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她本以為,她這輩子再也聽不到這句話了。
她站在床頭,先是直直地盯着袁瀚俊雅而精力燒見虛弱的臉,然後,開始啃指頭,把死皮啃破了,她站在床邊,望着窗外被太陽炙烤得焦黃的樹葉,再回來,望着她心中的維納斯,竟一時語塞了。
護士敲了門,蒼白的護士服,蒼白的帽子,将點滴針紮在他蒼白的手腕上。
許久不見,他恍似歐洲貴族的青色血管顏色又淡了些,像是青色的水彩顏料,滴入清水,先是鮮明注入,然後,越來越淡,延伸入透明的水,直到失去自己,只剩下一點影。
阮馨以為自己會像以前一樣高興地跳起來,或者是高興地掉下眼淚,卻沒有,她只是盯着透明的點滴管,一言不發。
“不高興還是不需要?”袁瀚問,他似乎有些疲倦,斜斜地倚着靠墊,款款而笑。
阮馨努力擠出一個笑:“太高興的時候,就不知道說什麽。”
笑得很難看。
袁瀚記得她以前的笑容甜得像清泉,如今,卻苦澀得像鹵水。
“以後,咱們就不是戀人關系,是師徒,我幫你度過難關。”袁瀚淡淡地道。
阮馨打量着他優雅的唇,卻知道,他的心裏在一步步投降。
“好。”阮馨說:“我想再畫你,你累了就睡,我要畫你熟睡的樣子。”
袁瀚略一思忖,道:“我還真的累了,你畫吧。”說完,安谧地閉上雙目。
阮馨猶豫了一下,摸出炭筆,她記得,自己曾下筆如飛 ,将他的形象記錄成冊,印成彩頁,裝訂成書。
她鼓起勇氣,用炭筆勾勒出病房的構架:兩格大窗,床,點滴架,他平卧的輪廓,勾勒完畢之後,卻再也畫不下去。
她盯着他的睡顏,好好端詳着,用手機拍下來,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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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睜開眼睛,道:“我沒有聽到你下筆的聲音。”
阮馨說:“我的筆禿了。”
袁瀚伸手:“我看看。”
阮馨猶豫了一下,将畫本遞給他,袁瀚細細端詳了一陣,問:“有問題麽?”
阮馨說:“有。你還記得很多年前的《滿漢全席》嗎?那時候我才讀小學,演一次我就看一次,那個廚師以前會做十分美味的滿漢全席珍珠魚,可是後來自暴自棄了十年,之後,他做的滿漢全席雖然還是色香型俱全,可是因為荒廢了,做出的珍珠魚是苦的。”
袁瀚思索了片刻,問:“你覺得你的魚也是苦的麽?可我覺得看雛形就色香味俱全。”
阮馨搖頭:“因為你沒嘗過味道。”
袁瀚忽然想起她幾日前的哭訴,終于知道,這苦味的根源。
袁瀚說:“珍珠魚是苦的,其實也不見得是廚師荒廢,其實是廚子心苦。後來廚子的老婆回來了,他的心不苦,振作起來,珍珠魚便又成了佳肴。”
阮馨認真地望着他:“所以,你也回來了麽?”
袁瀚扭過頭去往窗外,陽光在往下掉,從那梧桐樹上慢慢地滑下,帶走所有樹葉的新鮮汁液,綠意盈盈慢慢地會黃下去,待到秋日,金黃得璀璨,就是落葉的那天。
他努力壓抑着那句話,終究,卻說了出來:“我會越走越遠,你必須接受這個事實。”
阮馨說:“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在離開我之前要我。”
袁瀚嘆息一聲:“我怕我再不要你,就再也沒有機會。”
阮馨扔下筆,站起身來:“那你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連純潔都沒有了!”
袁瀚冷笑:“幾千年的封建思想害真是害死人,什麽從一而終,什麽貞節牌坊!我忘記是誰說了,滿口仁義道德必是僞君子,滿口貞節牌坊必是醜婦人。請你相信,我們只是相愛,以後我走了,你也可以和你愛的人這樣,和道德,和貞潔無關,只和你內心的愛有關。”
阮馨搖頭:“你胡說。”
袁瀚繼續道:“我知道,可能和你以前接受的教育不一樣,你的父母可能教育你,讀書的時候不準戀愛,戀愛也不準越軌,要把自己保存到結婚那一刻,對不對?那不是現代人,只是古代男人的附屬,那種女人和古代男子的亵褲有什麽區別?”
阮馨搖頭:“你是個瘋子!”
袁瀚一怔:“緊張就證明認可了。”
阮馨語塞。
“中國人的婚姻:門第,雙方條件,古代宮廷,就算是太子,他們的太子妃不是将軍的女兒就是宰相的千金,這是他們的砝碼,他們的工具,他們有沒有真正愛過?”
袁瀚一面說着,竟有些呼吸困難,伸手指了指床頭的鼻癢管,阮馨笨拙地替他帶上,頭腦裏混沌一片。
“你不要說了,我好好畫,快休息。”阮馨說着,扶他躺下,替他揶好被角,被他的肋骨擱得手涼。
她鼓足勇氣,用炭筆描摹出雪白冰涼的床腳,他蒼白的眉眼,點滴的透明管子,她覺得,自己畫得竟不如初中時。
袁瀚似乎真的倦了,晚上八點之後才睜開眼睛,阮馨怕影響他休息,便一直沒有開燈,只是在點滴結束時叫來護士,又換了一瓶。
“為什麽不開燈?黑得像個大棺材。”袁瀚自嘲地笑笑。
阮馨不語,兀自去開了燈,只見袁瀚摘下鼻癢管,坐卧在床頭,開始端詳那幅畫。
正端詳着,就聽咚咚咚有人砸門,阮馨開門時,只見齊家琪一身黑西裝,薄眼皮的小眼睛竟有病幾分愧疚:“我是來道歉的,讓我進去。”
阮馨扭頭看一眼袁瀚,袁瀚淡笑:“沒事。”
卻見齊家琪摸出一個支票本子,填了一個數字,不斷地畫圈。
“家父的事情我很抱歉,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說着,齊家琪雙手鄭重遞上。
袁瀚單手接過,冷笑:“六千萬?他值得這麽多麽?”
齊家琪道:“嫌少麽?我……”
袁瀚搖頭:“不必,你的違約金是一千二百萬。多的我一概不要,這是對他的交待,和死活無關。”
齊家琪卻拒絕道:“不行,你一定得收!”
袁瀚繼續冷笑:“你不是怕我會把你的光榮事跡捅到網絡上吧?你這樣的官二代太多,不足為奇,他的事情也和你沒有太大關系,斷不會讓你們公司像紅會一樣斷財路。”
齊家琪先是一愣,然後道:“你的大度讓我意外。既然這樣,我尊重你。”說着,将支票撕掉,重開了一張,雙手遞給袁瀚。
袁瀚和煦地微笑:“這是他應得的賠償,請允許我不說謝謝。“
齊家琪又是十分意外,小眼睛瞪得雪亮:“你真是個怪人。拿了錢還那麽不卑不亢。“
袁瀚攤手。
齊家琪也學着袁瀚的樣子,攤手,然後道:“好把,違約賠償結束,現在進行下一段落:和你搶女人!”
說着,齊家琪從門外抱進兩大束鮮花,每束至少百只,意外的是,第一束是藍玫瑰和白玫瑰,組成叨A夢的樣子,另一束則是黃玫瑰和黑玫瑰,紅玫瑰,組成一只皮卡丘的外觀。
“大猩猩,喜歡不!”齊家琪指着那束皮卡丘說:“我在微博上看到那只藍胖子之後,就想到了皮卡丘,你看我多有誠意!還有別人想過嗎?”
阮馨再次想起那個上午,他将她逼至牆角。
阮馨将兩束花統統抱起來,送入齊家琪的懷中:“我和他和好了,他有生之年,請你不要騷擾我,五年之後,我就老了,我就再也配不上你,你去找個年輕的姑娘把!我這輩子一共好好愛了兩個男人,第一個被我毀掉了,第二個男人,我要好好愛他。”
一株連跑地說完,袁瀚連同齊家琪四雙眼睛都已瞪圓。
齊家琪長大了嘴巴,小眼睛已瞪成雙眼皮。
“我還沒說完呢,”齊家琪從懷中變出一只首飾盒,打開,竟然是一只閃亮的鑽戒,鴿子蛋一般大。
“你三十歲的時候,我才二十八,小爺我等得起!你要是老了,小爺領你去日本去韓國做整容!給你打羊胎素,打肉毒杆菌,打玻尿酸,老子就是要你!”齊家琪已将鑽戒盒送到袁瀚的手上:“如果真是這樣,你得替我保管!我喜歡純潔的女孩子!”
袁瀚将首飾盒抛回去,笑道:“她心情不好時候說的話,你又怎麽能信。你自己保管,她愛喜歡誰喜歡誰,和我無關。更何況,我和她沒有和好。“
“你!“阮馨氣得轉身便要走,齊家琪将首飾盒收好,指着阮馨的鼻子道:“OK,你們不用走,我走!老子遲早一天會追到你,大猩猩你給我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