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相府庶女(已修)

馬車走走停停,直到初冬才到達京城。我的擔心果然不是空穴來風,納蘭家非但沒有接受娘,還将納蘭蓉卿關起來,生生不讓他們母子見面。親身經歷此事,我更可以想見當初,娘和納蘭公子的相戀又是經過多少坎坷和阻撓。

蘊兒原本抱了太大的希望,而今榮華富貴化為泡影,便成日在娘跟前喋喋不休地抱怨,動辄就撒她的嬌脾氣。

而娘的身體本就單薄,這剛經過長途跋涉,又與思念的兒子活活分開,悲傷之下一病不起。為了醫治娘的病,我們花去了大部分盤纏,如今連回錢塘的路費也不夠了,可是娘的病還是不見好轉。

天氣一天一天地轉冷,我每日奔波于京城的大街小巷,希望能找到些活計,不求勉強度日,也求挨過這個冬季。

忽地,我見大批的人潮湧來,把我擠到了水洩不通的人海裏。我正自驚惶,卻見清和帝南巡的禦駕從正澤門返京,原來是大隊的儀仗引來文闕城(京城)百姓的夾道相迎。聽那鑼鼓震天,喧嚣一片,不知是君臣同樂,還是擾鄉擾民。擠在人縫裏,我也同這些圍觀百姓一般,望向天子聲勢浩大的辇輿,也許我是在期望看到一抹心中期盼看到的身影,心底回響的還是那些自問過千遍的問題,那個出逃皇子可回去了?他會不會就在眼前經過的某個車車裏?

儀仗漸漸遠去,人潮散了,徒留我站在空蕩的原地。

“竟然是他!”……

京城的第一場雪終是在我的不期盼中降臨,我冒雪用身上最後的幾文錢在“青客堂”藥鋪抓了藥,回去的時候很自然地經過一條不顯眼的胡同,胡同裏叫“多寶齋”的古玩鋪門口總是停着一輛青色樸素的環佩馬車,今兒個正巧升輿,北風霎地一吹,幾片雪花揚進了車簾,我見到一張溫文爾雅的玉面……

陰霾的天空依舊撕扯着棉絮,一扯便是幾日,我為娘煎好藥,喂她服下,扶她躺下後,獨自來到納蘭家門口。看着那藍框金漆的匾額,我跪在了府門口的那片雪地裏,冰涼的雪被我膝蓋的溫度溶化,徹骨的寒蹿入我的體內,我咬盡牙關,強忍着顫抖的身體。

飛雪一片一片地砸在我的身上,我麻木地跪了不知多久,直到雪花由小變大,又由大變小,最後這場下了數日的雪停了,府門口也多了一輛青色的玉佩馬車。

我透過模糊的雙眼隐隐約約看清來人,他穿着一襲素色寬袍大袖外罩石青色的皮襖,玄色烏發邊緣攢着着一支翠白瓊玉簪,是那個白衣公子!他下車時看到我,微一頓住,随即進了府中。看着他的背影漸遠,我的記憶回到那個錢塘的秋夜,一個出逃的皇子也是這樣遠離我的視線,畫面如此相像。我的頭一陣暈眩,身體晃了幾下,倒在雪地裏……

待我蘇醒時,我睡在一張軟适的床上,置身一間布置精細的屋子裏。錦衾帶給我久違的溫暖,我再度閉上眼,又一次稀裏糊塗地睡過去,當我第二次醒來,我已養足了足夠的精力,我慢慢起身。

不久,從屋外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雕花的門扉開啓,納蘭蓉卿焦急擔憂的面容映入眼簾。

我沒有說話,只是微笑地看着他奔到我的身前。從他決定帶娘回京的那一刻,那個懦弱得只會承受的納蘭蓉卿已經變了,他至少敢于抗争命運得安排。我即使沒有他的那份抗争的決心,至少也該直面我的命運了。為娘配藥時,寒冷的飛雪凍醒了我,讓我頭腦冷靜下來,我已經是州兒了,從今往後,我不能再抵觸,我得過州兒的生活。既然我是娘的女兒了,我就該為她做些什麽,不再是為了報恩,而是為了親情,我徹底接受了她,也就受了我自己。蓉卿捧起我的臉:“你為什麽那麽傻?若不是遇到八王殿下,你知不知道你會凍死的!我的事,竟讓你……”

其實我并不傻,我只是做了一個性命相撲的賭注,用性命下注是因為我沒有別的資本。那日清和帝回京,我在人群裏并沒有見到那個不辭而別的出逃皇子,卻見到了那個被稱為“八爺”的白衣公子跻身伴駕之列。更巧合的是,“多寶齋”恰在“青客堂”藥鋪附近,我日日買藥,日日見到同一頂丈青色馬車停在“多寶齋”門口,而車裏的主人總是用熟悉的聲音讓車夫擡去納蘭府。偶然的瞬間,我發現主人原來就是那個“八爺”。我連續觀察了幾日,他近來幾乎天天從“多寶齋”出來便直奔納蘭府。我不确定他今日是否還會來,但我願意一賭他和納蘭家非比尋常的關系,他會不會幫我不敢認定,但我篤定他一定會幫蓉卿的。

“八王賢殿下!”我笑了,因為我賭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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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蓉卿見我這時還笑得出來,抱着我的肩頭嗚咽起來。我有些同情這個十六歲的少年,這個家到底将他傷得多深,竟讓他變得如此脆弱?

次日,我恭謹地坐在紅木椅上,無意識地打量房間的布置,比起劉員外的江南別院,這間屋室更顯富貴和大氣,兩個落地的青花瓷瓶,一株通體晶瑩的紅珊瑚樹,近前的紅木祥雲櫃上置着镏金滴漏鐘,我好笑自己沒有學過洋文,卻看得懂鐘上的數字,我還知道那是大食國文。

鐘敲過十響,雕花的木門應聲而開,一個紅褐色錦袍的中年男人進來,容貌堪稱儒雅,我連忙跪在腳前的地毯上:“老爺。”他是納蘭公子的胞弟、納蘭蓉卿的二叔納蘭容珏。

“你起吧!”他竟禮遇地虛扶了下我,“宛姑娘 ,你娘和妹妹我已經接道府裏來了。”

他們還是沒有承認娘的身份,這我本沒奢求過,只要娘到府中與親兒蓉卿朝夕相見就行了。我心裏冷笑,但表面上還是再度拜倒,感激涕零道:“謝老爺。”

“從今兒起,我收你作養女,你改姓納蘭。從今往後,你就是納蘭家的人了。”說道此處他別有深意地一笑,“只要你聽話,慢慢學,納蘭家不會虧待你的。将來服侍主子,要謹小慎微,可別丢了納蘭家的臉面。”

我隐約有些聽懂他的意思,他似乎看到了我将來的價值,所以來了一招奇貨可居,我只裝傻:“奴婢一定好好侍侯老爺。”

“來人,帶小姐去見老太太。”他笑着一擺手,幾個婢女領了我下去。穿過更為巧奪天工的流雲廊子,我被帶到一間焚着焦蘭的廳堂,幾個衣着華貴的內眷端坐,我規矩地向他們一一磕頭見禮,正中的老夫人見我道:“我瞧瞧,這就是府上新認的丫頭。”看她坐的位置,我知她是府中輩分最高的,應該是納蘭中堂的夫人寧氏。我忙垂頭恭敬地到她近前,她仔細地瞅着我好一會兒,方道:“倒是個孝順的丫頭。”

“老太太說的是,這丫頭長得可人。”一個出挑的聲音傳來,老夫人微一蹙眉,我知道只有一個得寵的小妾說話才如此不經大腦。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就因為我長得太一般,老夫人思索了半晌,才只好誇我孝順,不過無鹽的我才是他們想要的放心的,不是嗎?

其中一夫人見冷場,适時打破沉寂道:“可不是孝順嘛!老太太,這丫頭在雪地為她娘跪了那麽久,虧她能忍下來。”“現在姑娘可少有這樣的。”另一個夫人也這樣說,其餘的女眷方含糊應和“郡主說得是”,才把氣氛緩和。但我卻覺得一提到娘,老夫人的眼裏劃過一絲厲色,那個緩解冷場夫人之所以在節骨眼上這麽說,似乎并非好意地解圍。

“丫頭叫什麽?”老夫人又問我話,我忙一福,“回老太太話,奴婢澤州。”

“好,你下去吧!”我聞言欠着身子出了廳堂,回身間,眼光對上一雙明眸,那位夫人的眼神中充滿了憐惜。

我事後悄悄地打聽,那個故意在老夫人面前提到娘的夫人是納蘭公子的側室晏氏,她仗着生育長房長孫納蘭成卿,說話少有顧慮。那個一發語衆人都應和并稱“郡主”的夫人是納蘭容珏的嫡妻白氏,容珏妻白氏為木蘭朝初年對薔薇朝的舊姓封臣“三白”之一的淮南郡王侯白暨三子、後沿襲侯位造反兵敗的白修文三弟白俢彥之女。舜治十二年,白俢彥娶臨安親王郭岳之女柔嘉公主為妻,生白氏。由于此種關系白氏出入皇宮,上下以郡主稱呼。白俢彥後因忠于佞氏王朝,未従“三白之亂”,被加司空銜得善終。納蘭中堂的三子兩子早夭,剩下的次子納蘭容珏如今算是當家的,白氏的地位也因此僅次于老夫人。而那個好心的夫人是納蘭公子的繼室、蓉卿的養母氏,雖然她佞朝大姓官氏,娘家地位高,卻未出男嗣,在夫家只有看人臉色。

接連幾日,我忙着打理新分到的“秋水居”,秋水居是府中一處偏僻清冷的居所,長年無人問津,兩間東倒西歪的小屋子,還有一間向北。我雖是這家小姐的身份,但只是個卑微的養女,老夫人、得寵夫人、少爺房裏的丫頭待遇都比我高,但總算給娘找到了個安定的住所。

蘊兒見我成了這家的養女,眼神中多少有些酸刺,我只是一嘆,不知迎接納蘭澤州的又是什麽?也是時候解解我和蘊兒的心結了。

“蘊兒。”我叫住她,“不瞞你說,自我掉下水後,忘記了許多以前的事。這件事我沒有對娘提起,是怕她擔心。”

“忘記了許多以前的事?”蘊兒冷笑,“你不會姓了納蘭不認親了吧?”

“蘊兒,你以後會明白的。在這偌大的納蘭府,你我還是熟識的,看在娘的份上,我這個作姐姐的不得不提醒你,這世上永遠沒有飛上枝頭作鳳凰的好事,我也一樣。若以前我有什麽不是,我今兒在這賠罪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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