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走過春秋(三十九)

“你誰?”

一人一馬均望向老人, 羲和之名只有為友者才知曉, 但在他們記憶中并無此人。興許是曾經的舊人,也并非不可。

羲和并不膽怯惶恐, 反而靠坐着打量了牛上老人, 見他迎面帶笑又問,“是老子?”

那小二多是道聽途說,但是卻知道老子是坐着一匹青牛獨身出行。不像那孔子桃李天下, 出行時百千擁趸共同高歌。

對比之下, 老子練達世事的低調淺笑竟然也不輸智者身份。

只是姓老又知她名字的,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了。

“或是叫小聃。”

老聃輕笑, “不想有生之年還能見到舊友, 聽到此言, 真是親切歡喜。”

羲和也笑, “我也這麽覺得,看着你我肚子都餓了!”

青牛似有察覺那雙隐晦卻飽含惡意的目光,不安的踩着地想要離去。老聃輕撫兩下, “這老朋友載我數年, 走過數地, 沒了它我是寸步難行啊!”

“誤會了, 我是說他鄉遇故知,不如吃一頓?”

“好。”

半是抒情半是俗氣的話, 羲和常說。老聃并不訝異,你不說我也不問,好似不過是幾年不見的模樣下了山去尋飯館一聚。

一人在車上, 一人在牛背,默默慢行向前。

老聃雖說是老了,但言語清晰,依舊透着股弄弄的文人雅士模樣,交談時輕緩有序。說他被周室不容,在亂世辭官後從此與牛兄一同廣走天涯,傳播無為之道。

羲和颔首,她當初和伍子胥說的天下大公無私也是老聃所言。可惜這道說太柔,也許是她說解不對,總而言之是徒勞。

Advertisement

想此,她說了此事。

本以為老聃會說個頭頭是道,好叫她謹記着回頭再去勸上兩句,不想他只是一笑,“已是深陷泥沼之人,高談闊論并不能說通。”

羲和陡然想到老聃是因周室之亂,與道說相逆後退出官場。

伍子胥這樣的,她只能送一份書簡給漁夫與申包胥了。

此二人才算與伍子胥深交過,且都在楚國,行事總比她方便。論說起來,怎麽也比她這個喜歡武力解決的粗人要好。

羲和緩眉,“那就讓泥沼之人去救。”

老聃仍是無言輕笑。

沒來由的讓人覺得心安和玄妙,哪怕他并無言語。

羲和想到了那些語說雙關的高人,眉眼彎了彎,這人老了白發長須的就是好玩。

到了飯館,羲和先坐下點菜。看到馬廄裏端着水盆的老聃,她招手喊道,“小聃,快來。”

而後又和小二道菜,“要兩盆牛肉,兩盆煮肉,再來個蒸魚,一盆湯,兩盤飯。”

小二見到被換小聃的老人一派和煦儒雅,笑着撫牛不由狐疑,“就你們兩個人?”

“自然。”

羲和勻稱細指在幾在敲打,老聃進來時飯已經端了上來,他看着小二還端來一張小幾才裝下的飯菜,哭笑不得,“羲和的胃口還是這麽好。”

“這不是有你嗎?平時我都只要一盆飯就夠了。”

“老夫老了,吃不下多少。”

“沒事,我幫你吃。”

羲和毫不吃驚,眉峰不動的低頭開吃。老聃也是執筷夾肉,且不顧及牛兄的心情吃了好些牛肉。

一旁走過數回,眼看着兩人食不言老少客官的小二回到前櫃嘟囔,“這兩人真是奇怪。”

店家掃過馬廄裏此生難得一見的寶馬,手上的竹簡瞧他腦袋,“再亂說,小心你這個東西掉下去。”

小二一驚,仿佛已經懸挂不穩的連忙抱住,緊緊抿唇不敢再說半句。

飯後消食,羲和躺在車上拍着肚子,得意洋洋的帶着老子回家。

老子是個君子,不會胡言亂語,何況他這個年紀指不定何時就要入土為安,羲和并不怕有人知她秘密。

只是青牛走得太慢,尤其是上山坡時走走停停,羲和氣得下車走動,“要不你上我車?”

“不了。”

“上我車兩三步就回去了,你看你的牛走得這麽慢,肯定是走累了。”

老子聞聲也下來走動,他望着吉量苦笑一聲,“老夫也想快,可惜當年坐了你的馬車,抖得骨頭借散,吐得全身發虛,不敢不敢。”

羲和眨眨眼,“你暈車?”

“牛不及馬,我不及你。”老子虛心承認。

所以史上老子騎牛傳道的故事并非是牛有多靈性,而是他暈車?

羲和很不給面子的笑了,但好在就在山下,兩人慢步并非是壞事。

五室府院很快迎來了主人和第一位客人。

老聃看到那山上府院樂了,“這就是你當年詢問磚瓦砌來的?”

“後堂是,餘下的是我自己所造。”羲和背手在後,得意的笑着開了門,她還尤其有先見之明的設了客房。

只是屋中無人居住,蜘蛛成網,蟲蟻成家。

她後來為了方便,還挪動了山上石頭做了院落圍牆,其中并無受害,只是圈養起來。以至于她提前進去打掃,竟然還遇到了一條長蟲。

長蟲不可怕,羲和極不喜歡這樣的,當即抽走後背石劍狠狠地紮了下去,再一刀剁下頭部。

蛇是極陰險之物,許多人以為打蛇七寸既大獲全勝再無擔憂,卻不知那裹着毒囊的頭也可能在死後要上你一口,叫你一同落入黃泉。

羲和見它死去,極小心的将它五花大綁做了一個花結拎出來,“小聃,我們今晚吃蛇羹!”

老聃見那五彩斑斓的花蛇綁做砧板魚肉,禁不住退一步,面色與白須更近了一些,“這莫不是有毒?”

“無毒。”

羲和見他膽小甚過自己,心中鄙視一下轉身又去忙了。

她回來是把當初剩下的牌簡帶上,說道回家休養生息住幾日,抓點藥草搗些急救傷藥來。走過這一趟,天下眼看着就要大亂。

為公,算是救人一命。

為私,她也需錢財吃飯。

老聃也就此一同住下,他因為聲名遠揚,路上見到許多求道求學的大人們。他偶爾會傳教,但都是清風拂面的言說,久而久之美名在外,行走之處常被人認出來。

世間也漸漸傳出他的無為之道,可惜他行走很少落下筆墨,許多話語都是似懂非懂。甚至經過千百張嘴論說,意思早非他所言。

老聃言其有些無奈,羲和卻笑着指身後書房,“那容易,你就把你的道寫到我的簡上。後人若要求問,我就複刻一本給他們,總不算是失了你的道說。”

“原是在這裏等我!”

老聃聞聲便知羲和打算,他笑着點頭,“但這也是一個好法子。”

于是,老聃在山上住了幾月。

他寫道,說道,傳道,皆在羲和跟前。

羲和本性直率,偶爾聽到與自己行徑思想相悖的還會辯駁幾句。不論如何老聃亦不驕不躁,只管說解,勝則笑輸則聽。

這樣與人高談闊論的機會實屬太少,羲和已經多年沒有遇到了。當初她在家中曾如此,後來漸漸地事業寬闊起來,涉及部落的口舌之戰上贏面越來越少,常常被伏羲等說的啞口無言。

故而羲和在戰事布陣上許是一般,但論說道理卻都是通透明白的。不同的是,他們以前都說的通篇白話,氣急了還要撸袖子罵起來。

羲和看着老弱的老聃,禁不住嘆氣。

總覺得是欺負人。

待到刻寫道說盡完,老聃就上了青牛,帶着羲和去尋孔子去論道。

孔仲尼比老聃年紀小,又受他傳教過幾句,因而十分尊敬。羲和毫不客氣的帶上木簡,随身跟在老聃身前,孔仲尼之道許多都還陌生,不像老聃原來就耳濡目染,因而羲和常常低頭快快記下,手上忙得不亦說乎。

兩人論了一個月。

臨別前,同是花發的孔仲尼看向羲和,“許是有些冒犯,但仲尼仿佛見過這位姑娘。”

羲和皺眉,“咱們最近天天見。”

何況你這搭讪的方式也太老套了。

羲和不說,但面容上毫不遮掩。孔仲尼見此一笑,反而是老聃說道,“羲和曾為健步,常在諸夏四周奔走,興許是路上曾有見過一面。”

“原來如此。”

直到要離散時,羲和神情張揚的駕着那紅鬃白馬與他們離別而去,孔仲尼不由怔忪癡望。回神後看向老聃,“我有時貧困曾在魯國陳府上做小童,當初我見一女子在陳府徘徊,聲稱是陳府的親戚。”

老聃了然,“你我之道,自有人明白。”

此事太過駭然,孔仲尼似懂非懂,與羲和離別方向深深作揖。

莫看他如今聲名之美,但諸侯看重的并非是其中。若想留住他的道,自然要有人明白,并流傳記下才可。

老聃輕笑,一身惬意與青牛再次□□。

承載兩家之重的羲和回去後認認真真的謄抄羅列,在牆上綁上一根紅繩後将書簡放在木盒中,數日後她将府院再次鎖上。一連數年吃着地上野味的她,忽然想念水産之美。

吉量一路奔往齊魯之地而去,執着石劍自力更生的羲和重拾部落裏的生意,在此打開了一片水産買賣的同時,某日送貨時她終于聽到了早年打聽的魯班之名。

作者有話要說:  當時因為沒有馬鞍,所以騎兵不多,更不要說女主坐着高馬一等的寶馬裸駕,是很牛的的

話說當初看東周列國,看孔子帶着人環游世界,感覺很像高級傳銷。就是百姓皆知,還很受追捧那種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