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章
微雨簌簌地落在阮馨的臉上,她不緊不慢地向前走着,這男子也迎了上來。
“咱們的賬一會兒再算,先介紹你男朋友給我認識下。”
聲音猶如雨中的一壺濃香的黑咖啡,誘人的味道,刺激人振奮的功效,卻刺激腸胃。
阮馨擡頭仰望着他:“沈銘哥……”
他大她八歲。
八年。 一個新生兒初長成,八年,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當她哼着兒歌,第一次背起小書包時,他已挺拔如白楊;當她梳兩條長辮子來這座不夜城求學時,他已像家長似的,毫不吝啬地用自己的薪水請她的室友胡吃海喝;當她大四畢業時候,他已能談笑間化敵無數,替她無數次擋刀劍……于是,她眼巴巴地看他為別人披上婚紗,乖乖地當他妻子的伴娘,一次又一次給他的兒子小景買玩具,買剛上市的小童裝。
沈銘望着車上的那人,和他相似的型款,相似的眉眼,只是,那眉宇中蘊含的力量,又和他截然不同,他是永遠的靜海,那人眼中卻銳氣滿滿,像随時會制造一次海嘯,将所有的東西帶向高空,然後毀滅掉。
“沈銘,阮馨的大哥。”沈銘的笑容如午後的紅茶,溫暖,溫潤。
“袁瀚。”他微笑着回應。
原來,他叫袁瀚。
兩個高大英俊的男子握手的時候,其中有一個面色煞白,隐忍不住,先是捂住口,吐了。
“你還好麽?”
沈銘幫袁瀚男人捶背,對方煞白着一張臉,擺手,直起身笑笑:“沒事。”
沈銘一臉關切:“胃不好嗎?我以前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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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瀚懶懶地整理下自己的紅坎肩,拍拍沈銘的肩膀,從口袋裏摸出一個《海賊王》的拇指大小人偶:“這個小玩具送令郎玩吧。不打擾你們了,你兄妹倆好好聊。”說完之後,便要上車。
沈銘依舊是靜海,他笑說:“不打擾,一起吃晚飯把。”
袁瀚揮手:“胃不舒服,改天再敘。”說完之後,驅車而去,沈銘連同阮馨一直站在細雨中,直到銀色的車化作煙塵。
阮馨低頭,發現沈銘正在掐自己的中指。
這是沈銘難過時才有的動作。幾年前,她看到過一次,那次,他将手指掐出了豔色。
棕色的咖啡屋裏棕色的音樂傷感而纏綿,王菲深情吟唱,低喃輕哦:
還沒好好地感受雪花綻放的氣候
我們一起顫抖 會更明白什麽是溫柔
還沒跟你牽着手走過荒蕪的沙丘
可能從此以後學會珍惜天長和地久
沈銘為阮馨點了咖啡冰樂,自己優雅地端一杯熱牛奶,開始正題:“你的辭職信我收起來了。”
阮馨低頭猛嘬冰欺淩,心道,你不是周五出差了麽。
沈銘繼續道:“如果你只是一時沖動,我就當這事沒有發生。”
阮馨擡頭,鄭重地望着沈銘:“我剛來這座城市的時候,我爸不放心,讓你照顧我,我畢業後,我爸怕我找不到工作,依然讓你負擔我,我在你的單位工作了兩年,想換來老爸和你的笑容,可是,我并不擅長,對不起。”
阮馨飲下一大口咖啡,繼續說:“我有我的專長,所以,不會再繼續當你的負擔,這本不是你該背負的。”
王菲的歌聲沒有因為這段獨白而停下,依舊流水般纏綿,流水中飄零着晚春的花瓣,飄向遠方:
有時候有時候
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
相聚離開都有時候
沒有什麽會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時候
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
等到風景都看透
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沈銘繼續随意地擺弄着他的杯子,無名指上的鉑金戒指在暗弱的燈下閃爍着幽幽白光。
戒指并不是他和妻子剛結婚的時候的婚戒,那時候,他一無所有,只給了她郎才郎貌的婚紗照。照片上,新郎的面容如希臘雕像般完美,比起她的夫,新娘太普通了些。
“你從來不是誰的包袱。”沈銘沉沉地望着她,伸出大手,替她取下頭發剛在雨中沾上的碎花種子。
“可是,我和你父親不舍得你去闖。”沈銘輕抿一口芒果汁,刺激性水果像刀劍一樣在他的胃裏金戈鐵馬。
“我想獨立、真正地體驗這個世界。”阮馨眼眶潮熱。
沈銘澀澀地審視着她:“他教的?”
阮馨搖頭,将杯中的冰塊攪得嘩嘩作響“不是。”
沈銘輕飲着牛奶,一如請她大學室友吃飯時的認真,一如他為她擋酒時喝到胃痛的情願,一如他每一次教自己寫策劃書的時候的虔誠。
阮馨更加虔誠地望着他。
沈銘不回應。
阮馨繼續無辜地瞪她。
沈銘閑雅地望窗外,聽雨聲。
阮馨垂下腦袋,洩氣地猛飲一口咖啡味道的冰可樂,涼,甜裏夾雜着濃濃的咖啡苦味。
沈銘輕輕拍一記阮馨的腦袋:“有什麽計劃?你爸那邊,我來搞定。”
阮馨突然就雙目發燙了。
“喂,別激動,你不是說讓我請你吃飯嗎?吃什麽?“沈銘笑說。
阮馨搖頭:“不用了,回家陪嫂子和小景吧,我約了姐妹。”
就這樣,兩人分道揚镳,阮馨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收拾行囊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速寫本遺失了。搜遍了整個包,都找不到。
是在沈銘那裏,還是在袁瀚的車上?或是在咖啡屋?
她望向窗外。
雨一直下着。
窗外的金茂大廈在雨中矗立着,圈圈的弧度像花瓣。
花瓣中,莫名就生出一張溫潤的臉,在藹藹雨霧中微笑,那笑,卻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模糊成煙雨,卻又在雷聲中霎時清晰。另一雙蒼白的手臂卻向自己倜傥地揮舞,藝術家似的手指,手腕粘貼着白色膠帶,內斂而戲谑的笑……
阮馨雙手拄着腮,一面質疑着,憧憬着,手機就開始響起。
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