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納蘭世家

處暑過去了有大半個月,各世家千金初閱選畢。我還以為我那日入夜方回東所必是要受罰的,卻不想三小姐以我有痼疾之辭推搪了,倒也沒人疑心我并不在房裏,看來這“納蘭”二字,還真是有些分量,我自是知曉和绫绮殿裏的那位主子脫不了關系。好在之後太醫院确實送來藥劑,這謊也圓了。

躺着塌上想着這些子瑣事,手裏心不在焉地繡着花樣,沒成想捏的竟是些藍紫色的繡線,不自覺在薄紗帕子上繡了束長垂的紫藤,蕊英瓣瓣,待反應過來,只能搖頭一笑,收了針腳,剪了線頭,卻又對着帕子發起呆來。想起以前在多寶齋的時候那淡淡入夢來的叩問,和無逸齋裏帶着紫藤花香的體溫,心裏莫名地一顫,想到什麽卻又不敢想下去,忙用這紫藤帕子遮了臉睡下,只是怕自作多情。

才睡了一會兒,便聽得有人叩門,卻是東所的管事兒嬤嬤,說是绫绮殿的主子差人請我這從未見過的侄女過去。我回了曉得,又給了傳話的嬤嬤好處。

回房急取了黛墨描了眉,又用丹桂燕支點了唇,一字髻中間本只用紅绫紮了,瞧着太素忙插了幾枚玉石蘭花簪,綴了紅璎珞,随手拿了方才繡的紫藤帕子在腋下窩好,換了大袖衫出去。

由绫绮殿的宮人引着出了東所,時下秋意已濃,四處金桂盛開,一股子甜香撲面,秋風拂落碎花落入池裏,紅鯉也忍不住偷嘗幾粒,碎步穿過禦花園的九曲石橋,才想着回來時摘一些桂花放在廂房裏全當熏香了,便複又進了冗長的甬道,沒走幾步,那宮人靠邊兒停了步子,我忙跟着側身垂頭,抖見前邊兒一抹清瘦的身形,石青色缂絲月白箭袖在眼前一晃,我無意識地擡首,正與擦身而過的他打了個照面。

數月不見,他消瘦了些,只是嘴角還是不露齒地上揚,眉間還是化也化不開地沉郁,再次對上他灰色的眼瞳,那眸光還是那般深不可測。

“八王殿下!”我吓得又低了頭,只盯着絹絲鞋面,沒想到與他竟是這樣相見,一時百感交集。我感他暗中為瞻岱請旨的恩,念他一直以來對我眷顧的情,憐他的無奈和艱辛,也怨他的多疑和算計,我對他又敬又畏,卻又是愧對他的,只因我一直都在攀附他,而他明明知道,卻還是那般縱容。

他見我低着頭不敢看他,也沒有發話,只是一嘆,擡腳走了兩步,卻又頓了頓,我心如鼓槌亂撞,只聽他道:“十四弟,走吧,九弟、十弟還等着。”

我一驚擡首,卻是一道白芒在眼前向兩處展開,原來是十四皇子打開了一把白面折扇,卻恰好擋着臉,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拿住他持扇的手臂,想移下來看清楚他的臉,卻咋見到他的手上包着白麻紗布。

他受傷了!不自覺拂上他的傷口,一聲輕響,扇子掉落在地上,露出他空着的掌心,此時還有血跡映出來,不知為何我心裏一痛,忙從懷裏取出絲帕重新為他包紮。

卻聽人笑道:“啧啧,多虧九哥攥着來這一趟,否則倒是漏了一出好戲,沒想到十四弟倒是有人疼。”

我本專心為十四皇子包紮,抖聽得着一陣奚落,卻見九皇子、十皇子不知何時也在甬道裏,我手一抖,驚看向八皇子,生怕他誤會什麽。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嘴角的弧度高深莫測,我連忙颦眉低頭,後背已是陰濕一片,包紮的手顫抖起來,最後一個結怎麽也紮不好。

“本殿還沒那麽金貴,要你個笨手笨腳的奴才多什麽事兒?”十四皇子大力地一甩手,背過身去。我一個不穩,摔到牆上。

“倒是哥哥的疏忽,沒見到十四弟的手受傷了,還拉着弟弟射箭去。”八皇子一笑道。

“這點小傷小病的算什麽?”十四皇子嘻哈一笑,“等會兒弟弟自罰先射三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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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弟,怎麽這麽巧就受傷了呢?該不會是……”十皇子一臉促狹,有意無意地瞟了我幾眼。

“十哥想哪兒去了,還不是前兒個秋老虎,瀉火時給弄的。”十四皇子一勾十皇子的脖子當先走了。

倒是一邊的九皇子從頭至尾不發一言,冷笑了一下,便也去了。

我腦海一片空白,待緩過神來,幾位皇子早已去遠,蹲下來,拾起十四皇子遺落的折扇,見着扇面空白,我只是折好收在袖子裏……

經過這一茬,去绫绮殿時便晚了,由宮人們引進去,兩邊的超手雲廊合圍庭院裏,兩棵蒼勁的古柏聳立其中,穿堂後,便是正房大院,皆是薔薇朝式單檐歇山頂,檐下施鬥栱,梁枋飾以淡雅的唐卡彩畫。門為楠木雕竹紋、玉蘭紋裙板隔扇門,好不華麗精巧。穿過身着绫羅的女官侍立的門廊,進了內殿,有領頭宮女進去傳話:“州姑娘來了。”

“就是外室夫人之女嗎?本宮剛還和她三姐姐談起了,快請她進來。”簾內剛傳來個和善的聲音,便有幾個身着紅绫襖青綢掐牙宮袍的宮人打了簾。知道外室夫人是說娘,我忙進了石榴紅的簾賬給裏頭的人下跪請安,不過蕙妃能尊稱娘一聲夫人,也算不錯了,故而我這頭磕得越發恭敬。

“倒是個知禮數的孩子。來,進前來,本宮瞧瞧。”我依言忙垂眼上前。

“倒是和外室夫人有幾分神似呢。” 蕙妃溫溫一笑,又賜了我的坐,我這才瞧見三小姐也在殿裏,她耳垂兩枚東珠排墜兒,髻邊簪幾支玳瑁長簪,一襲蜜合色齊胸襦裙,外罩同色織花披帛,下露月華色裙擺,惟覺雅淡。

“就和你三姐姐坐一處,我們女人家磕磕唠。”

我福身謝了,挨着三小姐坐定,蕙妃又問了些納蘭府裏的近況,三小姐一一答了。

“雖說納蘭族中門第貴賤自是要分,但你們祖父出身寒門,官拜相國,也算名噪一時,如今罷官閑賦,多虧有你們二叔支持家事,本宮也是放心了。細說起來,本宮的父親和你們的祖父皆是殇儮關關外世襲王侯納蘭朙珠之後,本宮與你們的父親也算是從兄妹。本宮未入宮之時,得堂兄口傳教授詩詞,識了數千字,自是親厚,你們也叫我姑母便是。”

“娘娘惶恐。”三小姐與我俱伏地謝恩。

原來,納蘭世家族譜中載,蕙妃祖父納蘭巽與中堂之父納蘭彧,皆是殇儮關關外納蘭世家子嗣,系親兄弟,然而納蘭巽歸降木蘭朝後,授為三等骠騎,死後由其子納蘭楚承襲爵位。納蘭楚以招降他的姐姐、白塔國世子嫡妃蘇芈太後、世子繼承人蘇歸塵及衆部有功,而這納蘭楚便是蕙妃生父納蘭胥的兄長,納蘭楚之子納蘭殷殁、殷殇兄弟,更不僅是達官顯宦,而且都是木蘭朝入殇儮關前的戰将,從此,納蘭巽一系比其弟納蘭彧一系顯貴得多。可是蠻族親厚九族,對血親關系極其重視,堂兄弟之間視同一家,交往還是很密切的。當然,我不會愚蠢到把整件事看作親族和睦那麽簡單,納蘭中堂拜相之後的勢力必也牽扯其中。

“兩位侄女不必像外人那般虛禮。”蕙妃喚了起,又賞了宮中玩意兒,三小姐與我見蕙妃乏了,便辭了出去。回了東所,本是要各自回房,卻見三小姐叫住我一同看看娘娘的賞賜,我應了聲,便與三小姐一同進了房,見她不急着打開錦盒,知她必是有話與我說,便坐了下來。

“州妹妹,你曉得蓉卿是父親的遺腹子,而我還是蓉卿的姐姐。”

我一驚,蓉卿今年也十九了,如此說來,她較蓉卿還年長,早就逾歲了,如何能進得宮來選秀?

“早在三年前,我就該來這地方了,可是我裝了病,以為逾了歲,就不必入宮,大不了一生不嫁,找間姑子庵,青燈古佛也清靜。”

“三小姐……”我一時凝噎,我以為她事事不争,沒想到她卻是竟然寧願出家,也不願入宮當這政治籌碼。

三小姐自失一笑:“可是,我還是小看了納蘭府,我還是逃不過。”

我皺眉凝思,按說,這宮裏有了蕙妃娘娘生育皇子、頗得聖眷,又與納蘭一族親厚,納蘭黨多少也沾得光的,又為何硬塞府裏逾歲女兒入宮呢?除非……

除非,納蘭世家中,納蘭巽一系和納蘭彧一系表面親厚、實則不和!納蘭彧後嗣納蘭中堂罷相後,納蘭中堂一系本想利用大皇子扳回敗勢,而大皇子卻選擇了血緣更近、且并未犯事的納蘭巽一系作為後盾,納蘭彧納蘭中堂一系在族中反而被納蘭巽一系壓制受梗,無法,納蘭中堂及黨羽只能舍棄大皇子,暗中擁立另一位皇子皇子,而那個人難道就是八皇子!

我恍然一驚,納蘭府此時送女兒進來,只因再不能全然相信蕙妃了。雖然這也只是臨渴掘井的做法,卻可見中堂在朝堂上大概是步履維艱到不能再忍的地步,為了鞏固後宮中的殘餘的勢力,才出了這險招,橫豎只能賭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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