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章
“我在楓葉路……”
雯雯說着,就覺得手臂上那力度更勁道了些,她低頭望着袁瀚的削長的白手指,那手指比手背還要長些,弧度優雅,指甲的形狀橢圓,寬而長。
雯雯望着那藝術家的白手指,心裏像是被鵝毛撓過似的。
電話那頭,阮馨不解地問:“在楓葉路?逛街麽?”
袁瀚垂下長睫,眨眼,雯雯的心下又是一悸:“是啊,在逛街,今晚沒有時間,謝謝你這麽熱心。”
“好吧,那你忙。”阮馨幽幽地道:“雯雯,你說袁瀚真的已經在流浪了嗎?他身體不太好,怎麽受得了。”
袁瀚抓住雯雯胳膊的大手力道忽地一松,汗漬卻依舊留在雯雯的皮膚上,像是火熱的唇舌印跡。
“雯雯,你在忙嗎?那我去袁瀚家看看,希望他已經回來了。”阮馨道。
“嗯。拜拜。”雯雯的喉嚨有些緊。
“雯雯,謝謝你。”袁瀚安然一笑,雯雯胸腔不知怎麽就燃氣一團火焰,生生将那句明天就要手術了,告訴馨馨吧”燒在了喉腔裏,燒化了。
此時,阮馨已熟門熟路乘公交車來到那個有許願池和薔薇花的小區。
按樓下的門鈴,不停地按,直到食指酸痛。然後,她默默地走出小區,帶回四罐啤酒,踽踽在小橋邊坐下,任夜風将她垂下的長發翻飛,掀起,再掀起,小區內開了一樹一樹的白玉蘭,香氣陣陣入鼻,和着啤酒的大麥氣味。小河邊的風信子不知什麽時候也綻放出紫色的花,在風中瑟瑟發抖着。
她掐下一朵風信子,一口灌下半罐,打了個飽嗝,仰頭望着那人家漆黑的窗戶,直至風也涼。打開最後一瓶啤酒,一股腦喝下去,跌跌撞撞地背包轉身,踉踉跄跄地走到門口時,回望一眼黑魆魆的窗口,吃吃一笑,就覺得胃裏被拆開了一般,東一塊,西一塊,腳下像陷進沼澤,再也邁不動步子。
車燈忽然一閃,她眼前就泛着黑,一陣眩暈之後吐了出來,翻江倒海一般,膽汁都吐出來了似的,喉嚨澀得像被粗糙的樹枝劃過,被水銀灌過一般。
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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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嚨沙啞。
她抱頭倚着牆角,吐夠了,手軟,腳軟。
肩膀上不知道怎麽回事,一沉一沉的。
“大猩猩!”
隐隐約約的,她聽到有人如是喊自己。
“大猩猩,你怎麽喝醉啦?”
她回頭一看,一雙秀氣的小眼睛,懷裏還抱着一只“安吉麗娜茱莉”,果然是齊家琪。
“大猩猩,你家在哪裏?”齊家琪敲敲阮馨發木的腦殼。
“你讓我靜一靜,我自己能回去。”阮馨勉力一笑,啞着嗓子擺手道。
“淨你個猩猩腦袋!喂,你再不告訴我你家在哪兒,我就把你送到我家了?”齊家琪仗着自己孔武有力,三兩下将這個醉鬼拖到車上,小眼睛瞪得聚光:“說不說你家在哪兒?不說我□□你!”
阮馨的意識并未完全模糊,她搖頭,使勁搖頭。
“喂,我可不是趁人之危的人!老子要什麽女人沒有,你放心好了!我要是對你怎麽樣,你丫閹了我當太監!”家琪拍拍阮馨的臉,見毫無效果,幹脆打開一瓶礦泉水從頭澆下去。
阮馨這才道:“虹口區,金魚路……”
家琪于是将她送到小區,從她的包裏翻出門卡鑰匙拖她回了出租的屋子。
“這間。”阮馨指着一間南面的房子,喃喃地道。
“你就住一間嗎?”家琪搖頭。
剛開門,望着那滿屋的狼藉,眼珠子差點脫眶而出。
吃完的泡面包裝桶裏飄着油漬,酸奶杯、電飯鍋、碗、筷子扔了一地,滿地畫壞了的紙團、餅幹袋子包裝……
“喂!你丫這是猩猩窩嗎!比豬圈都髒!”家琪将她拖到床上,給拖鞋蓋上被子之後,實在看不過眼,就将那一堆堆垃圾收拾起來,沒有垃圾袋,特意去隔壁房間借了幾個,将所有垃圾收拾起來之後,見滿地是鉛筆、橡皮屑,幹脆去客廳找到拖把,笨手笨腳地給掃了出去,這才發現,這間小屋子竟略帶藝術氣息。
他撿起地上的踏雪島明信片,竟是油畫版的寫意景致,電腦桌上,擺着一本《龍貓》《秒速五厘米》還有一個厚速寫本子,翻開第一頁,畫面上是一個高大男子伫立在咖啡屋門外,眉目清朗英俊,是他比不上的。
三頁之後,還是這個英俊的男人,他站在游輪上,深邃的眸子正望向遠方。
又翻了幾頁,畫中人依舊是他。
家琪氣得壓根癢癢的,狠狠地翻這一頁,下一頁,剛一翻開,一股強烈的眩暈感震顫他的視網膜和大腦。
畫的是大猩猩,一個他從未見識過的大猩猩:微濕的長發披散着,發上點綴着小水珠,一雙大眼睛猶豫而充滿渴望,半裸的上身披着透明的紗衣,含苞的櫻花在她的胸前綻放。她坐在午後的陽光下,猶豫着,略帶羞澀和惘——他堅信畫裏的光線是午後的陽光,他幾乎聞到了午後陽光的味道!
家琪的拳頭捏得啪啪的響。
這不是阮馨畫的。縱容他的大猩猩有那麽好的資質,可這明明是大師級的作品。
胃裏,心裏,五腑六髒濃濃地生出一股酸意。他想一把撕碎這畫,卻又實在不忍心毀滅這佳作,只是咬牙,将牙龈也迸得腫起來,然後,轉身望着睡的一臉痛相的阮馨:“大猩猩,他就是你男朋友嗎?你被他甩了嗎?”
昏沉入睡的阮馨沒有回答,一張小臉絲毫沒有因酒精作用而顯出半點紅暈,反倒是煞白,為這向來健康有活力的妮子增了幾分從未曾見的楚楚可憐的姿态,家琪忍不住探下身,對着那微張的唇吻下去,卻被她口腔裏濃濃的酒氣胃氣熏得意興全無。
夜深了,深得窗外的東方明珠都暗了下去,金茂大廈的燈也幾乎全滅了,家琪二十三歲的心髒也頭一次這樣黯淡。
家琪将那紅油漬充斥的電飯鍋拿到廚房,倒入大灘的洗潔精笨拙地洗涮了,心裏暗暗地委屈道,我在美國留學的時候都有人做這些事!不免撅着厚嘴唇,小孩要不到糖似的。
他将電飯鍋也收拾好之後,去附近的便利店買了一大盒牛奶,幾只可可味的奶油銅鑼燒,幾塊巧克力,想起她早已空蕩蕩的飲用水水桶,不由得提氣一桶飲用水送到她的屋子裏,将吃的仔細放在畫冊的旁邊,之後,盯着她的臉看了一陣子,起身把門反鎖了,默默地離開。走的時候,不忘留下一張字條:
大猩猩,你被帥大叔甩了嗎?沒關系,家琪接手!
阮馨在清晨醒來時,又吐了一次,頭腦雖然昏沉,人倒是清醒過來,望着消失的滿屋狼藉,再看到桌上的早餐,眼圈一熱。幾口将早餐吃掉,抱着牛奶盒匆匆趕到公司,新的一天開始,于此同時,袁瀚也被推上了手術臺。
佟方霖照例給全身麻醉了,屠戶似的操起手術刀。
雯雯站在手術室外,摸着電話,想起袁瀚的那句:“無論是死的還是或者,我都不想讓她知道。”心裏忐忑着。
正在這時候,她的未婚夫葉勇一個電話打來。
“喂,我想到一個幫你掙錢的好法子,你聽不聽?”葉勇一派的心安理得。
“我給你買股票,買支好的。咱們結婚要用錢,不賺錢怎麽行?”葉勇繼續道。
——葉勇曾幾次表示,兩人若是結婚,他一分錢也不會出,包括結婚戒指也不會買,因為他正在供房子,供着蘇州的一幢英倫湖墅。
“什麽方法?”雯雯黯然道。她知道,他不是投資,而是變相問她要錢花。
“投資十五萬吧。”葉勇道:“這個可以短期內拿到……”
雯雯恨恨地掏出一把鑰匙,狠狠地在自己肥肥的手腕上劃下去,劃出血來:“十萬可以嗎?”
葉勇欣然答應。幹脆地挂斷電話。一陣忙音之後,她呆呆地坐在手術室外。
不知什麽時候,袁瀚的手術結束,被推了出來。雯雯暫時忘記了騙錢一事。
手術非常成功,可是,由于失血過多,加之他因為胃出血導致嚴重貧血,他的低氧血症十分嚴重,氧氣罩一直挂在臉上,因為呼吸困難,一直昏迷着,本是蒼白的臉色微微泛着紫情。
雯雯喂他吃下吃痛藥之後,見他依舊是呼吸困難,忍不住問佟方霖:“他不會有事吧?”
佟方霖一臉從未有的嚴肅:“難說。嚴重的會導致呼吸衰竭或者急性心衰,到時候……”
“會死嗎!”雯雯死死地抓住佟方霖的白大褂。
佟方霖給袁瀚注射了一陣止痛劑,嚴肅地道:“好好照顧他。密切注意各種生命體征,萬一……就讓那個女孩來看看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