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七章

阮馨心中竟稍稍平緩了些,卻終究沒有半絲興奮。

“謝謝你收留。”阮馨說。

她手裏緊緊攥着袁瀚家中的一串鑰匙,那金鋼的鑰匙似乎特別沉,她依稀覺得,袁瀚對她的态度稍微緩和了些。

她将鑰匙放入背包,為袁瀚買了午飯之後,便乘地鐵坐了許久,才坐至市中心,午後的地鐵站人并不多,地鐵內的空調開得太足,她禁不住凍得毛孔倒豎,下了地鐵,再次投身熱辣辣的空氣中時,她不由鼻間麻癢,連打了幾個噴嚏。

終于回到她幾個月無法入內的平層別墅時,她恍恍忽忽間,就覺得頭沉腦熱,一頭倒在客房星星亂夢的床上,她似乎真的累了,一覺無夢,竟從下午睡至第二天下午。

她是被餓醒的。

袁瀚的家中意外竟有泡面和雞蛋。

泡面的生産日期是最近的,阮馨想起是袁傑買的,她拿起來,猶豫了一下,終究又放回遠處。

打開冰箱,一股刺鼻的味道直撲過來,卻見裏面的各種水果早爛成漆黑一團,連糕點也長了毛,她只得清理出各種垃圾,将冰箱草草沖洗過後,終于餓得沒有一絲力氣,将泡面扔進一只小鍋中,咕嘟咕嘟煮着,打量着少了些人氣的廚房,忽爾心頭熱血澎湃。

低頭,腳下的地面曾撒過牛奶,之後,有了他和她的第一次纏綿,冰與火,火辣的疼痛與北歐通話、維納斯,憂傷歷歷似還在昨天。

阮馨就覺得自己還有機會。

鍋中的泡面味道越來越濃,微辣,白菜的香氣,蔥香,她起身,從袋中取出兩枚雞蛋,打入鍋中,透明的液體迅速凝起一團雪白,阮馨就記起當日那兩枚骷髅形狀的煎蛋。

她卻再也無力想之後的場景。

她一根一根地吃着泡面,猶如饕餮。

吃飽之後,她便又盹了,沉沉睡過去,再次醒來,依舊是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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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水腫了,眼睛也成了腫眼泡,難看,她似乎又是餓醒了。

這次,她卻比昨天清醒了許多,各種事情便如潮水般湧來。

“我願像哥哥,留下最好時候的記憶!”

袁傑極速墜落,滿地的鮮血和莫名的笑容在她的眼前晃來晃去。

“阮馨,你他媽的不再是我的小公主了!”

家琪将她的臉強掰過來,她張開唇,終于離他毫無遮攔醜陋的下身越來越近。家琪一把将她推開,迅速将褲子提上,一雙小眼睛彤紅。

“你不能勝任你的工作。”笑出一臉菊花的老爺子道。

這是她被炒的場景。

“是啊,你哥怕你生活費不夠,和你約好取畫的那天出門被車撞了。”

她又想起沈銘失去的那條腿。

阮馨蹲在廚房的地上,陣陣噩夢般的回憶讓她幾近窒息。

她覺得,離開一成不變的生活之後,她像是一個一夜輸掉了所有家當,甚至連內褲也輸掉的賭徒。

她所有的恥辱都在人前暴露,或是家琪,或是袁瀚,她一無所有了。

想着想着,阮馨剛将泡面扔入鍋中打開煤氣,卻又将鍋挪開,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完全的廢物。

她想起《蝴蝶效應1》的男主,活着,便是給別人填麻煩,給自己痛苦,她竟有将自己掐死的沖動。

她将水果刀逼近自己的手腕的時候,卻又想起一個亂夢,她走入袁瀚的游戲室,卻發現,漆黑的窗簾被打開,灼人的陽光昭耀在各種骨玩具,角鬥士身上,像是太陽普照金字塔,所有的一切都是陽光。

阮馨将大平層房屋的每一扇窗大開,每一處窗簾大開。

窗外的熱氣忽忽竄入室內,下午讓人睜不開眼的陽光照射進來,她的心稍稍明朗。

繼續煮泡面,兩個雞蛋,吃飽了,阮馨開始洗澡。

大約沖洗了一個小時,她覺得周身煥然時,擦着一頭又長了些許的頭發回到游戲室,開始查資料。

如何抗癌。

胃癌手術後應該吃什麽。

手術後病人如何護理。

邊查邊記錄。

然後,出門購物。

她輾轉終于找到采集齊了鲫魚、香菇、燕窩并買了一些家常炖的蓮子、枸杞,大棗,畫具顏料,她忽然躊躇滿志。

她将燕窩炖上,開始翻袁瀚書房的書。

看着看着,睡着在書房。幸好是慢火,一覺醒來時,已粘稠可食,她卻發覺已是晚上近十點,袁瀚怕是休息了。

她回到客房,借着睡。一個月沒有睡過好覺,她的睡眠蟲再次于體內全部占據。

又一次醒來,睜開眼睛,依舊是一個月的種種噩夢,反而加劇:王健的無忌謾罵,找不到袁瀚的驚惶,她一次次深夜買醉……

她将腦袋緊緊蒙在枕頭中,卻越來越清醒,只得拼命去想燕窩粥和速寫本。

只是每每想起,心依舊是沉的。

她将燕窩粥熱好了,乘了地鐵,來到市郊的醫院,走入消毒水濃郁的病房走廊,開病房門時,袁瀚正站在窗邊。

“我知道你不想見我,我把東西送下就走,你家裏的陽光很明亮,先收留我幾天。我一個月幾乎都在熬通宵,請允許我先睡幾個好覺。你父親的事,我再說一次對不起。”阮馨一股腦說完。

“沒有什麽對不起。”袁瀚轉過身來。

腿微微發軟,體力有些透支,他故作悠然地坐入窗邊的扶手椅子,微微一笑:“他終于圓了自己的夢解脫了。以別人不理解的方式。”

阮馨沉甸甸的心終于輕了稍許:“你不恨我啦?”

袁瀚道:“如果我說,咱們那天商量的主意圓了他一輩子的夢,你會不會覺得我是說瘋話?”

阮馨仔細琢磨了一下,道:“好像不是瘋話,只是他生活在他的夢中,一個我們不向往但他早已着魔。”

開過刀的小腹又開始隐隐作痛,袁瀚背後隐隐出了些許冷汗,神色又有些凝重,阮馨以為他又要下逐客令,便道:“我回去了。我要看你的書,之前我會把手洗得很幹淨。”

兩人正說着,卻見佟方霖醫生沖進來,瞪了兩人一眼,嘻嘻一笑:“怎麽了?又和好啦?”說着,關門而去。

阮馨說:“你別誤會,既然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就算了。”說着,轉身,他慢慢地坐回床上,望着她的背影被門阻隔了,不見。

醫院附近有家咖啡館,阮馨就在咖啡館裏觀摩着,繼續繪她的新作,剛要下筆,卻覺得自己線條不對,輪廓打得有問題。

她用橡皮擦,炭鉛線條卻根深蒂固。

她猶豫了一下,換成普通4B鉛筆,在紙上畫幾道線條,擦去,再畫,再擦。

畫筆猶如受了詛咒一般,線條扭曲拙劣。

阮馨就要為畫配文。

剛下筆,王健的陣陣謾罵在她的耳邊回蕩:“你他媽的寫的這是什麽!”

阮馨使勁拍拍腦袋:“不要受他的影響!”

可是,她的文采和畫技竟莫名消失了一般。

本子上,灰突突的一大片,猶如烏雲。

阮馨抱着畫本,再次敲開袁瀚的門,護士正在幫他打針,白色的液體注入他的蒼白的胳膊,他垂下的長睫顯得分外安寧。

注射過後,護士離開,阮馨怔怔地站在門口,抱着本子,面無表情地道:“袁瀚,我已經不會畫畫了。”

袁瀚擡頭瞥了她一眼,本以為她在找借口,卻看到了一雙看上去寧靜卻驚惶得失去光華的雙眼。

“我下筆的時候,總覺得自己畫的是錯的,我要配文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寫的很差。”阮馨努力讓自己語調平靜:“可以不可以給我點信心?”

袁瀚剛要說“信心只有自己才能給自己”,見到那張幾個月不見成熟了幾年似的臉,心下一疼。

“我看看。”袁瀚伸手。

阮馨将本子遞過去,不再是靈動而才華橫溢,不再是夢幻式的唯美語言,灰突突的畫頁線條淩亂,幾個下筆猶豫的字做作而無助。

袁瀚一驚。

許多年前,他也曾有過這種狀态。那是他離開娛樂圈,不再做模特之後的幾個月。

他畫不了畫,繪不了圖紙,甚至,走路都垂下腦袋,他覺得自己是個廢人了。幸虧一個四十出頭的教授對他說:“畫吧,無論畫得多爛,畫出來,哪裏不好,我給你指正。”慢慢的,他的感覺方才找回來。

細細打量着阮馨,她似乎瘦了許多,深凹的鎖骨,傷痕累累的大眼睛,蒼白的臉,一頭及背的黑發垂順至後背,看她時,她微微帶着不安。

神采飛揚的女孩,終于被傷成毀成一個有故事的美麗女子。

一股想擁抱她,給她力量的沖動在腦海裏盤旋,袁瀚打量着她故作堅強卻傷痕累累的臉,終于,松口:“畫吧,無論畫得多爛,畫出來,哪裏不好,我給你指正。”

阮馨腦子裏轟的一聲,似乎有什麽東西倒塌了似的,她覺得自己被砸暈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他去過歐洲,卻沒有在阿爾卑斯山下看雪,他想走進非洲,想在乞力馬紮羅山下點起篝火,和黑人們一起敲鼓唱歌,高聲呼喚愛人的名字,卻沒有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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