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誰解癡心
我似乎已經習慣了,從那個人的呼喚中醒來。
我似乎已經習慣了,每當睜開眼的時候,面對一片黑暗。一如我的人生,任人擺布沒有盡頭。
我知道有人能将我從東宮移到這裏,不是太子的親信,就是比太子掌握更大權勢的人,而那個人唯有皇上而已。至于我,只是從一個桎梏進入另一個,別無二致,我能做的——只有等,等着別人決定我的命運。
不知等了多久,陰暗的囚室門扉被推開,進入幾個婆子。“見過小主。”他們的口氣很死氣沉沉,“小主”二字更具有極大的諷刺。
“老身奉上頭的命給小主驗身。”
我已經猜到他們為何而來了,可笑,我與太子的交易還沒談妥,就又有人想待價而沽了。我本想冷笑下自己的處境,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唯有從脊梁骨泛上來的陣陣寒意。
“奉上頭的命?上頭誰的命?”我聽到我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了。
“小主有火氣去問上頭,不要撒在我們身上。”
幾個婆子似乎認定我不貞,上來就要扒我衣服,我的聲音不由地揚高了少許:“且慢!”
“請小主不要為難老身。”
見着領頭的婆子僵硬着嘴臉,我反倒平靜下來,用比他們更僵硬的聲線道:“我自己來。”先他們一步,解下自己的裙帶,襦裙直直掉下,在地上皺成一圈,我擡起腳尖跨出去。
微涼的浴水就着清冷的月色,映出我冷冷的容顏,我冷笑,我的心已足夠堅硬,囚锢或是羞辱,我都不再會感到一絲痛楚。我從水中立起,帶出一片水花,只手取過一件裏衣披上,平靜地仰躺在榻上,幾個婆子壓着我的肩和腿,我強迫自己不要反抗,不要落得越發狼狽。我無力地閉上眼,所有的屈辱也好,癡怨也好都化為眼底的一顆晶瑩,随着我閉阖的眼角,劃落。
就在我強迫自己的心陷入死寂,我卻聽到那些婆子的嘤哦之聲,我微微睜開眼睫,見到那些婆子橫七豎八地暈死在地上,而我仰面對着一道陌生的身影,如天神般,将我從無邊的痛苦中救贖出來。我瞪大眼睛,想看清他是誰,卻又擔心這只是一場夢境。
月光從天窗裏灑進來,從背後剪出他修長的身影,他總是逆着光,讓我看不清他的臉,可青色的光線卻又能平白地繞過他,覆在我的身上,讓我橫陳的玉體越發雪白。
不知道為什麽,我并沒有驚慌,也沒有羞赧,只是靜靜地凝着他,讓他仿佛籠着白霜的身形刻入我的眼眸,進入我的心底。莫名地,他身上散發出的那抹抹盈盈閃耀的流光在我的眸中緩緩融為片片雪絮,漫天飛舞,瞬間把四周暈染成了冰天雪地,我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一個冬雪飄飄的日頭裏。我甚至能感受到,當日厚雪貼身傳來的徹骨寒意鑽入背上因鞭撻留下的傷痕,那種難以名狀的痛楚讓我一生難忘。
那時候的我一如現在,心如死灰地仰躺着,任風雪中飛馳而來的白駒踏過我的身體,結束我慘淡的宿命。可那匹白馬卻在我的身前猛力地擡起雙足,又險險地在我身旁落蹄,我從結着霜花的眼睫中看出去,馬嘶聲響過,留下一片踏碎的冰棱,而他的身影也像天神般,從茫茫晶瑩中踏雪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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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看不清面孔的臉影,同樣的覆着霜雪的身形,同樣的不知是喜是悲的感情,我只是無聲地張口,問了一句:“可是你?”
“可是你——”當同樣的語句再次響起,我又已是不同的心緒。
他沒有立時回答,只是用手指溫柔地為我拭去眼角那一滴淚留下的痕跡。
當他溫潤的指尖觸到我的面頰,陌生地熟悉,我微微一顫,眼角又有些濕潤順着淚痕流下,流過留有他手指的餘溫的地方,告訴我那不是一個夢。
“可是你!”我顫着嘴唇,不容他逃避。
他直接吻上我輕顫的唇瓣,那厚重的蒙面絲巾讓我差點窒息,我才知道即便光線再亮一點,我也只能見到他蒙面的樣子。可我卻能透過絲料,感受到他的氣息。雙手交握撫住胸口,我的心髒莫名萌動,這是只有那個人才會具有的氣息,每當他吻我的時候,總有一種溺入碧波綠池的窒息之感。也許,是因為十二歲的時候,他就曾在一爿藕荷湖水中這樣吻過我,輕易地剝奪了我的呼吸。
“是我——”他的喉結滾動,一手撐住床板,身子向我壓近,我下意識移開環在胸口的玉臂,局促地放到兩邊,兩掖衣料順勢欲掩不掩地敞開,如小荷初露,誘他采撷,他卻遲遲未動我。
雖然光線黑得我看不到他的臉,但他的眼睛一如黑夜裏的寶石,閃閃爍爍,亮得吓人。我不知道此刻他是什麽表情,心裏沒底,不由地有些恐慌,難道他嫌棄我麽?正想直起身子看清楚他的表情,腹部卻被猛地按住,我吃痛地悶哼。不懂他為何在極盡溫柔中,突然如此粗暴地待我。
我平躺着,愣愣地看進他的眼睛裏,那寶石的流光細微地閃動,代表他明顯波動的情緒,而我看不懂。
“為什麽?”我有些受傷地反問。
他聽到我的聲音,好像一下子清醒過來,突然撤去極大的力道,又有些遲疑地移了移手掌。原本半掩胸口的衣料敞開,他寬大的手掌直接覆在我袒丿露的小腹上,我嬌羞地動了動身子,沒有衣料遮擋,我能明顯地感受到他右手虎口上的繭子,應該是日常騎射留下的。他的掌心有些古怪地粗糙,碰觸肌膚并不舒服,但很熱,像個暖爐,暖暖地傳到我的全身,将我融化。我一恍神,仿佛在夢裏有人也曾如此待我。
卻聽他道:“這兒還疼麽?”
他說得關切,我一愣,好久說不上話,原來,他還不懂的……
我心裏感動極了,頓了一頓道:“你怎知道的?”
“我就知道。”他眼中促狹的光一閃,手掌在小腹頑皮地上下游移,那手指還好巧不巧地劃過肚臍,我叮嘤一聲,忍不住蜷起身子,他卻偏不讓,越發逗弄地歡。
我沒好氣的,還道他真曉得我的病痛,原來是作弄我。我也假裝撫住腹部,突然“啊……”地叫了一聲,他一驚,忙停了,緊張地問道:“我弄痛你了?”
我咯咯笑出來,這個傻瓜。
他方知上當,捏着我的下巴,笑道:“你個小妖精。”
我忙抓住他的手,用手指撫摸他的手心,剛才就感覺到了,果然是有個結疤的。
腦海裏忽然閃過一把掉落的折扇,“啪”地一聲砸在我的心口,我記起幾日前在甬道邊我為十四皇子包紮傷口的情景,十四皇子的傷也是在右手手心上的。我剛想說什麽,卻被他長長的手指制止了話音,他只說了一句:“跟我走!”我的身子一輕,他蓋了件披風在我身上,就拉着我飛奔起來,那原本對我來說的囚籠,對他卻不在話下。
黑夜裏斑駁婆娑的樹影,被飽含秋霜的飒風吹得蕭蕭作抖,單薄的木葉無力地落入流向幽冷深宮的暗渠,我緊緊抓住他的手,緊握着感受他若三月陽春般溫暖的掌心,任他帶我逃離。
“再過兩處宮苑,是一出落玉宮偏殿,你先去那裏避一避。等風聲不那麽緊了,你就出宮去。”
“出宮?”我一驚,可我與八皇子的十年之約……
“出去了,就再也別回來了!”
他抱住我的腰,一提氣,就躍上了瑞獸宮檐,飛檐走壁。孤月一輪很近,他也很近,可月光倒逆,刺得我眯起眼,被他橫抱住的我竟怎麽也看不清他的容顏。
“怎麽?困了?要不先睡會兒,馬上就到了。”聽着他輕柔的聲音,我便靠着他睡去,一向理智的那個我突然覺得,如果這是一個夢,就算永遠不醒,我也甘心。
可我這個一閃即逝的念頭很快就破滅了,因為,他的步子停了,我微微睜開眼,他輕輕放我下地,又用身體擋在我前面,冷聲道:“怎麽,既然勘破了我的去向,又有備而來,還不敢現身嗎?”
“我哪有你膽子大,父皇都看得那麽緊了,還敢頂風作案,你可真是不要江山,要美人了!”
黑壓壓的侍衛很快将他和我圍成一圈,只在他和我正對面的地方露出一個缺口,說話的人正一步步從缺口踱進圈中,想是領頭的統領了,他身披黑綢披風,隐隐可見內着朱砂色的蟒袍,頭戴紅纓冠,璎珞的冠簪,可月光只照耀他血紅的璎珞冠,卻看不清臉,整個人被青色的月光拖出長長的影子,我身邊的他似乎認識這個人甚至十分忌憚,挽着我的手更緊了。
“十三皇子挪揄我呢!”我身邊的他如是說,語調中竟帶有一些小男孩受了委屈時才有的拖腔,很自然地流露。我驚詫地看向他,不要說他剛才冷決的口氣,就算是他與我緊握的手也出賣了他的情緒。可我乍聽之際,卻不自覺的有一絲錯覺,仿佛他一直都是這麽說話的。
直到很多年後,我才知道,在這世上,他只會對兩個人用這樣的口吻說話。那時的他,笑說這是小時候一種明知沒有多大用處,心卻還強逼自己一定要做的幼稚反抗,久而久之,倒成了一種習慣。而我卻也是在很多年後才明白,故作委屈的聲音暗含着多少外人不明白的譏諷和感傷。
手被握得更緊了,甚至有些疼,他卻仍然用那種別扭口氣續道:“十三皇子,從小的時候起,你的膽識韬略就皆在我之上,如你所知,我不懂得‘問鼎輕重’的意思,也從來沒有要與你争什麽。你,就不能放過我嗎?”他說到“問鼎輕重”的時候,不自覺地變回正常口氣,又是那種冷硬到冷傲的語調,甚至還有些我辨不出的感情,他這也算是在求人嗎?
我詫異地望着他,隐約猜那“問鼎輕重”四字怕還有什麽深意,不由地又回看十三皇子,對方不易察覺地顫了一下,可長長的影子卻誇大了他的動作。
但我身邊的他似乎并不想放過十三皇子,道:“我不懂什麽是‘問鼎輕重’,也不要什麽江山,我做的事對大家都有好處,不是嗎?”
瓦檐上一片寂靜,陰雲裏的月慢慢地移向到西邊,過了很久,十三皇子道:“你沒有弄清楚父皇的意思。”十三皇子半舉手臂向下一揮,下令侍衛圍攻。
“如果害怕,就閉上眼,只要抓緊我的手,跟着我用力跑就好。”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本能地遵從,閉上眼,只覺得風聲勁疾,而他抓着我的手沒有一刻松開過。
就在我稍稍松口氣的時候,突然左肩一撞,我忙睜眼,只見眼前閃過一個狀似壽龜的玉石召符,十三皇子淩空飛襲他眉心,而他橫腰後仰,身形扳平,我僵硬的四肢還不能适應突如其來的關節活動,我突然發現,我只是他的負擔,想他剛才為了不弄痛我又多費了多少氣力?不知道為什麽,我的手一松,遲疑地放開了他的手,而他顯然沒有料到我會這樣做。他身形扳平的瞬間,月光從正面打在他的臉上,讓我不容錯辨地看到他黑眸裏的不可置信。我心一痛,失去了意識一般,只是立在原地。
背後被重重拍了一掌,我直直向前摔下去,而他在最後一刻抱住我的腰,當我的身體撞入他胸口的時候,我聽到他慘哼一聲,他反而摟得我更緊,我本站在瓦檐邊上,這一墜就連累他一道從屋檐上摔下去,身體和地面撞擊,而他卻墊着我,不讓我傷到分毫。可我有他墊着還感到那麽強的反彈,那他呢?
他仰躺在青石地上,月光終于沒有再和我過不去,繞過我的剪影照到他的身上、臉上,我出其不意,去扯他蒙面的黑巾,卻摸到溫溫濕濕的一片,我一驚,手指不聽使喚地不敢再動。我終于知道為什麽我中了那一掌還沒有暈死過去,原來那一掌根本不是想打我!
他摸上我的手捏緊,止住我不讓我揭。他笑罵:“小妖精,又想做什麽?”我并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見到他黑眸裏的笑意,可他的虛弱的口氣是無論如何也掩藏不住的。
任他拿住我的手,我的纖指反抵住他的手腕處,他的脈象……
我心裏一顫,他原本就是有內傷的,竟然還提氣帶我走了那麽遠,更是傷上加傷,又怎受得住剛才那一記隔山掌?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十一 一任柔腸
那一掌,拍向她的後背,十三皇子沒有半分憐惜。
那個女人,前幾日還為了攀上枝頭纏綿于太子的禦榻,而今又為了活命色丿誘身邊的男人替他賣命。想到此處,他越發嫌惡,便也沒在意他打出的那一掌有多卑鄙。
那一掌,是隔山掌,掌力會穿透中掌女人的身體,打在與她相握的那個男人身上,男人如果運功相抵,只會震傷女人。只是他沒想到的是,那個女人會突然放開那個男人的手。
她,不是應該是一個攀附權貴,貪生怕死的淫。賤女人嗎?死到領頭了,不是更應該緊抓着救命稻草不放的嗎?可她竟放開了那個男人的手。
十三皇子連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的心莫名一顫,可那一掌還是推在了她的背心。只是此時的十三皇子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一掌推開的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她。
男人似乎也看出了她中的是隔山掌,卻反而将她攬入懷裏,放棄任何抵禦,生受那一掌。十三皇子神色複雜地勾起嘴角,那個男人竟然寧願自傷,也不願她受到傷害。哼,他這一掌用了七成功力,那個男人必定傷得不輕。果然,一聲悶哼,是那個男人發出的,他抱着她仰摔下落玉宮的玉檐,重重地撞擊宮落裏的青石花磚。
十三皇子跟着躍下飛檐,單膝跪地,仰頭見女人趴伏在男人的身上,卻伸手去扯那個男人的蒙面。
“小妖精,又想做什麽?”男人的虛弱地調情,手卻輕易锢住她的手臂,她的纖指反抵住他的手腕切脈,倏地,她一把撲抱住他,隔着他的蒙面縱情地吻住他。
十三皇子一震,那些個合圍的侍衛也愣在當場。一時間,四周寂靜無聲,只聞躺在地上兩人隔着蒙面互吻的撕磨之聲。她用唇齒悄悄咬住綢料,他扶着她纖腰的手指默默頂住她的穴道,蒙面的綢緞滑落,她也撞到了他的手指,幽幽倒入他懷裏的瞬間,她迷蒙的眼中只見到他口角的流出的血痕,心碎成兩片,一處纏綿一處痛。
“對不起。”男人淡淡地說,卻忍不住嘔了一口血。血水流在青石磚上,被清冷的月光一照,格外驚心。
“不——”
黑暗裏雕花門扉被直直推開,十三皇子身後,突然奔出一個身皇家公主,撲跪到仰倒在院落中央的兩人身側,推開他身上的她,卻猛地見到他滿口鮮血。
“十四哥哥!”她顫抖着嘴唇,清亮的眼中不由地蓄滿了淚水。
“十五……”他虛弱地開口,然後吐血,面無表情。
“為什麽會這樣!”十五公主蒼白的手想阻止他嘴角中溢出的血水,卻無能為力。十四皇子只是任她用袖口擦拭他口邊的瓣瓣梅朵,既不阻止,也不寬慰。慌亂的十五公主這時才看到他冰涼的眼神,一種宮裏人人盡有,她最怕、也體嘗最深,卻惟獨十四哥哥不會對她露出的眼神。十五公主心裏一震,十四哥哥在報複她,而且知道怎樣報複得她最深。
她失措地抽泣,顆顆淚水珍珠般飛出眼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只對十三哥哥說你要去救她,我……十四哥哥,我不是存心的,我不知道會這樣……十四哥哥……十四哥哥,你不要這樣冰冷地看着玉致……不要……”
見着十五公主哭得真,十四皇子皺起劍眉,只一聲輕嘆,伸手止住十五公主的淚痕:“傻丫頭,你哭得如此傷心,我又怎忍心怪得了你。”翻過身、用手肘強撐着單膝跪地,回首冷視十三皇子,那除去的蒙面之下,赫然露出一張無可挑剔的俊臉,可臉上卻挂着完全不協調的冷漠表情:“老十三,不必老是在爺背後玩陰損,有本事——”他墨黑色的眼珠轉向四方的侍衛,“統統放馬過來!”
“不要啊!”十五公主一把抱住十四皇子,揚高聲音道,“誰也不許過來!”
十三皇子輕笑,道:“老十四,我知道你了解我,可這一次,是玉致求我來救你的。”
十四皇子一怔,似乎有些明白過來,将十五公主擁住,輕柔地問道:“你一直都怕他,為何還去求他?”
十五公主再忍不住,恸哭道:“我除了求我的親哥哥,還能求誰?”
十四皇子一震,原來十五公主正是太擔心自己才會求她的親哥哥,卻無心被利用了,十四皇子當下勃然大怒:“老十三!你有想過她是你親妹妹嗎!”
十三皇子似乎也被激起了怒火:“那你有想過玉致嗎!前幾天才大鬧東宮,這幾天就想來冷宮劫獄,你不要命可以,卻還要将她——”十三皇子輕蔑一指地上的女人,“藏進玉致的寝宮!枉玉致擔心你出事,竟然來求我!求——我——”
“我的妹妹,為了你,竟來求我!”
十四皇子皺眉看向兀自抱住自己抽泣的十五公主,又對上十三皇子帶着不知是譏鳳還是自嘲的眼神,道:“所以,你就在落玉宮設下埋伏,來一出‘人贓俱獲’!可你——又為何處處對她下殺手!”
“我早說過,你沒有搞清楚父皇的意思!”十三皇子冷笑,再次半舉手臂,而他的纖長的指骨中捏着一柄龜型召符。
十四皇子皺眉回望了眼地上的人兒,撫着胸口,強撐着閃身擋在她身前,一袖揮開兩個襲近的侍衛,轉而躍起,避開腳下六人來自六面的合擊,退而擋住另四名侍衛……
十三皇子卻趁着十四皇子與衆侍衛纏鬥之際,走向地上不省人事的女子,十四皇子幾次欲前阻止,卻都被一衆侍衛牽制得分丿身乏術,清冷地月光攪着雲影,十四皇子眼睜睜看着十三皇子一步一步地走近向她,一寸一寸地拔出随身佩劍,刺向她……
“不要——”十五公主的驚叫應和着一抹青光,十三皇子不知道為什麽,在劍刺出的最後一刻,收住劍鋒,轉而輕撩地上女人的劉海,可手中佩劍的劍尖卻在撩起發絲前被另一柄軟劍抵住。
“噌”地一聲,兩柄寶劍劍尖交鋒,叫嚣着摩擦出一串冰藍的火星,如煙花飛濺,而那把軟劍的主人竟然是突出重圍的十四皇子!刺耳聲過,不斷竄出火星的劍尖下,只見十五公主緊閉雙眼、伸平雙臂擋在前面!三人各占一角,二面交鋒,一面卻是用身體擋住長劍。
“行了,都給朕退下——”
不怒而威地聲音從慶祥所宮門響起,落玉宮宮院中的嚣鬧聲瞬間停歇,靜夜裏傳出稀稀落落的衣料聲,十五公主和領命的侍衛跪了一地,叩見天子。清和帝揮手讓他們退到一邊,目光瞥過地上玉體橫陳的昏迷女子,最後定在兩個兀自握劍相抵的兒子身上。
清和帝不怒反笑道:“好,好。朕的兩個好兒子,在朕面前都敢刀劍相向,朕只怕連齊桓公下場都要不如了!”
“哐當”,相抵的雙劍掉落在青石磚上,十三皇子、十四皇子俱伏地。
清和帝冷笑道:“十三皇子,你倒好,這抓人都抓到朕的後宮來了。”
十三皇子連忙磕頭:“臣辦事不力,父皇恕罪。”
“你起來吧。”清和帝道擡手,“領着這些個羽林衛到外頭守着,要是今夜之事洩漏出去半分……”
清和帝口氣一厲,“朕唯你是問!”
“是。”十三皇子應了聲,心知清和帝肯費力氣罵人,就是好事。忙領着衆侍衛退出落玉宮。
夜風涼,吹得人,徹骨寒,院中的父子一坐一跪,都未說話。良久,還是父親先嘆了口氣,道:“十四皇子,朕與你說的那些子話,你都忘了麽?
十四皇子不敢擡頭,只磕頭道:“父皇的話,臣一句都不敢忘。”
“不敢忘?”清和帝氣笑,“劫人在先,拒捕在後,你還記得朕的哪句話?只怕是在你的眼裏,除了妖女,連朕都不放在眼裏了!”
十四皇子一驚,只用力地磕下去:“臣知錯了,求父皇饒過她!”
清和帝怒道:“混賬,納蘭家的庶女,為何混入宮中,吾兒怎這般糊塗!”
“父皇,臣用命擔保,她并不是父皇想得那樣,她只是臣心愛的女人。是臣求九哥通了關系讓她進宮來的,臣本想求母妃把她要到我身邊,可沒想到太子在禦宴上也看上了她,臣一時心急,才駁了太子的體面。父皇明鑒,都是臣太想得到她了,與她無尤。”
清和帝見着十四皇子如此癡迷,越發動了殺機,道:“可她誘惑了朕的兒子!來啊,還不把這妖女就地搏殺!”
十四皇子連忙撲到清和帝面前,哽咽道:“父皇,臣魯莽,臣糊塗,臣從沒想到要引起儲位之争,臣沒想到要動搖國本,臣更沒想到會傷父皇的心……”
清和帝微一動容,十四皇子重重磕頭,“儲位之亂,因臣而起,長孫、納蘭兩家借機挑起朝堂之事,請父皇拿臣來平息。父皇要關臣罰臣,臣都不怨,臣什麽都可以不求,只求父皇……不要怪罪于她!”
清和帝皺眉,猛地見到十四皇子跪着的青石地上泛出暗紅色的血跡,一把拉開十四皇子,脫力的十四皇子終是暈死地上,暗紋黑綢勁裝的前襟一片濕漬,一片驚心。清和帝一怔,十四皇子一直低着頭,是怕叫他這個父皇看見嗎?
那觸目的血跡映入天子的雙目,清和帝突然想到了那個有關于木蘭佞氏家族的歃血詛咒,佞氏代代皆出情種,可個個縱然拼卻一世柔情、一任柔腸,卻也只能換得肝腸寸斷、長恨而終的宿命。這是佞氏永遠背負着的逃不脫的血咒。
即便是太祖皇帝金戈鐵馬,骁勇無敵,不惜為了一個女人與整個蠻族為敵,可他一生得不到的也只有她;而後,太宗皇帝,文韬偉略,卻因心愛之人之死從此喪志,有生之年都不能入主中原;先帝,更是為了萼貴妃不惜放棄皇位,可到頭來,卻還是梨花零落、承乾一夢;而自己,不也不可自拔地眷慕上一個永遠得不到的人麽?他們,誰也沒有逃過。
只是沒想到,他的這個小兒子,那麽早就踏入了佞氏的宿命。
清和帝終究是心疼這個小兒子,再沒有追究下去,差人擡十四皇子回乾清宮宿下,又汲汲宣召太醫診治。天子的禦辇很快在回乾清宮的甬道裏杳杳遠去,慶祥所又恢複沉寂,雕花窗扉前,亮着的紅燭垂着淚,十五公主對着床上昏迷的女子,悶悶地低頭:“原來,十四哥哥竟這般待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