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時無桑中契
陳漣從洏河中探出頭時,夕陽映入水中,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她伸手撥弄燦燦金色,點點細碎光影順着纖細指尖蕩漾開去,一輪,又一輪。陳漣天性好水,喜歡肌膚浸泡水中的感覺,眼看木都城到了,只好戀戀不舍地上岸。洏河邊人影稀少,一簇簇梅花正茂,幽香徹骨。多年不來,木都的梅花更加繁盛了。
身上特制缣袍,密不透水,她略抖一抖,撩開兜帽,對着河面整理妝容。想着燕府車馬還在路上狂奔,怕是三日後也到不了,水中少女瑰姿玉顏,對着自己盈盈淺笑。她從遙遠潇河潛水游來,渺人關卡極松,一路竟是暢行無阻。然而,此行途中,撞上渺國激烈的內戰,水中常有殘兵裂甲,死屍殘骨堆積如山,觸目驚心。陳漣搖一搖頭,甩去心中不暢,她是追求享受之人,很會自我欣賞,也懂得尋歡作樂。
江湖傳言,無色谷貪財,無醫門好色,這兩家門派的性格,卻都後繼無人。無色谷夢婆婆貪婪,天下皆知。偏她生了個揮金如土的兒子,這位少谷主孩童時起,就把母親占蔔賺的辛苦錢變成飛禽走獸,滿谷亂蹿。有位問蔔之人,向夢婆婆求財運,得簽上上大吉,欣喜不禁,随手摘朵鮮花簪在帽上,出谷再看,那鮮花竟變成沉甸甸的渺國金錠。夢婆婆得知,心如刀絞,将兒子一頓痛毆,從此無色谷嚴令,進出不得偷拿一草一木,還須搜身檢查。盡管如此,因為母親攢下巨額財寶,少谷主見慣富貴之物,這視金錢如糞土的個性卻是扳不回來了。
無醫門從醫聖陳無醫開始,門下則人人好色,看到俊俏男女,雙眼便大放異彩。傅韬是醫聖傳人,卻未繼承師父個性,舉止端方,俨然君子模樣。陳無醫對衣缽弟子中規中矩的性情甚為不喜,捶胸頓足,後悔選錯傳人。好在傅韬醫術卓絕,未丢師父顏面。陳無醫隐匿數年,傅韬這醫聖傳人,俨然就是醫聖化身。
陳漣出自無醫門,是個好色之人。這次遠赴南國,吸引她來的,便是這一點好奇,和一點好色之心。好奇的是,以傅韬的醫術,還有什麽令他束手無策?好色之心,是想看一眼燕家小郎君。數十年前,南國便有“白燕南飛”之說。白燕,指的是白謀和燕傲天二人。他倆既是南國股肱重臣,又是南朝兩位以美貌著稱的男子。陳漣曾見過燕傲天,劍眉入鬓,氣宇軒昂,的确名副其實。如今燕傲天的兒子燕楓,號稱南國第一美男,以陳漣的個性,涉水去瞧上兩眼,倒也值得。
她理好發髻,徐徐而行。清晨水蟲曲檻鳴聲尚在耳邊,黃昏時分,自己已置身熙熙攘攘繁華城中。她眼神掃過路邊水果攤鋪,酒肆歌樓,饒有興致的觀賞路人。南人膚色雪白,比黑國人好看許多,碧眼中兩汪春水,也自撩人情思。
眼花缭亂罷了,陳漣方擡頭辨認方向。她依稀記得燕府就在此處,怎麽卻不見蹤影?思忖着,看路邊一個少年擺着書畫字扇叫賣,遂上前打聽,“請問這位小哥,燕相府該怎麽走?”攤販少年聞言,上下細細打量她,問道,“小娘子可是慕燕家二郎君燕楓大名,前往瞻仰的?”陳漣愣了一下,暗想,“他如何知道我的心思?”含糊點頭。少年面色一緊,勸阻道,“小娘子還是趕緊走吧!”陳漣愕然,“這卻為何?”少年攤上一直無人光顧,這美貌少女與自己搭讪,他頗為得意,壓低聲音道,“小娘子不是南人,也該聽說燕府大郎的厲害。”
陳漣愣了一下,“燕府大郎?小哥說的可是燕楓的大哥,叫——叫什麽來着?”傅韬倒跟她提過病人名字,她卻哪裏在意?南朝少年刻意停了一停,準備賣個關子,偏這美嬌娘面色茫然,想她遠道而來,沒聽過“玉面魍魉”的威名,接口道,“燕大郎叫燕霡霂,我們木都人都認識他!他還有個外號,被稱為玉面魍魉。”
“玉面魍魉?”陳漣眼睛亮了一亮,“好有趣的稱呼,他生的俊麽?”這姑娘說話抓不住重點,少年有些着急,“俊不俊的不好說,反正他行事狠辣,所以大夥兒稱他魍魉,也有人管他叫面癱燕。”陳漣撇一下嘴,“面癱燕?那模樣定然醜的很!是了!他若生的好看,我又怎會不知?這天下的俊男,姑娘沒見過的能有幾個?只是燕家一門兄弟,怎麽跑出美醜不同的兩個人來?”
她東拉西扯,不知所雲,少年趕緊轉回正題,“小娘子,這燕二郎,你怕是看不成了!”陳漣奇道,“這話怎麽說?”少年滿臉緊張,“告訴你吧!上個月,一群少年欽慕燕二郎,悄悄守在燕府門口,只盼着燕二郎騎馬出行時,能遠遠瞧上兩眼,沒想到……哎!”陳漣瞪大眼睛,“出什麽事呢?”少年嘆道,“怪他們運氣不好,燕大郎出門時恰好撞見,說他們鬼鬼祟祟,意圖不軌,捆住了往死裏打,兩人當場斃命,還有好幾個打斷雙腿,如今成了殘廢。”陳漣皺了眉頭,“看兩眼有何妨?這燕家魍魉好生蠻橫!”
她當街評論,毫無顧忌,少年吓得變了臉色,四顧無人,才喝止道,“噤聲!讓燕家聽到,那還了得?”陳漣怒道,“木都城沒有王法麽?那斃命的,便白白死了麽?”少年只覺她懵懂無知,又仿佛是個天外飛仙,搖頭道,“你竟什麽也不懂!最近兇殺猖獗,燕将軍下令,相府門前,嚴禁聚衆!這人群中,或許藏有謀害燕二郎的殺手,只當疑犯處置便了!這群人不知厲害,貪慕美色,便白白送死了!”
陳漣哼了一聲,只覺燕霡霂說法好生怪異。喜好美色,乃人之天性,這幫圍觀少年,與自己心思相仿,看兩眼俊男,便是死罪麽?燕霡霂仰仗父親勢力,竟敢如此嚣張?她按捺心頭不滿,“小哥,燕府在哪裏,還煩你指個路!”少年心忖,我這般勸說,她還要去惹麻煩麽?暗自搖頭,指着前方道,“順着路一直走,前面就到了。小娘子真要去麽?”陳漣一哂,“不妨事。多謝小哥!”
醫者父母心,燕霡霂如此跋扈,這次見面,倒要好好教訓他一番。陳漣邊走邊想,前行片刻,燕府赫然屹立眼前。朱門燕字龍飛鳳舞,虎形金鋪屈曲盤旋,順着高牆鬥拱飛角望去,園中滿溢蒼翠綠意,燕府果真越來越氣派了!
燕府門口停着一駕車輿,輿邊立着幾個侍女家奴,似有客人造訪燕府。輿前立着一排燕府仆役,腰懸刀劍,面色凜然,氣氛頗為緊張。燕府當先一個五旬男子,須發花白,神色木然,“白娘子請回吧!阿郎吩咐,我家大郎養病,概不見客!”這話卻是對輿中人說的。
片刻,車輿中響起少女聲音,“燕将軍可好些了?”陳漣心中一動,此女說話聲音,為何透着幾分怪異?華發男子陰沉着臉,“托白娘子的鴻福,我家大郎身子骨好的很!”語音嘲諷,顯然對車輿中這位白娘子十分不滿。停了片刻,白娘子似乎不在意對方拒人于千裏之外,一味柔聲懇求,“老丈,煩通告燕将軍,多日不見,阿奴很是惦記,只看一眼就走……”少女語音裏滿含羞澀,聲音越來越低。華發男子哼道,“我家大郎吩咐,他不想見你,你縱然天天來,也是無用!”
一個扶着車輿的金發侍女面色忿忿,按捺不住道,“娘子,你明明一番好意,人家卻搭架子推三推四,咱們這是何苦來?”轎中少女遲疑片刻,又道,“既不能想見,煩請老丈,将我帶來的白檀,呈交燕将軍。”華發男子越發不耐,“阿郎早就吩咐,白府東西一概退回,小娘子還請自重!”這話無禮之至,少女幾個随從的表情或是憤怒,或是難堪,眼睛都瞧向車中的娘子。車中少女碰了釘子,長嘆口氣,也不惱怒,只低聲道,“走吧!”言語間無比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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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漣暗自奇怪,“人家好心探望,燕家怎麽這般無禮?”華發男子盯着少女車馬遠去,這才回過頭來,拉長老臉,不耐煩地逐客,“相府重地,閑雜人等,速速離開!”陳漣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這位老哥,我姓陳。”華發男子怒道,“管你姓什麽,再不走……”忽然想起什麽,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狐疑問道,“小娘子可是來自無醫門?”陳漣嫣然一笑,“我這個陳,正是陳無醫的陳字!”
老翁面上一驚,立刻換了笑臉,左顧右盼,陳漣身邊卻也尋不見第二人,他小心翼翼問道,“敢問尊駕,陳大姑到了麽?”陳漣眼神訝異,“我便是陳姑娘,還有哪位陳大姑?”男子拍一下腦袋,滿臉驚喜,“尊駕便是傅大夫的師姐陳大——不,陳姑娘?”陳漣瞪他一眼,“不是我,卻又是誰?”
男子上下打量她,滿臉堆笑,臉上仿佛綻開了一朵菊花,“老奴有眼無珠!只當傅大夫的師姐,年紀定比他大,沒料想陳姑娘如此年青!”陳漣最喜人誇她青春貌美,洋洋得意,“還不帶路?”男子唯唯連聲,“請陳姑娘随老奴進府!”自我介紹,“老奴燕喜,是燕府管家。”又恭恭敬敬陪笑,“阿郎等陳姑娘駕臨,真是望眼欲穿!”
陳漣滿臉得色,“傅韬可在?”燕喜躬身答道,“傅大夫也盼着陳姑娘來呢!我們估算行程,怎麽也要六天,傅大夫卻說,姑娘今日準到,老奴本還不信,天天燒香拜佛,沒想到真把姑娘請來了!”又疑惑道,“無醫門距離木都甚遠,姑娘莫非是飛過來的?”陳漣抿嘴一笑,“我不是鳥兒,又沒有雪珠,哪裏會飛?”
燕府內樹林森然如海,碧瓦朱檐隐露其間,只于翠綠中斜露一個小角。走了許久,蕩蕩碧湖豁然眼底,煙波浩淼一望無垠。兩水中分一座小島,亭臺樓閣林立,皆是北國白玉砌成,望去晶瑩生輝。燕喜帶陳漣穿行,走入朱閣,轉過雕花繡屏,進到一間房內,燕喜禀道,“阿郎!陳姑娘到了!”燕府嚴禁大呼小叫,但燕喜此時的呼喊,卻令房中諸人精神一震。
陳漣擡頭望去,房中端坐一位中年男子,國字型臉,劍眉鳳目,氣度沉穩,正是燕相。他身邊一個俊美少年郎翩然而立,蕭蕭肅肅,猜測便是燕楓。另外一個中年男子傅韬,眉目和潤,一襲青衣依舊。
傅韬瞧見陳漪身影,面露喜色,疾步上前跪倒磕頭,“拜見師姐!”傅韬年過四旬,對着桃李年華的小娘子行參拜大禮,燕家父子微微吃驚,陳漣倒欣然領受,淡淡道,“起來吧!”她神不守舍,一雙眸子緊緊盯着燕楓——南朝第一美男燕楓,眼似點漆,唇如朱丹,嘴角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勾得人心蕩神迷,果然金相玉質,清逸拔群!陳漣心中叫好,傅韬一旁畢恭畢敬,“若非病情棘手,傅韬萬不敢勞動師姐仙駕!”站起身來,對陳漣介紹,“師姐,這位是燕相!”陳漣卻無反應。傅韬見師姐直勾勾盯着燕楓,怔了一怔,低聲叫喚,“師姐!”
陳漣柳亸花嬌,分明弱質少女,偏她生就一雙色迷迷的眼睛,盤旋在燕楓身上竟不舍離去,燕傲天暗暗皺眉,“傅韬乃醫聖傳人,穩重端方,天下聞名,此女年紀輕輕,眼神輕佻,舉止失儀,怎會是傅韬的師姐?”
傅韬提醒,陳漣方凝定心神,上前斂裾施禮。燕傲天點頭,溫言道,“勞累陳姑娘,一路辛苦了!”侍女上來奉茶。陳漣又瞧了燕楓兩眼,戀戀不舍将目光轉向燕傲天,“煩燕相安排客房,飯菜快些送來,我要早些休息!”
燕傲天口中客套,其實焦慮兒子病情,心急如焚,他好不容易盼來陳漣,指望她即刻聽診,豈料陳漣對病患漫不經心,言辭間頤指氣使,又擺出一幅天色将晚要安歇的模樣,燕傲天心底涼了半截,他顧及自己身份,也不便催促,只吩咐燕喜準備。陳漣随口道,“燕二郎子陪我一同用膳吧!”
燕楓這些日子愁眉苦臉,心情甚差。他聽說秦韻文回來,趕着進宮探望,不料秦韻文被皇帝禁足右介園中,禁衛嚴加看守,禁止任何人員出入。他悵然而歸,腦中轉了念頭,想央求哥哥燕霡霂,讨個出入右介園的禁衛牒牌,混入園中與秦韻文相會,卻不料,當晚逢上哥哥被皇帝重杖,燕霡霂一直昏昏沉沉,竟再沒蘇醒過來。
燕楓素日嘴上雖不肯吃虧,燕霡霂畢竟是自家阿哥,瞧見哥哥被打得慘淡不堪,他也恻然心痛,又覺忿忿不平。燕霡霂養傷多日,燕府終于盼來這位無醫門的師姐,燕楓歡喜之餘,心下好奇,“這小娘子年紀甚輕,真比傅韬有本事麽?”他生性爽朗風流,這位韶顏仙容的少女邀請自己作陪,他樂得滿口答應。
一旁的傅韬懂得燕相的心思,迎着陳漣打個稽首,恭謹勸道,“師姐!燕将軍晚間頭疼發作,着實慘烈,眼看天色将沉,師姐歇息後去瞧兩眼可好?”陳漣瞪他一眼,“今兒我累了,明日再說!”傅韬便不敢贅言。
陳漣吃好喝好,沐浴更衣,安然就寝,第二日黃昏方醒。梳洗用膳,一切停當,這才叫來傅韬,“帶我去看病人!”傅韬連連點頭,“師姐請随我來!”燕傲天昨夜瞧着兒子受苦,急得差點吐血,苦盼一日,終于聽聞陳漣問診,長舒口氣,匆匆趕來作陪。
衆人步入內室,陣陣藥香撲鼻,直翻騰入肺腑。燕傲天聞着苦澀藥味,鼻中又有些發酸,抹了把眼角,吩咐拉開帷幄。陳漣定睛望去,榻上一名男子俯身躺倒,身上蓋着薄衾。幾個虎背熊腰的仆役手持四根粗重鐵鏈——鐵鏈兩頭都套着鐵環,一頭細些的鐵環扣住男子的手腕腳踝,細鐵環上厚厚裹着軟布,以防男子掙脫時磨破皮膚,咬合之時,發出咔嚓輕響。仆役們拉開鐵鏈,将另一端頭的鐵環扣在床角四根厚重的鐵樁之上。衆人伸手拉了拉,确保鐵環和樁柱扣得紋絲密合,這才退到一旁。傅韬輕聲解釋,“燕将軍頭疼快要發作,他犯病時神志不清,唯恐他胡亂傷人,或者自殘害己,所以每晚縛住他四肢手腳。”陳漣暗想,原來他便是燕霡霂。乍一望去,不像卧榻病者,卻似受刑的囚犯。
傅韬輕輕掀開錦被,男子只穿紗羅中衣,薄紗依稀透出病者皮肉的傷痕,也透出壯年男子遒勁有致的身形線條。床邊立着一個侍童,他小心翼翼将男子褲子褪到大腿,露出的肌膚青紫斑駁,布滿星星點點創口。陳漣微微一怔,路人口中飛揚跋扈的燕大郎,竟然受過這麽重的杖刑,看傷口情狀,當發生在多日之前。一旁的傅韬連忙解釋,“燕将軍二十日前受杖,杖數六十八。因為每晚病痛掙紮,牽動杖傷破裂,所以尚未痊愈。”
陳漣不置可否,目光轉移到燕霡霂腰際,男子完好的肌膚緊致潤澤,燈下泛着珠玉光華,陳漣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暗忖,“身形倒似強健美好,可惜看不真切,需得脫了衣衫瞧瞧。”眼睛掃到燕霡霂上身,皺了眉頭,“傅韬,這藥膏抹得太不象話!早就告誡過你,肌膚比內髒重要百倍,若落下疤痕,那就終生遺憾!”吩咐道,“脫了他上衣,取膏藥來!”
傅韬無端被她指責,也不敢辯解,唯唯諾諾點頭稱是。男子去衣後,肩頭寬闊,肌肉雄渾,陳漣暗暗稱好,小心翼翼塗抹他肩臂鞭痕。她神态細致,宛若面對玉瓷珍窯,唯恐吹彈得破,衆人不由怔住。塗藥完畢,陳漣後退兩步,細細端詳,頗為滿意,“這樣才好!”再瞟一眼男子下身,心道,“等肌膚新生,這兩片玉丘,定然銷魂呢!”
陳漣雙眸緊盯燕霡霂赤(-)裸身子,傅韬咳嗽一聲,“師姐!可要開始麽?”陳漣回神過來,吩咐道,“把他手掌打開!”侍童小心拉好衣衫,再将燕霡霂握緊的拳頭掰開。男子掌中攥着一個絲繡香袋,散發着淡淡藥味。陳漣暗忖,“好細巧的香袋,他傷成這樣,還把這玩意抓在手中,想來是個什麽重要物件。”撥了撥他腕上的繩索,扣住他的脈搏。
一邊守護的燕傲天,瞧着兒子整個人呈大字張開,宛若接受笞刑的犯人,眼中不禁狠狠一酸。燕霡霂被擡回當晚,燕傲天乍見大郎的慘狀,又驚又痛,只是難以置信,他狠狠捏了手背肌膚,猝然的疼痛提醒着他,這并非惡夢,卻是血淋淋的現實。
當日燕霡霂尋回沐王秦韻文,燕傲天還暗自松了口氣。因為二皇子莫名失蹤,遍尋不見,這棘手任務困擾兒子日久,如今秦韻文回轉,大郎終可複命,燕傲天懸着的一顆心總算落地。他萬萬沒料到,兒子當晚歸來,皇帝非但沒有賞賜,反而打得大郎皮開肉綻,不省人事。
燕大平日氣度,遙遙若高山之獨立,如今卻臉色青白,眼窩下陷,唇角沁血,衫袍上皮肉黏作一團,狼狽不堪。燕傲天驚在當地,五髒六腑仿佛利刃剜絞般,痛不可當。孫翺親自送他回來,忙不疊的解釋。燕傲天細問詳情,訝異非常,又覺困惑不解。兒子為何要替白家娘子頂罪?聖人縱然将錯就錯,下手也不該這般狠厲。他思來想去,滿腹困惑,兒子何時竟對白家小娘子動了真情?為了迴護于她,竟不惜觸怒皇帝?
燕霡霂擡回來時糊裏糊塗,并非弄清真相的時機。眼下最重要的是延醫用藥——孫翺帶來皇宮禦醫,專為料理傷口,因為打破的血肉黏上衣衫,需得小心分開,他們折騰到夜半,方才停當,所幸燕霡霂昏昏沉沉,倒省去一番苦痛折磨。燕傲天又是心痛又是焦躁,盼着大郎盡快傷愈,不料數日過去,燕霡霂始終神志混沌,沉沉不醒。燕傲天怔忪心悸,即便受過重杖,以兒子素日的體魄論,也不該如此不濟。
到第四日時,傅韬大夫登門拜訪,他檢查燕霡霂傷勢,告訴燕傲天一個驚人消息——燕将軍脈搏細弱,肢體冰涼,昏沉不醒,并非緣于杖刑沉重,卻是因為中毒!燕傲天仿佛晴空一個霹靂炸在頭頂,好端端的,兒子怎會中毒?傅韬大夫細細查問燕霡霂的飲食起居,最後斷定,這毒,就出自他每日熏的冷水香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