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老年人特有的腐朽氣味越來越近。那是陳年的梨花木埋在地底下的味道,濃郁,撲面而來,阮馨喉嚨裏一陣翻滾。
她想一腳踩碎這老淫棍的小腳。
她想像往常那樣,攻其下盤,之後指着他鼻子大罵一場,可她深知,在這人家的地盤,這樣做毫無疑問非但沒有好處,還會将自己全盤搭進去,包括她一周通宵幾次的餐費、車費補貼,還有她的血汗錢。
她依舊是渾身發抖,當那雙幹豆腐皮似的老手試探着爬上她的後背時,她被淚水模糊成一團混沌的眼前終于一亮。
“臧老師,我知道您是好人,可是,我真的受不了啦!”說着,她一把推開這老□□,“您別攔我,我這就去收拾東西!”
那老□□依舊是笑得慈祥和藹,眼皮松弛耷拉的老眼閃爍着冰珠子似的華光:“孩子,你是很優秀的,也是很要強的,就這樣被欺負走了,你甘心麽?你想辭職的原因不就是要換組麽?我給你換到薛冰那組,怎麽樣?”
阮馨一時間被這攻心的上上詞封住了口。
阮馨搖頭,眼淚依舊是止不住的:“謝謝您的好意,我多呆一分鐘也呆不下去了!”
老□□笑道:“那我現在就給你換組,怎麽樣?“說着,竟去拉阮馨瑟瑟發抖的手:“你看,你手都冰涼了。“
阮馨急忙借着抹淚的機會把手抽走,他卻笑道:“好孩子,受苦了,你在這裏休息一下,今天下午什麽事情也不要做了,等你休息完了,我帶你去見見你的新組長,好不好?”
阮馨十分失敗地發現,自己在這老頭子面前招招失敗,丢盔棄甲。
那臧老爺子笑說:“孩子,我這就走,你先在這兒休息把,裏屋有洗手間。”
阮馨再抹一把眼淚,忽覺渾身無力,卻又不敢休息,兀自在董事長室淚如泉湧,哭了一個小時,終于将自己所有的委屈都淌溢完畢之後,脫力地趴在沙發上,腦子就清醒起來。
不對。
她忽然覺得,自己莫名其妙的的就被拉入了集團鬥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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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婕說,薛冰是三老板的人,那麽,自己既然被薛冰收留,那麽,自己無形中就被劃進了三老板的方陣,而這老頭子,卻巧妙地将自己納入他的旗下,現在,她像一個吃裏爬外的不知趣者似的,扯着東,挂着西,怕是哪邊也不屬于自己了。
阮馨搖頭自言道:“好複雜。”
袁瀚說得沒錯,這個公司将辦公室鬥争玩到了極致,這是用漫畫描繪格子間的最好素材。
阮馨洗手間草草地洗一把臉,她擡起頭,頭一次發現,自己紅腫着眼睛,竟依然幹淨清爽,然而,另一件事卻如洪水猛獸一般向襲入她疲憊至極的心底。
她被抛棄了。在自己獻出貞操之後。
可是,他喜歡過自己,她堅信。因為,真正的喜歡,往往有凄楚的眼神,沉醉的注視,直到分手之前,他依舊都把這些給過她。
難道,他結婚了?
難道,他還有別的難言之隐,或者是自己配不上他?
她反複追問着,找不到不愛之外的任何明确答案。
她反複追問的那個人,此時心裏也沒有答案。
此時,袁瀚将所有繪畫相關的書捆成一摞又一摞,将他的所有畫作也打包好,簡單的活動,已消耗掉所有的力氣。
“袁瀚,你真的那麽不濟了麽!“
他躺倒在思想者雕塑之下,心道,如果她知道這思想者是他一手打造,該會多麽舍不得。
雙頰莫名其妙的又發燙了。周身也開始發熱。
他知道,這絕非偶然,而是一個陷入泥沼的開始。
他摸出手機,撥通了周雯雯的號碼,略帶沙啞的聲音澹然如水:“雯雯,麻煩你下班後來我家一下,好麽?”
雯雯沉默了幾秒鐘。
“師兄,有事麽?”
袁瀚的語氣依舊是平靜的,靜得像依舊是平靜的:“來了就知道了。”
雯雯笑說:“師兄不是愛上我了吧?”
袁瀚自嘲地一笑:“晚六點見。”
挂掉電話之後,袁瀚越發覺得周身熱汗直流,跌跌撞撞地打開游戲室的門,從一只鐵制麋鹿玩偶的頭上摘下紅色的小帽子,這是他的藥盒,治療胃痛的、感冒發燒的、消炎的,他盯着那白色的、藍色的紅色的包裝紙盒子發呆,心道,以後這玩偶怕是要裝滿了吧。
說着,将那退燒藥吞下去,未加糖衣的藥片又白又苦地黏住了他的舌苔,卻沒有急于找水沖下那口腔中滿滿的苦澀。
他躺倒在無限地黑暗中,人骨手槍、坦克、十字架、匕首、船舵在沖他咧嘴;千本櫻,洞爺湖,斬月冰冷地橫躺在原處,似是靜坐示威,牛頭,鑲鑽面具,法老人偶、羅馬騎士統統以一種猙獰的姿态淩駕在他的視野上方,他閉上眼睛,漸漸進入另一個猙獰的夢鄉。
他夢見,自己在奈何橋前被孟婆攔住了。
孟婆說:“你回去吧,游魂野鬼,能投胎的都是解脫了的,你依舊要在心獄中承受煎熬。”
袁瀚奇怪地問:“我犯了什麽錯誤麽?”
孟婆說,你去問牛頭馬面吧。
紅綠頭臉,獒牙外露的牛頭馬面就飛來将他逮去了地獄,拷打。
袁瀚問:“我這斷斷的三十年一年似乎沒有作奸犯科,偶爾參與辦公室鬥争,卻不置人于死地,孝順父母,對得起朋友,為何下了地獄?”
馬面冷笑:“你錯了,這裏不是地獄,是心獄。你所看到的受到的,都是你的心裏幻化出來的。”
袁瀚更奇怪了:“為什麽我要入心獄?”
那牛頭搖頭道:“因為你沒有遵照你的內心而活。”
袁瀚舔舐着自己唇邊被拷打出的血液,吃驚地望着這相貌奇醜的怪鬼。
牛頭繼續道:“你對藝術的追求和你已達到的境界,有你自己想象不到的高度,所以,這些年來,你投身建築設計之後,将內心壓抑到了極致,你痛苦,你恨不得解決掉你的生命,卻越來越光鮮的活了下去,尤其是你得到大獎之後,你更加痛苦,你在想,如果你尊重你的生命賜予你的靈力,你會活得多麽好。”
馬面接下去說:“你內心的壓抑已經達到了極致。你對那個女孩一見鐘情,你愛她,卻要修理她,折磨她。你認為自己對她的折磨會讓她迅速成長,卻心疼她,你把她的貞潔奪走,除了實在想要她,更是想讓她堅強,可是你又放心不下她。其實,你又何必如此拷打自己的心靈。”
袁瀚若有所思,莫名其妙的,他手上、腳上的枷鎖就消失了。
袁瀚說:“其實,貞潔這兩個字,都是虛情假意的古代人造出來的。女子為什麽非要從一而終?女人為什麽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男人女人都有享受愛情、享受生活的權利……”
“可你還是覺得對不起她。”牛頭繼續說:“我們在陰間的人尚且看電影,我愛看布拉德皮特的《燃情歲月》,電影裏說,一個人遵照自己的內心而活,要麽是一個瘋子,要麽活成傳奇。你親手扼殺了你的傳奇,現在即将連瘋子也做不成,你不下心獄,誰下?”
袁瀚忽覺腳下一沉,那鐐铐枷鎖又飛了回來,結結實實地将他铐住,牛頭馬面化成一陣黑煙離去,夜叉揮鞭直逼他的胸膛……
疼。
胸口異常的疼。
他睜開眼睛,心獄、夜叉随之消失,然而,這游戲室的黑,卻一如又一個心獄。
袁瀚慢慢地坐起來,直視着自己游戲室的一切,若有所悟地撕下那漆黑的窗簾,将那許久未開過的燈打得大亮,那燈是在意大利獲過獎的飛鳥燈,倒挂寶塔似的的形狀本是無奇的,那每只燈泡上,卻都生着白色的翅膀,展翅欲飛。
他打開許久未開的游戲室窗戶,深呼吸一口,望着窗外的夕陽和流水,覺得自己也在飄忽飛翔。
正在這時候,一陣怯懦而猶豫的門鈴聲将他從夕陽中拽回,他開門時候,門外的嬌小女子羞怯而雙頰生焰。
“師兄。”雯雯柔聲叫道。
“請進。”袁瀚将她請入書房,将兩摞厚書搬到她面前:“這些繪畫書籍是阮馨的,麻煩你幫我代交給她。其餘書櫃裏的書,任你挑選,送你。”
雯雯撅起粉嫩的小嘴:“師兄,為什麽不親自送給馨馨呢?”
袁瀚攤手,笑道:“我們分手了。”
雯雯吃驚地望着他,努力從那深邃的眸子中捕捉着傳達給她的信息。
袁瀚笑說:“當我進入她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并不愛她,我只愛那個和她現在非常相似的年輕時候的我,既然不愛,又何必在一起。”
他笑得坦然。
雯雯打量着他蒼白的唇,幹脆地回答:“師兄,你的意思是你玩弄了馨馨嗎?你不是這種人。這事還有隐情,是嗎?”
袁瀚搖搖手指:“NO,想拜托你幫我送她一些好書,補償一下。”
雯雯探下身,仔細研究着這些書:英文原本,精裝,銅版紙的彩色內頁,她曾送過阮馨幾本中國出品的,每一本都不下百塊,甚至還有幾千元人民幣,甚至美金的。而這英文原本的畫集,價格的多少,她不可估量。
雯雯便道:“不對,師兄。在這個冷漠的城市,像我們這些之前認識的校友,也算是好朋友了,你有很多話想對我說,對不對?”
說完,雯雯揚起小臉道:“要麽,你勾引完了馨馨,又想勾引我?”
作者有話要說: 俺滴古言新文兒~~~男主冰山王爺,坐輪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