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地上的牛奶痕跡還未完全幹涸。
袁瀚緩緩蹲下身,用手指輕觸那已濃得化不開的液體,油脂黏在指尖上,黏黏滑滑的,他猛地起身,将手放至水龍頭之下,卻在水流蹿出龍頭的那一刻迅速抽手。
他瘋魔似的摸出手機,開機,想撥出那個早已呼之欲出的號碼,将11個號碼悉數輸入之後,卻又在下一秒删除,一條短信卻在這時候闖入。迅速開啓短信,只見雯雯說:師兄,我知道你有些話想對我說卻無法開口,那就勤快對馨馨說吧,她正在去你家的路上。
袁瀚自嘲地笑笑,閉目,将那短信橫心删除,背起包,走到門口,将房子的水閘、電閘統統拉下,腳下卻始終像是有人拖着拽着,寸步難行。
他就這樣站在門口,伫立着,一些生動的昨日,像穿過手指的溫泉一般溫柔地淌過。
“你幹什麽!”
那是他第一次吻她,她懊惱地揮着拳頭,大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
“你那麽懂人體藝術,要不,你給我當人體模特好不好?”
這已是第二次見面時候,在飲品店裏,她厚着臉皮提出這種讓他哭笑不得的要求,他卻莫名的愉快,像是在看一只追着自己的尾巴轉圈的小貓似的。
真正喜歡上她,還是在那次車展上。
“大家看啊,這個人是陳世美!”這阮小二指着雯雯的負心男人大吼,卻被雯雯指責,那時候,她一個人站在人群中挨罵,他就有一種沖上前去抱住她的沖動。
他清晰地記得,自己在那天逮着她去開了房間,他許久以來的經驗告訴自己,她不會拒絕自己,她卻抓着吹風機堅決捍衛尊嚴怒吼:“歲月是把殺豬刀,軟了香蕉。我告訴你,你要是敢怎麽樣,我讓你沒有香蕉!”
可是,她終究将自己獻了出來,他卻抛棄了她。
想到這裏,袁瀚失聲一笑,倒退幾步,呆坐在沙發上。
與此同時,阮馨所經過的那條路已陷入水洩不通的交通洪流之中,周圍的車輛不是水,是一條條鯨,黑色,銀色的鯨,張開血紅的大口,把她層層包圍,一如生活開始圍追堵截她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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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是抱着前方的座位,再放下手臂,然後,伸長了脖子,東張西望,後來,幹脆放下窗玻璃,胸悶,悶的她幾乎要脫掉她血管贲張。
“司機師傅,還有別的路可以走麽?”她着急地望着那條紋絲無縫的路,通身是汗。
“你還能走得動麽?怎麽去別的路?”司機沒好氣地反問。
十分鐘之後,出租車前進了三步。
阮馨忍不住問:“司機師傅,這裏要堵車到什麽時候?”
司機搖頭:“不知道呢,以前似乎沒有那麽堵。”
阮馨開始啃指甲,啃完左手,啃右手,食指被她啃出血來,腥鹹。
路口的紅燈終于轉為綠燈,出租車終于得以挪出幾米,過了紅綠燈,再次陷入鐵桶之中。
人行道上,一批有一批剛下班的人如洪水般從自己眼前湧過,走過了,匆匆忙忙,再也見不到,又一批陌生人湧來,湧散。
阮馨覺得胸口越來越熱,像是有一團火箭,要帶着自己沖破這人的洪流似的,她一把推開車門,撒腿就跑,無視周圍一道道訝異的目光,沖刺似的前行,天空中莫名地就飄起了一陣小雨。
無視那窗上順勢滑落的水滴,袁瀚在黑暗的客廳裏燃起了最後一支香煙,灰白的煙塵幹擾了整個客廳的黑暗,冉冉升起,餘韻如焚。
他狠狠地吸一口,嗆得他一陣猛咳,喉嚨裏又泛起一陣腥甜,他急忙捂住口,從茶幾上抽出紙巾拭去了那深暗的液體,然後,将煙用力扼殺在骷髅頭式煙灰缸的骷髅口中。
“富婆喜歡用別墅換你一分鐘,你換去啊,你最好是賣出幾套別墅,幹脆炒樓好了!我不稀罕!”
她舊日的壯語還在耳畔回蕩,聲音不大,卻震耳欲聾。
“再見了,阮小二。”袁瀚低語,慢慢地走出門,一圈,兩圈,将防盜門的鎖旋轉至第三圈的時候,袁瀚足足用了一分鐘。
阮小二此時正在路上狂奔,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腳底已經濕透了。
再過兩個紅綠燈就到了。
她在一處紅燈下喘着粗氣,挽起早已貼在身上的衣袖,一秒一秒默數着,紅燈轉綠時,飛跑了出去,跑得小腹一痛,岔了氣,只得在小雨中大口喘息着前行,走到下一處紅綠燈的時候,遠遠地望見小區門口有個高大清瘦的男子單肩背一只大旅行包,在向一輛出租車揮手。
阮馨急忙掏出手機,撥過去。
正在這時候,對面一輛出租車經過,高大清瘦的男子扔包,上車。
“虹橋機場二號航站樓。”袁瀚說。
鈴聲在響,伴着《秒速五厘米》的憂傷旋律,音樂中,似乎有櫻花以時速五厘米的速度飄落。不知道,雨滴落下的速度是多少。
“先生你方向坐反了。”
“沒關系,繞道直接上延安高架,省的堵車。”
出租車發動起來,公裏計時器開始噠噠運作。
《秒速五厘米》的旋律繼續在車中回蕩,這是他特意為她設置的音樂。
我一直在找尋你的蹤跡
對面的房子小巷深處的門邊
雖然明知你不可能在那裏
若能實現願望的話 我想馬上飛到你身邊
已經沒有什麽做不到的了
我會放下一切抱緊你
……
如果還有來生我無論如何都要來到你身邊
我已經沒有了其他想要追求的東西
因為沒有比你更重要的了
很快,出租車就消失在阮馨的視野中,雨越下越大,雨水、汗水中,她的眼睛是幹澀的,她知道,自己的眼淚暫時性幹涸了。
她站在遠地,怔怔地望着一輛又一輛車飛馳過。
他們都開向哪裏?
他們都有等待的人,錯過的人,和他們逃避的人嗎?
或者,他們開往自己的夢想,或者開往滅亡?
他們都被誰人控制?
阮馨忽然覺得,周圍像是一個巨大的矩陣,一如《黑客帝國》中所描述,周圍的力量全是矩陣中的虛拟物,她無法控制,無法改變,周圍的巨大能量源,正在一步步摧毀她的人生。可惜,那個相貌像救世主的男人,抛棄了她。
小雨依舊在下。
她的頭發濕漉漉的,腳下的帆布鞋黏着腳底。
她微笑着,走在馬路上,路過一個又一個紅綠燈,她已經沒了顏色的意識。
呼嘯的車鳴聲。
小雨砸在頭發上的水聲。
自己的呼吸聲。
此刻,她全能聽得到。
每一種聲音,都像是一種宣判。
她就這樣接受着所有聲音的宣判,直到一聲“喂,小妞兒!”
原來是申婕。
只見她買了碗面泡面、火腿腸和三只茶葉蛋抱了滿懷 。
阮馨強打起精神,笑問:“你沒吃飽麽小婕?”
申婕一臉神秘地在她耳邊小聲說:“這是給薛冰的。”
阮馨黯然一笑:“好甜蜜啊!”
說着,兩人走進電梯,阮馨倚着電梯,蹲下身來。
“馨馨。你怎麽了?”申婕問。
“沒什麽啊,有點累。”阮馨說。
回到公司之後,申婕就徑直奔到薛冰的辦公室,阮馨不經意透過鏡子一瞥,卻見薛冰神情倨傲,一臉冷冰,申婕卻是滿目含笑。
阮馨搖搖頭,機械滴打開WORD,開始寫文案。
三組的文案以标題和軟文為主,今天只要寫規劃,阮馨規劃完畢,戰戰兢兢地讓薛冰過目,申婕進來送酸奶,薛冰冷冷地沖申婕罵道:“剛吃飽了飯喝個毛酸奶啊。”
阮馨沒有聽到,一個勁地打字。
薛冰指着電腦屏幕上的錯別字,瞪了阮馨一眼:“這是什麽?”
阮馨出于對這位爺的敬畏,連忙道歉:“對不起,我改。”
薛冰繼續指着一個标題質問:“這裏呢?什麽意思?”
阮馨便問:“不好麽?”
薛冰冷冷地抄起桌上的一瓶白酒,大灌一口:“我是讓你解釋這句話的意思,不是說不好,請自信些……”
申婕已走過來,将手臂搭載薛冰的肩膀上,柔聲道:“看,幸虧你解救她,你看她都被一組的那些人給欺負傻了。”
薛冰随意地改了幾個字之後,指着阮馨和申婕說:“馨馨再回去檢查下,申婕你收一下郵件,沒事的都出去。”
阮馨說:“好的。”便要掉頭走人,薛冰卻喊道:“等會,話還沒說完。”
阮馨急忙問:“還有什麽要改麽?”
薛冰罵道:“改你大爺!寫得不錯。”
阮馨苦笑,轉身離開的時候,深深的打一個呵欠,忽然就覺得,自己像是在一天內經歷了一年。
時間,剛好是晚九點。
申婕依舊在加班,薛冰在自己的辦公室聽搖滾。
阮馨等電梯的時候,才覺得四肢百骸像是被全部拆開又全部重新裝起來似的,腿疼,胳膊疼,後背都在疼。她倚着電梯門一旁的大理石牆上,閉目打着呵欠,心道回家一定要好好休息,正想着,就聽“叮咚”一聲,電梯門開啓,大嗓門的男音吼得她聲一聲大吼:“大猩猩!”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