人就叫了婆子來請秦朝雨一同過去用早餐。
秦朝雨還沒走進趙氏的院子,就聽見裏面傳來趙氏小女兒雪钰的笑聲。雪钰今年十四歲,性子天真且嬌憨,之前兩人只見過一次,趙氏雖說着叫雪钰來陪自己,但雪钰從未來過,顯然對家裏住進來這麽一個表姐,并不是太歡迎。
雪钰是家中最小的女兒,姐姐們都出嫁了,留她一個在家中,不免有些寵壞了。對于她的不友好,秦朝雨其實一點不介意。
“姨媽好,表妹好。”秦朝雨進了屋,就笑着與兩位打招呼。
“朝雨啊!”趙氏站了起來,滿臉笑容,“快進來坐,外頭冷。”說着讓身邊伺候的丫鬟給秦朝雨拿了手爐來取暖。
“姨媽,我不冷,我在漠北住慣了,這兒可暖和得很。”一進屋,秦朝雨就脫掉了披風。京城裏頭的小姐媳婦們一個個都嬌貴得像花,屋子裏非弄得跟春天一樣才罷休。
“漠北邊境,聽說大冬天雪能下得有半人高?”雪钰本不想理她,但瞧着今日秦朝雨穿着素淨,心情不由好了幾分,也搭了句話。
雪钰性子高,有人比她穿得好,比她長得好,她都會不高興,所以看秦朝雨,也不那麽順眼。
“可不是,漠北嚴寒,四月裏才開春,九月又要準備過冬。”秦朝雨笑着坐下來。
趙氏把秦朝雨叫來一起早飯,是為順便給她講解一下林家的情況,免得到時候出狀況,畢竟這次林夫人大壽,京城各大世家都被請到了,據說皇家也會有人來呢。
林府太夫張氏六年前喪父,餘下幼子喚作天佑。林天佑從小沉穩聰慧,在父親死後便繼承了父親的永安侯爵位,最近一年又封了通政司參議,可謂少年得志。林老爺曾經位居內閣大學士,一向兢兢業業,後積勞成疾,就死在書案前。皇帝念其功勞,在林大人死後,封了林夫人為诰命夫人。
趙氏感嘆說,林夫人一個女人,獨自撫養幼子長大真是不容易,好在幼子沒令她失望,聽說最近又立了功了,前途不可限量。
之後趙氏又介紹了一下林府的宅子,秦朝雨假裝聽得認真,其實有些心不在焉。林府宅子她能不熟麽,那是她長大的地方。
末了,趙氏又說了一句:“我與你母親是姑表姐妹,那林太夫人其實是林老爺的續弦,林老爺原配蔣氏,是你母親的姨表姐妹呢。對了,這麽一說,你跟林家小姐長得還有幾分像呢,我第一次見你時,還想起了她。”
“林家小姐?”雪钰眼珠子一轉,忽然插了句話進來,“林公子還有姐妹?林家有姐兒我怎麽會從來沒見過?”
京城這圈子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今兒這家娶媳婦,明兒那家生了孫子,少不得有來往。
“以前是有的,林小姐以前還常來我們家,跟你三哥亦是很熟。不過那會兒你還小,許是不記得了。”趙氏和藹地看着女兒說,“可惜,那林小姐是個苦命的,先是死了兄長,後來父親又走了……許是父親的離世對她打擊太大了,竟是一病不起,沒多久就香消玉損了。”
“嗷,是這樣啊。”雪钰點點頭,“是個可憐的。”
秦朝雨見趙氏看着自己,便也點頭,說:“我聽母親說起過這個表姨和表姐。”
趙氏嘆了口氣,擺了擺手笑道,“陳年舊事,不提也罷,馬車備好了,差不多就走了,遲了可不好。”
第 19 章
在馬車上,秦朝雨一直在走神,她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這樣大搖大擺走回林府,趙氏也恐怕想不到,自己口中那個可憐的林小姐,原來一直在她跟前。他們更想不到的是,傳說中積勞成疾去世的林老爺原是被人下了□□死去的,什麽受了打擊一病不起的林小姐,也是被人下了毒藥,只是沒死成罷了。
載着女眷的馬車比爺們來得更早些,因為內府裏活動多,還有請了戲班子。
趙氏他們到的時候,內府已經來了很多人了,大多相熟,見面打招呼很熱絡。
如意跟着秦朝雨來了林府,進了園子一看,頓時覺得自家小姐實在是英明睿智了!今兒不知怎的,所有夫人小姐穿的都是紅紅的,許是想為這深冬添上一絲色彩吧,倒只有秦朝雨一身鵝黃嫩綠,讓人不由眼前一亮。
是以,許多夫人小姐們都注意到了秦朝雨,況且又是生臉,不由上前攀談起來。
趙氏擔心秦朝雨怕生,一直都拉着她的手,将她引薦給各位夫人小姐,說這是漠北峪陽關守軍總督秦正仁大将軍的嫡女。
這幾年漠北一直不太平,秦總督這名頭也是大名鼎鼎,各家心思玲珑的小姐們一下子就對秦朝雨熱絡起來,問長問短。
對此,雪钰有點不耐煩。
趙氏帶着秦朝雨和雪钰跟衆人打過招呼後,就向內間正堂走去。今兒個林家主母做壽,得先去拜見。
秦朝雨從進林府後就一直在微笑,舉止得體,就好似真的是總督家的小姐,心裏卻壓抑着,輕松不起來。這原是自己的家,有疼愛自己的父親、母親、哥哥,如今依舊是林府,卻成了別人的家。
進了正堂,便見一身華貴衣衫的林太夫人張氏,身邊還跟了兩個年輕的婦人,趙氏悄聲說那是張氏家的親戚,估摸着來幫忙的。
張氏年輕時長得端莊,如今微微發福,看起來倒是更加慈厚。她一貫長袖善舞,又有人幫襯着,盡管客人衆多,也一一都招待得很妥帖。
張氏收了趙氏的禮物,笑着打趣雪钰說:“哎呀我們雪钰好久不見,出落得愈發水靈了,今年可是十四了?”
雪钰被誇了有點不好意思,臉微微發紅,俏生生地回說:“正是十四。”
“十四了呀,長大了呢,都可以定親了!”張氏打趣道。
雪钰聽了臉更紅了,不由撒嬌說:“太夫人就知道取笑我!人家要在娘身邊,才不定親呢!”
“哎喲,姑娘長大了不定親可不好。”張氏笑道,“等太夫人給你留意着有沒有青年才俊!”而後看向秦朝雨,眼神明顯閃了閃,但笑容沒變,問:“這位可是秦總督家的千金?”
“林太夫人萬壽無疆。”秦朝雨福了福身,禮儀周全。
“真是個大美人,今兒來我這裏不必拘束,我瞧着你們這些姑娘家只覺得自己也年輕呢!”張氏誇道,而後對趙氏說,“聽戲的在桂園裏,賞花的在後頭花苑,還有些媳婦小姐在廳裏吃茶說話呢,你們想去哪兒就讓婆子帶你們去!”
“好,不必招呼我們了,你忙吧!”趙氏笑道,“你這兒我也不是第一次來了,都認得路呢。”
等趙氏帶着雪钰和秦朝雨向內裏走去,張氏才不着痕跡回頭看了一眼。
這個秦家千金,眼熟得讓她心驚肉跳!
今兒個雪钰很不高興。
但凡跟着秦朝雨在一起,她永遠是別人的焦點,自己永遠都是被忽略的一個。就算是夫人們同時誇獎兩人,也總是誇秦朝雨是大美人,自己最多就是“水靈”,跟個陪襯丫頭似的。
所以到了桂園裏,雪钰就跟趙氏說:“娘,我瞧見虹姐兒幾個在那邊,我去跟她們說話。”
趙氏正坐着跟其他幾個夫人吃茶看戲,只道:“去吧。”
過了會兒,秦朝雨對趙氏說:“表姨,我去外邊走走。”
趙氏也沒在意,點了點頭。
秦朝雨走出桂園,漫不經心地四處逛逛。今日來賀壽的人可真不少,就是走到了梅園那邊,還見着不少夫人。
“小姐,披風!”如意追出來,給秦朝雨将披風披上。室內弄得暖如春天,走到外面冷風一吹,最是容易生病。
秦朝雨說:“我自己去走走,你不用跟來。”
如意本想跟着,見秦朝雨表情認真,也不堅持。自家小姐有功夫傍身,倒是不擔心安全問題。
秦朝雨漫不經心走着,心思卻有些複雜。眼前的林府已跟自己無關了,但看起來,又似乎沒什麽不同,還是記憶中的模樣。
不知不覺,她就走到了原本自己住的那個院子。
母親只生了哥哥和自己一個女兒,張氏原本是妾,母親走後才扶正的,也只有林天佑一個兒子,父親另有一個妾室未有生子,所以她是林家唯一的千金,早幾年,可以說是被捧在手心裏過的。小時候的秦朝雨,大約比雪钰更有小姐脾氣,有脾氣是件幸福的事,說明有人寵。
因為是府裏最受寵的千金,所以父親把林府風水最好,最安靜惬意的沁院給她住了,種上了各種名貴花木,使得院中在每個季節都有不同的鮮花開放,從不間斷。并請了給皇室造園子的匠人來重新修葺過這個的沁院,每一處都是那麽精心別致。
沁園離張氏辦宴會的地方有些距離,是以周邊很安靜,沒人過來。秦朝雨頓了頓腳步,走了進去。
這裏……竟然沒有荒廢。
轉念一想,也對,她走後可以有別人來住,怎麽會荒廢了呢?秦朝雨自嘲地笑了笑。她穿過半月門,細細瞧着裏面的花木,分別了六年,許多樹木已經長得又高又壯了。她走到一棵合歡樹下,在樹皮上看到了兩道淺淺的痕跡,這是……許多年前,她跟林天佑留下的。
那時候他們站在樹邊比身高,分別用刀刻了印子。高點的那個是她的,矮點的是林天佑的,為此林天佑猛吃了三天飯,說多吃點才能比姐姐長得高,後來撐得晚上胃疼,都睡不着覺。
秦朝雨搖搖頭,林府裏滿是回憶,她最怕回憶。
腳步卻不由再向前邁出,再往內,就是她住的屋子。見四周沒人,秦朝雨便走了進去,伸出手,遲疑了一下,推開屋門。
屋門竟沒鎖,站在門口能看到前廳的樣子,她不由愣住了。
若說外頭花草亭臺連廊沒動還好說,為什麽屋裏的布置還跟她在的時候一模一樣?!物什的擺放還好說,可玲珑閣裏放的還都是那會兒自己小女孩的玩意兒,連牆上的畫也是幼年時自己所畫。
這裏沒有人住過?再仔細看,地上連灰塵都沒有,想來是有人天天在打掃。秦朝雨瞧着,不免有些心驚。
“吱呀”一聲,身後的門被推開。
秦朝雨吓了一跳,轉頭看去,卻是林天佑。
因為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蒼白的臉,和怔怔看着她的眼眸。他的手指握在門上,似乎因為緊張,關節都發了白。
“暮晴……”他低聲道:“你是暮晴。”
“公子認錯人了。”秦朝雨倒是泰然自若:“我恐怕不是你要找的人。”
說完,微微施禮便要出去,卻被林天佑猛地拉住:“我有話對你說,暮晴,別走。”
背對着他,秦朝雨幾乎要冷笑,可轉過身去卻仍是淡然:“公子您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麽與你來這裏幽會的姑娘,我是林夫人請來赴宴的賓客,您若是再這般糾纏不休,我可要喊人了。”說着,一揮衣袖,甩掉他的手。
聽了這話林天佑不禁黯然:“你恨我是應該的,當年若不是我,你也不會被下毒……可是這六年我沒有一天不想你,沒有一天不恨自己,他們說你死了,我不相信,終于老天沒有負我,沒想到還能在這裏看見你……”
他找自己做什麽呢?秦朝雨冷笑,難道怕她回來報仇不成?想到這兒,她轉身看着他,禮儀周全地福了福身:“公子所說的小女子聽不明白,前面的壽宴怕是已經開始了,先行告退。”說着,轉身離去。
走過沁園的半月門時,仍見林天佑立在門前望着她,秦朝雨不由微微冷笑,今天的好戲才剛剛開始呢。
她曾想過無數次他們再見面時的情形,想着定要質問為何自己待他那麽好他卻要下毒,想着再見他定要報仇端一碗茶水下了毒給他喝下去……可是不料,再見時卻舊事難提……
當年毒死林暮晴的那碗蓮子羹,就是從林天佑手上接過的。如果說她能忘記,這個身體也不會忘記吧。
該是說她運氣好,還是命不該絕呢,那碗蓮子羹她只沾了一小口,就見剛領養的一只小貓跑了進來,林天佑趕着去學堂匆匆走了,她就蹲下來逗貓,給貓兒喂了蓮子羹。
按說貓是不吃蓮子羹的,許是口渴了,總之呼嚕呼嚕吃了好幾口,然後忽然抽搐了一下,發出了痛苦又虛弱的一聲哀嚎,續而趴在地上奄奄一息,雙眼含淚地望着她。她猛地一驚,驚覺肚子隐隐作痛!
林暮晴小時候淘氣,喜歡出去玩,父親本寵着她,加上思想開明,也不要求她跟一般小姐那樣呆在深閨繡花。父親說,女人也可以有見識,也可以有大義。所以林暮晴從小就讀書識字看書,也聽過很多傳奇故事,知道中毒以後的急救方式是催吐和大量喝水!沁院的院子後面有個小池塘,她想都不想徑直跑了過去,跪在地上喝水,然後扣嗓子眼吐,再喝,再吐,吐得酸水都出來了,只覺得眼睛都花了,又拼命喝了好多水。
她站起來,有種偷喝了酒後頭重腳輕的感覺,只好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用疼痛來讓自己不要倒下去,連滾帶爬來到院落裏她跟林天佑淘氣時挖的貓兒洞,逃出了林府。
她走出林府沒多遠,就倒在了路上,被途徑此處的姓陸的商戶所救,撿回一條命。
清醒後她自然不敢再回到林府,好在陸家夫人是個菩薩心腸,也不趕她走。在陸府休養了兩個月後,她聽說陸家商隊要去漠北行商,想到那裏有自己的表姨媽劉氏,便央求跟去了漠北,投靠到了秦家。雖然母親跟劉氏是表姐妹,關系上看着遠,但其實是一塊兒長大的,感情甚好。劉氏當下就将她收留,對外稱是自己在娘家養病的女兒歸來,換名秦朝雨。
秦朝雨擡起頭,深吸一口氣,凜冽的空氣漸漸讓她冷靜下來。
這才是開始呢!
秦朝雨走回桂園,開場的戲已經唱完了,她自去坐在趙氏身邊,倒是沒人在意,雪钰看了她兩眼笑道:“表姐做什麽出去這麽久?”
秦朝雨見她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