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禦舟筵宴

出了三小姐的廂房,一個人恍恍惚惚地走着,不想又到了那片內湖邊上,緣着湖坐下,擡眼望了望秋月,眼瞅着就要中秋月圓了,卻是月圓人不圓。

我不由苦笑,我一個小女子,當年要在這陌生兇險的世道中存活,只有攀附權貴一條道兒,而那時候夠我選的,也只有八皇子一條道兒,卻沒想到正合着納蘭容珏巴結八皇子。枉我還一直自作聰明地以為能夠擺脫納蘭府,實不知八皇子中堂黨羽早已暗中締結,我反而成了中堂黨挽回敗局的一枚棋子,入宮是勢在必行,卻不想傷了納蘭蓉卿如此之重?

皺眉扯下粒粒桂花,狠狠地扔在湖裏,卻只是和原來掉落池裏的,深深淺淺混于一潭,仿佛在諷刺,争也好,不争也好,終究逃不過命運的擺布。手心被桂枝劃地火辣辣地疼,還未洩恨的我卻又瞥見湖裏我頭上的玉石蘭花簪子和紅流蘇,眼前刺痛,閉眼用力一扯之際,卻憶起入宮前的那一次,我也是這般扯落發簪,曾有人從背後止住我的手,只因他疼我的疼,不忍我如此自殘,而今再沒有人替我承受了。伴随着痛感,聽到青絲扯斷的聲音,發簪卻還勾着淩亂的頭發沒有掉下來,我只是面無表情地蹲下來。

我真傻,竟分不清哪個是真心,哪個是假意!納蘭蓉卿為了我甘願被利用、被折磨,我卻非但不珍惜,反而不惜傷他。而八皇子,我竟然因為憐憫而相信了他。讓我入宮除卻中堂黨的算計,他對我又剩下幾分真情?忍着喉頭的嗚咽,我苦笑,曾問過自己如果八皇子只把我當棋子,我又該如何自處,沒想到我當時雖然想到提防,卻無意識地選擇了相信他對我有情。

嘴角繼續上翹,露出一抹譏诮,我慢慢地取下頭上的璎珞和發簪,重新中分地梳理好,左右各取一撮編成麻花辮打成環用玉石蘭花簪好,又攏了兩垂放在胸前,餘發披在身後。對着湖照了照,黛墨掃的柳眉淡了些,倒有些風骨,我這才發覺,我和娘真有幾分神似。

不知何時,粼粼湖裏憑白地多了幾片彩燈的光暈,順着一道清流漾過來,我微微擡頭,見着湖中央一艏禦舟駛來,舟上雕花樓閣華燈初上、燈火通明;閣裏閣外,帛紗珠簾、各色風燈蜿蜒纏繞,水天煥彩,只映得宮闕禦池流光飛舞,上下争輝。

這時,近處一小舟漾來,上頭立着兩個常侍,一個劃着船,另一個見服色品階較高,向我打千兒道:“諸位皇子殿下正游湖賞月呢,邀姑娘上禦舟一敘。”

我萬沒料到竟沖撞了諸位皇子泛舟筵宴,此時又不便掃了皇子殿下的興兒,只能惴惴地上了小舟,眼見離那禦舟越發靠近,我只愁眉不知怎麽應付。待到了禦舟處,禦舟上落下一塊隔板,趁此空擋便在近處細瞧,只見那禦舟上的樓閣足有一樓半高,門廊船榫金鑿玉砌。那些遠處見着的排排風燈竟皆是各色琉璃所制,點了蓮花燭心,花燈灼灼,亮如白晝,好不通明奢華;而那船上的簇簇宮人更是個個绫羅綢緞,珠鬟翠繞。俨然是座水上行宮。

等夾板放好,我忙脫了雲履上去,剛踏到禦舟上,便由兩個提着宮燈的華服宮女領着,我只低着頭,隐隐聽見廂房裏的靡靡之樂。

轉過雕欄,進了燈明珠燦的朱閣。一股酒香四溢,閣子很深,正中的低臺上正歌舞翩翩,那些皇子殿下都坐在半樓高圈圍的包廂裏,飲樂正酣,說不出的太平景象。

而一旁的角落裏幾個秀女被撂在一邊,局促地坐着,我自也是被領到在那一處去。嘴角一勾,笑自己還是太自以為是。靜靜地坐下,耳聞一、兩個秀女忍不住嘤嘤而泣,卻被周圍的細樂聲喧掩去,不在秀女堆,是聽不見的。

擡眼,水眸繞了一圈。很容易見到樓上正中的主位上,半躺着個身形修長的男子,一襲金線牡丹明黃箭袖,外罩鎏金缂絲五爪對襟蟒袍,衣襟敞開,袒露胸膛,左右環擁兩個豔色宮娥,正與另一位皇子殿下談笑,我沒見着皇上,心猜那便是太子殿下了,只是沒想到太子殿下竟是這般放浪形骸。

眸瞳清轉,看向正與太子說笑的那位皇子,身着朱砂色鎏金缂絲圓領袍,長發随意披在脖子上,辮尾的紅穗垂在肩上,慵懶地坐一邊,也是貴不可言,一時倒猜不出是哪位皇子。

再邊上的兩位皇子倒是儒雅,右首者一身鎏金缂絲月白漢服,輕搖着孔明羽扇,聽旁邊的皇子說着什麽,時不時地颔首而笑;而左首者一襲青灰湖石青缂絲朱子深衣,免不得讓人覺得清冷了些,只不知他說了什麽,惹得那羽扇皇子頻頻颔首。

而這兩位皇子邊上卻空了個位置,再左便是到頭了。

我斂了斂心神,又細細看向另一廂,三位皇子圍一桌,靠左那位一襲月白底石青起團蟒袍,因是離着近,我倒是瞧清楚了五官,眉目清奇,看着有些眼熟。我順帶又看向邊上,中間那位身着紫绫鎏金缂絲蜀錦袍,他正擡面彎眉笑語着什麽,我一驚,忙垂了眼,是九皇子。那剛才那位便是九皇子的胞兄五皇子了,難怪眼熟,和九皇子還真有幾分像,只是少了些陰柔,多了幾分随和罷了。我吸了口氣,果然見到右端是與九皇子形影不離的十皇子,他一襲玄色五爪蟒服,恰坐在宮盞稍暗處,卻掩不住燙金缂絲的閃耀,反顯得越發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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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向右卻是頭了,我蹙蹙眉,“怎麽會?”

正奇怪不見八皇子身影,回眸恰見到十皇子身後還坐着一位,在暗處,不仔細瞧着見不到,他一直低着頭,時不時應和着喝幾杯酒,面上雖帶着笑,卻透着疏離和退避,不刻意注意,根本感覺不到他的存在。我眼神哀憐,只是看着這個不引人矚目的清貴男子,而他仿佛有所感應,也擡頭看向我這邊,與我的目光相接,他顯然一驚,卻是坦然地望向我。

“八王殿下……”心裏一痛,我怎麽也想不到同是天潢貴胄,他在這些皇子堆裏竟是這般隐忍,這般自處,如此的他卻能為了納蘭蓉卿與我,一次次出手相助,而我卻以為他身份顯赫,因為他的權勢,一心攀附他,他的心裏又是何等苦澀?他這個原本需要庇佑的人卻反而成為了別人的庇佑,所經的心酸又有幾人知?

他見我呆看着他,一笑,只是一笑,可那溫溫一笑卻刺進我的眼,心中酸酸的,眼中濕濕的,竟是一個活得比我更悲哀的人在用笑來寬宥我,本以為沒有眼淚的我卻覺得有什麽快要奪眶而出,手攥緊了宮裙,我錯了,錯得離譜,我又怎麽能懷疑他和中堂餘黨勾結?如果勾結了,他又何至于此?我突然開始希望他那麽做,哪怕我一輩子逃不脫納蘭府的控制,哪怕将我自己獻出去,只為助他完成心願!

我趕緊低頭,生生将眼淚逼回去,看起來倒和那些驚懼膽怯的秀女一個摸樣兒,只是沒人知道我為的是別的。

“諸位小主随奴才到上頭去,太子殿下想看看。”

隐在秀女長隊裏,上了樓廳由太子選閱,卻聽那個拿着羽扇的皇子輕聲對太子道:“太子殿下,這怕是不妥吧,父皇還沒選呢!……”沒想到這太子倒是大膽地過了,竟然僭越皇上,私傳秀女,我暗自警惕,知道這出頭鳥萬是做不得,只求太子随意挑了人兒,打發了回東所,也好離開這是非之地。

太子揮了揮手,止了羽扇皇子的話頭,點了其中一名秀女道:“發飾倒是特別,就你吧,來,給殿下倒酒。”秀女們立着不動,沒人敢擡頭。

“那個頭發披着的,太子殿下叫你呢!”還是那個羽扇皇子的聲音。我正冷笑那個外表儒雅的皇子剛才還怕事兒,這回兒竟又巴結太子至此,卻不知是誰,暗裏推了我一把,我一驚擡首,太子白皙的手捏着個骨瓷酒杯,許是等得久了,臉色微愠。

我睜圓眼眸,才發現秀女裏只有我披下了頭發!沒想到被點的那名秀女竟是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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