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解約吧。”袁瀚攤手,微笑,牽動了手腕處的點滴,透明的液體也在手腕處一滞。

墨鏡青年瞟着他的清瘦手腕:“你還能盡多久的孝?父親一輩子的心事都不幫着完成?”

袁瀚撐着身子坐直了,直視着他:“在商言商,他能給你帶來多少票房?合同上說讓他演主角,卻沒說是男一號,到時候你們找幾個大明星擔綱,後期剪他一部分戲,他也只不過比跑龍套強些。”因為說多了話,他微微喘息着。

那墨鏡青年冷笑:“我們老板看重的是你帶來的商機,而不是你父親。另外,怎麽還有這樣看不起自己父親的?大器晚成的男演員多的是。”

袁瀚笑得滄桑:“可惜他不是。”

說完,他望着窗外被烤幹的梧桐樹,心灰意冷地回憶着自己父親二十多年前時的樣貌。那時候,父親尚且英俊潇灑、風流倜傥,由于相貌出衆,即便是沒有什麽演技,也偶爾有機會出演男2號男3號。可是,歲月并沒有給他沉澱下半絲優雅滄桑的氣度,卻利斧一樣,一斧一斧在那張臉上刻下層層年輪,又像是海綿,把那漂亮的臉吸幹了水分,俊臉今竟淪為風幹的腐竹。

“那麽說,你是AB都不同意了?”墨鏡男眉心一擰。

“恕我無能為力。”袁瀚淡淡地回答。

“你都不要那個女孩子了,說幾句話很困難嗎?”墨鏡男子一把抓起袁瀚的病號服。

袁瀚恹恹地打了個哈欠:“她喜歡誰是她的自由。”

墨鏡男冷笑:“你父親剛洗完桑拿,馬上就來你這裏了,你自己對他說。”

袁瀚唇角微微一動。

“放心,我沒和他說你的病情。你自己看着解釋。”說完,墨鏡男子轉身離開。

袁瀚淡然按一下床頭的呼救鈴,佟方霖匆匆從進病房門,便聽袁瀚道:“我爸馬上就到,記說我是急性胃出血,必要的時候,幫我趕他走 。”

剛說着,就聽手機鈴聲急促地響起,果然是袁傑,名字一如演技般毫無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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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你的星爹馬上就到醫院了!”

“嗯。”

挂斷電話之後,袁瀚沉沉地倚着靠枕,一任時光飛梭,眼前如電影鏡頭般流瀉而過。

那年他七歲,請父親演戲的人還算多,他的童年優越而豐足。

時光荏苒,一轉眼懵懂孩童已長成挺拔的少年,父親像老卻等閑的廉頗在家打麻将喝酒,家裏的家具十幾年沒換,掉了色。

再一眨眼,又是二年,他在烈日街頭下幫人畫畫,直到被星探發現,從此日夜颠倒。賺了錢将大部分寄回家去,袁傑卻悉數送給導演換一個龍套角色。

第四個鏡頭是他開始供房時,袁傑帶了大包的幹奶酪來到上海,說是要将他的房子送給制片人,最終,憤憤然拿了兒子兩個季度的獎金,這循環鏡頭如風車流水一樣,繼續運轉……

“兒子!兒子你怎麽瘦成這樣了!”

袁傑推門大步走進病房,由于剛拍了一部武俠劇,膚色黝黑,漲着紅。

“爸。”

袁傑一把抽開被子,撩下上衣,盯着兒子的縫了幾十針的小腹,眼淚盈眶:“兒子!怎麽弄到胃出血那麽嚴重!還好爸來了,老爸多陪你幾天。”說着,仔細替兒子蓋上了,忙不疊地倒了杯熱水送到兒子的手裏。

袁瀚緩緩将杯子放下:“不是還在拍戲麽?”

袁傑臉色稍稍一暗:“我的部分已經拍完了。”說着,那眼神又晶亮起來,眼角的層層魚尾紋堆成腐皮:“不過,你爸馬上就紅起來了!你馬上就是影帝的兒子了,哈哈哈哈!”

袁瀚的大腦一陣缺氧。

“怎麽了?”袁傑神采飛揚依舊:“這麽累辭了算了,爸給你找個好的工作……”

袁瀚微微喘息着“這事不急。”

袁傑嘿嘿笑道:“是是是!咱們可以兩個月之後再上班啊,先簽個合同,對方可是齊斯置業,財大氣粗啊!人家說了,價錢方面不是問題!”

袁瀚點滴着的手腕被冰涼的液體冰得一顫一顫的:“爸,我累了。”

袁傑将那合同從包裏捧出來,筆也送到他正在點滴的手裏:“好,那你簽了合同就睡吧。”

碳素筆不小心從袁瀚手指裏滑脫,掉在地上,淋出幾滴濃墨,走珠掙脫筆頭,成了廢品。

袁傑的紅血絲布滿整個眼白:“幫幫爸行不?人家說了,你肯簽合同或者把女朋友給他們齊總才讓你爸演戲……”

“爸,我累了。”袁瀚打斷道。

袁傑轉身跑出病房,問護士要了筆塞到袁瀚的手上:“好孩子,幫爸一把。”說着,竟捉着袁瀚的手往簽字處。

“爸,這事讓我考慮下行嗎?”

那袁傑竟蹲在床尾大哭起來:“兒子,幫幫老爸,好不好,爸想演戲啊!要不,你把女朋友讓給人家,女人到處都有……”

袁瀚擡手按了床頭的呼叫鈴。

“幹什麽!你憑什麽打擾我的病人休息?”佟方霖推門呵斥道,手臂一揮:“出去!”

“我是他爸,我……”

“你是他爸就回他家休息!”

還沒說完,袁傑就被佟方霖拽着胳膊牽起來推出門外,剛要敲門,屋裏“嘩”地扔出一把鑰匙和一張冰涼的門卡。

佟方霖忍不住問:“喂,你至于對你老爸那麽兇嗎?”

袁瀚冷笑:“事情完全不像你想象的那麽簡單,一場大陰謀要開始了。”

袁傑卻絲毫沒有意識到,他樂呵呵地回到袁瀚家中,将門卡一扔就躺在沙發上入了夢,他不知道,倘若有人有這門卡,有人将不會夜夜在樓下輾轉買醉。

阮馨和雯雯逛了一下午,終于選晚禮服後,雯雯說要回家頓血燕窩給小情人,阮馨就随便買了一包零食來到袁瀚小區的樓下。起初,她努力克制着飲酒的沖動,直到夕陽再度西沉,霓虹再次燃燒到天邊時,她覺得口渴心焦,一種強烈的需要酒精的想法,讓她在小河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正在這時候,小河上卻飄起了一只只琳琅的彩色小蠟燭。

紅,黃,藍,綠,紫,白。

阮馨一驚,順着蠟燭的源頭,卻看到了她最驚怕的人。

“大猩猩!今天別喝啤酒了,我陪你喝紅酒,這個養顏。”齊家琪說着,在草坪上擺上

高腳杯,用小蠟燭圍在四周。

“有芒果龍乳當餐後甜點,你要是餓了的話,先吃櫻花芝士蛋糕。”家琪說着,将紅酒斟入剔透高腳杯:“相信你知道82年的紅酒,猩猩你了解75年的紅酒不?這是我舅家在法國的莊園産的……”

“謝謝你,那麽貴的東西我喝不下去,我寧可喝四塊錢一瓶的啤酒。”

阮馨說着,這才發現燈光下的家琪的西裝特別的考究,發型也修剪得清爽而溫潤,心裏隐隐一痛,深呼吸一口,鼓起勇氣說:“家琪,我們是不可能的,對不起,我在等我男朋友回家。”

齊家琪面無表情地一股腦将紅酒倒入河裏。

“不喜歡紅酒,我們喝芝華士吧,或者,烈一點,喝絕對伏特加?”說着,便要再啓一瓶,阮馨一把攔住他:“好東西留給适合的人吧。”

家琪冷笑:“那适合你的人呢?他早抛棄你了吧?”

“我不信!”阮馨指着袁瀚家的窗戶道:“我覺得他一定是別的原因!他……”正說着,阮馨的雙目瞪圓,嘴巴長成O型,渾身觸電了一般,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分鐘之後,幾部跑到樓下,不停地掀着門鈴。

“誰呀?”

阮馨聽到一款略帶蒼老的聲音。

“你是誰?你不是來偷東西的吧!”阮馨說。

袁傑急忙辯解:“我是袁瀚的爸!”

“我是袁瀚的女朋友阮馨,你給開門啊伯父!”阮馨說着,就聽吧嗒一聲,樓下的門酣然大開。

阮馨進門的時候,就看到一張蒼老而躊躇滿志的臉。

“伯父好!“阮馨努力壓抑着自己的心急,微笑道。

袁傑将阮馨迎進來:“怎麽,你不是和我兒子一起回來的嗎?”

阮馨一臉茫然。

“他說他和女朋友去意大利玩了,我以為你們一起回來。”袁傑一臉疑惑。

“你是說,他現在在意大利?”阮馨一把抓住袁傑的胳膊。

袁傑點頭:“他那麽告訴我的。“說着,卻若有所悟:“怎麽,難道瀚瀚說的女朋友另有其人?”

阮馨站在原地,大腦停止了思想。之後,袁傑所說的話,她一句也沒有聽到,她覺得自己像是進了一個真空,将自己與世界都隔絕了一層無形的壁壘,她一個人被孤立在壁壘中,再也跳不出來。她的內心在大聲哭泣,眼卻是幹的。

她不知自己是怎麽走到樓下的。她只知道,自己站在小河邊,站了許久,就有些累,于是,木木地趴在一處,枕着胳膊。家琪已經不在了,河上的蠟燭依舊還在,她就望着那幽幽的小火。

望了一陣子,回頭望着袁瀚家的燈,忽然,就見他家的燈滅,幾分鐘之後,袁傑匆匆下樓,她下意識地躲在灌木叢中。

然而,袁傑卻是沒有心情理會,他滿面紅光、大步流星地走出小區,乘了出租,刻意坐在副駕駛座上,車開出去之後,指着自己的臉問司機:“認識我嗎?“

司機問:“你是?”

袁傑興沖沖地問:“看過《宋□□》嗎?我是裏面演将軍的!咱們年紀差不多,你年輕時候看過《青城風暴》嗎?”

就這樣,袁傑一路吹噓着自己的年輕時代,一路來到醫院,推開病房門,見袁瀚西裝革履地坐在床頭,一個嬌小的女子正在幫他系領帶。

“兒子,她是?”袁傑徹頭徹尾地将雯雯打量了一番。

“我學妹。”袁瀚忙介紹:“雯雯,這是我爸。”

“伯父你好。”雯雯落落大方地伸出粉嫩的小手。

握手之後,雯雯将袁瀚的領帶熟練地打好,扭頭問:“伯父,你看這套西裝您兒子穿着好不好看?”

正在這時候,吱呀一聲,卻見阮馨煞白着臉,微笑着走進來:“恭喜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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