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七章

隔着大老遠,阮馨就聞到一陣濃郁的酒氣。

阮馨恭敬地打招呼:“好早啊。”

“嗯,釣魚去了,回來喝了兩杯。”薛冰說着,走到關得嚴嚴實實地鐵大門前,用黝黑的鐵拳梆梆地砸門。

只見大鐵門內,五十多歲的老門衛板着臉一擎頭:“敲什麽敲?走後門!”

“走你MB後門!都天亮了,你這TMD是失職!,信不信我一會兒進去讓跪着給我開門!”薛冰似乎是努力,狠狠地沖着大門的鐵鎖踹下去。

轟隆一聲,鐵鎖紋絲不動,鐵門卻被一腳踹地凹進去一塊。

門衛急忙屁颠屁颠地去開門,薛冰挺着健壯的胸膛,泰然進門。

阮馨渾身刷地冒出一股冷汗,正巧一輛出租車經過,揮手剛上車,頭腦一沉,便入了夢。

一覺醒來時候,發現自己已在浦東區。東方明珠更近了,夜晚大放其彩的高樓們更近了,可是,出租車足足多走了一個區域。

本來只需要二十塊的打車費,已翻了兩番。

公司對晚十點半之後的交通費是予以報銷的,可是,自己留的住址近得只有幾站公交,怕是只得自掏腰包。

出租車司機見她醒來,便開始抱怨:“你說的金魚路到底在哪兒?“

阮馨冷笑一聲:“那麽近的路,你出隧道就能看到,我不相信你不知道地址,你多出的打車費,我拒付,從現在開始,我指路。下隧道!”

那出租車司機被這小丫頭的氣場鎮住了,乖乖下隧道,原路返回。阮馨回到自己的小區,也不洗漱,一頭紮進被窩裏,惡魔便一個又一個地襲入她的夢鄉。

她夢見,自己在高考的時候,被一幫強盜抓走了,她奮力掙紮,彪悍的強盜們軟硬不吃,她被關進一個山洞,繩索将她的手臂綁得緊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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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夢見,自己的夢中侵入了面目猙獰的巫師,巫師将她櫻花顏色的夢,變成了墨綠色,巫師再一施魔法,她的夢變成了完全的黑色。滿面瘡痍的巫師,看到自己的成果,笑得震天響,口腔裏的黑色牙齒,嶙峋而奇怪,張牙舞爪的牙齒,像是魔鬼的洞穴的岩溶……

醒來了,便得繼續去公司挨罵,不知是arron故意向小陸指使錯了內容,還是小陸并不明白甲方的意圖,arron說,讓阮馨寫新聞稿,阮馨寫成網絡軟文了。Arron大叫一聲,甩着玉米須擡腿就沖進王建的辦公室,王建再次沖出來,徑直走到阮馨的座位上,開罵,唾沫星子濺在他的電腦屏幕上,鍵盤上。

阮馨狠狠地摳着指甲,摳着手指的死皮。她覺得心裏的有一片海,就像夢中一樣,正由櫻花的顏色迅速變成了墨綠色,她在墨綠、墨黑的海洋中掙紮,溺水,以光速被墨黑色的海吞噬。

新來的女同事申婕說:“加油,誰都是這樣過來的。”

可是,她加不上一毫升油。

晚八點五十分,阮馨一口喝着咖啡,忽然聽到滴滴聲,她忽然發現,自己忘記鎖手機,手機竟在呼叫袁瀚,急忙挂斷,其時,袁瀚正暈乎乎地在醫院吊點滴。

聽到鈴聲,他以為還是甲方騷擾,慢騰騰地坐起來,用那只沒有點滴的右手接過電話時,撥入已取消。

撥回去,就聽阮小二說:“對不起,我撥錯了。”

袁瀚努力壓制着咳嗽,淡淡道:“你撥對了。咳咳咳……”

阮馨道:“你感冒了麽?”

袁瀚勉力沉吟道:“小感冒。”

阮馨早已聽出他聲音的倦意,便問:“你在哪?我要去找你!”

袁瀚暈暈地打了個哈欠:“找我幹什麽,咳咳咳……?”

他的聲音又如蓮藕地的絲絮,黏黏連連着喉嚨深處的濃烈淤積。

阮馨的心有點慌:“你現在在哪兒!”

袁瀚虛弱地笑笑:“你不是撥錯了麽。不勞你阮小二費心。”

阮馨只得到:“你現在在家麽?如果在家,我送你去醫院,如果在醫院,我去看你。”

袁瀚吃力地擡頭,打量了一下四周:身邊就有三個活生生一家三口:鄰床正在點滴的中年男子,紮着小辮子的小女兒在一旁剝淺黃色的柚子,柚子的皮厚得像有些人的臉皮,他的妻子長并不貌美,手卻是溫柔的,溫柔地幫他盛雞湯,溫柔地将湯汁的味道漾滿整個大廳,雞肉的香氣,姜片的暖息,他甚至聞到了枸杞子的甜味。

“咳咳咳……”

“喂,你說話啊,袁瀚,你在做什麽?”阮馨那邊急切地背起帆布包,往電梯口大步走着。

袁瀚雙目緊閉:“我在,XXX號房間。咳咳咳……”

阮馨一遍又一遍地按着電梯按鈕:“在哪個醫院?”

袁瀚虛弱地道出地址,忽然,就覺得一種前所未有的困倦感浸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再次醒來的時候,伴着一陣手腕的微痛。

眼前迷迷朦朦的,先是手腕處慘白色的膠帶,然後是白大褂,再然後,他看到白大褂身後站着一個白T恤的女孩子,紮着高馬尾辮,低頭,看到她紅格子的帆布鞋。

“咳咳咳……”

他勉力支撐着胳膊,猛一起身,惹得喉嚨難以抑制的麻癢起來,伴着天旋地轉的陣陣眩暈。

忽然,太陽穴處傳來一陣濕漉漉的涼意,滲透着,沁着絲絲甜膩。

他猛地睜開眼睛,擡起灌了鉛似的纖瘦手臂,摸一把,牛奶的香滑粘在他的手指上。

“我小時經常發燒,我奶奶就用冰棍給我降溫。”阮小二認真地望着他的眼睛。

牛奶雪糕漸漸滴在他滾燙的額頭上融化開來,甜絲絲地滲入他的頭發,滲入他的眉心,他就覺得自己好了大半。

“回家吧,咳咳咳……”

袁瀚吃力地坐起來,牛奶雪糕滑落他的額頭,阮馨一把接住雪糕。

袁瀚抓過來,咬了一口。

兩人剛上車時,窗外就飄起了陣陣小雨。

橘紅燈火下,陣陣金絲雨紛紛揚揚,袁瀚指着車窗說:“看,金蟬絲雨。”

金蟬絲雨遍就布他們的周圍,滴滴答答,寫字樓是雨,小區是雨,小區內的雞蛋花、石梅上,也是雨。

阮馨挽着袁瀚上樓,回到他的家中,袁瀚捂着胃,換了鞋,就徑直走進自己的游戲室。

阮馨跟着進入他黑洞洞的房間時,只聽他袁瀚說一聲關燈,就見漆黑的房間忽然間繁星遍布,仿佛自己進入了一個神秘而飄渺的太空幻境。

閃爍的金黃的星光在四面八方流淌。

旋轉金的眼淚着晃耀。

人骨模型拼成的手槍、坦克、十字架、匕首、船舵點染着金碧輝煌的星光,西藏的牛頭,摩洛哥的巫師灰炮,威尼斯的鑲鑽面具,埃及的法老人偶,羅馬的仗劍持盾的騎士,都點染着缤紛的金色星光。

袁瀚拽一只馴鹿娃娃的靠墊,平躺下,他的全身也都是星輝。

鋪了一身星輝的男人閉目,沉吟道:“ 萬一我就這樣死去了,也死得很輝煌燦爛呢。”

阮馨忙安慰着:“你死不了,久病纏身的人野都很長壽!”

袁瀚起身,賞了她一個爆栗。

阮馨揮拳頭給他捶背,他擺手制止着,擡起頭來,凝住着滿臉金黃星光的阮馨:“剛才在加班嗎?”

阮馨苦笑道:“是啊,每天被AM陷害,被組長罵一兩個小時,而且罵的都是莫須有的罪名,不如辭了。”

袁瀚把嘴一咧:“吶,做文案呢,最要緊的就是開心。準點下班這種事呢,咳咳咳……是不能強求的。吶,組長罵你AM陷害你,是他們不懂得珍惜。發生這種事呢,大家都不想的,咳咳咳……吶,家庭影院我打開了,要不要再看一眼?”

阮馨噗嗤一樂:“幹嘛這種口氣,你以為你是TVB的歐陽胖子嗎?哈哈哈哈哈!”

袁瀚拍一記阮馨的腦袋:“我不管,我把你逗笑了,你必須找一個影片把我逗笑,咳咳咳咳咳咳……”

兩人坐在散發着幽幽白光的太空椅上,阮馨就覺得自己真的在太空中了。

阮馨找出《灌籃高手》。

袁瀚沒有提出抗議。他是屬于八零的最前奏,第一次接觸這部熱血滿時,正讀六年級,唇邊的茸毛剛剛發芽。

“大白癡!”

“我是天才!”

“教練,我想打籃球!”

“彩子~~~”

“稱霸全國!”

“真傷腦筋啊!”

……

幾十個神采飛揚的少年,幾十雙虔誠而熱情的眼,長得像狐貍的,像猩猩的,像猴子的,像中年人的……都是一樣的情春酣暢。如果說,後來的《銀魂》是一種嗜好,《死神》是一種荷爾蒙爆發的偏愛,《火影忍者》《海賊王》是大學時候保持的一種習慣,那麽,《灌籃高手》就是最初也是最後的摯愛。

兩年前,他去日本時特意去了一次神奈川縣,在陵南高校附的寧靜海邊靜靜的坐着,釣魚。那天,他穿着紅色的T恤,白色的長褲,丫字的拖鞋,一如陵南的仙道。那是一個能把周圍所有的關系都處理得圓滿的十五歲孩子。那是一個擔負整個球隊命運的少年。他用自己帥氣無敵的微笑,将所有的隊友拒絕,卻對自己未來的對手櫻木和流川饒有興趣;他用自己所有的堅強和熱情,贏得了和最強的海南的比賽,卻因為教練的錯誤指揮,失去了去全國大賽的機會,而他的實力,是神奈川最好的。他是一個悲壯的英雄……

袁瀚正回憶着,阮《灌籃高手》的某一集已在播放,畫面上,黑壯的赤木剛憲氣勢洶洶地要和門外漢櫻木花道比賽,結果,被櫻木花道不小心扒了褲子。

“哈哈哈哈哈哈!”阮馨對着屏幕上赤木剛憲的黑屁股大笑。

袁瀚白了她一眼:“你就對猩猩的屁股那麽感興趣?給你找一集精彩的!”

他熟練地将視頻調到了第七十集,這集講的是湘北VS陵南大戰。屏幕上,櫻木花道積極搶球,結果,結果,用力太猛,直接把球抛入對方的籃筐裏。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星輝中,大笑聲亂顫,金色的星星被震得一顫一顫的。

袁瀚和阮馨足足看了十幾集,片尾也看,也聽。

看到櫻木花道因為受傷而躺在地上的時候,袁瀚突然扭頭,凝住着阮馨星光閃閃的小臉,目光如炬。

阮馨先是故作不知,卻終于被那綠幽幽的眼神瞪得忍不住了,扭頭問:“你看我幹什麽!”

袁瀚沉吟道:“我也想躺着看。”

阮馨指着那只馴鹿:“嗯。”一面繼續看畫面。畫面上,彩子蹲在櫻木的面前。

袁瀚戳戳阮馨:“喂,咳咳咳……”

阮馨問:“怎麽了?肺難受?”

袁瀚搖頭。

阮馨疑惑道:“那你到底怎麽了?”

袁瀚指着阮馨的大腿:“我想躺在,咳咳咳……你腿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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