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盛衰各有時
趙耀立在白辱閣外,心急如焚。張颀面聖近一個時辰,始終未見歸來,也不知情形如何?趙耀在心底暗暗埋怨,皇帝這段日子龍顏不悅,孫博竟然再次上書“正國本以安人心”,明擺着不識時務,惹怒了張思新。孫博啷當入獄,朝中私下議論,就是皇帝暗中指使的。張颀在這當口,還敢為老師求情,豈非自讨沒趣?
趙耀越想越不安,只覺日頭火辣辣地灼眼,他的心中也仿佛燃起一盆火來,焦躁難耐,便吩咐門口侍立的小黃門,“你去瞧瞧,德王面聖何時回轉?”趙耀身份高出小黃門太多,若是往日,小黃門定然點頭哈腰,忙前跑後,此刻卻陪着笑臉解釋,“回令官,這個差使小的不敢辦。前些日子,右介園也來此打聽二郎動向,門口的人多嘴了兩句,聖人知曉後天顏震怒,直接喝令杖斃。求令官恕罪,可憐可憐小的,這差使實實地不好辦!”
趙耀愣了愣,旁邊一個面目乖巧的黃門插嘴道,“癡人!不盈殿何等金貴,哪裏是右介園能比的?”轉身對趙耀躬身,谄媚笑道,“令官稍待,小的這就去打聽。”一路小跑着去了。秦韻文下獄後,從前趾高氣揚的右介園內宦地位一落千丈,見人便矮着三分,而不盈殿的地位扶搖直上,趙耀感覺衆人投來的目光,似比往日更加恭敬了。
福禍相倚,這樣的變化,究竟是福是禍?趙耀心下唏噓,不一會小黃門回轉,臉上表情卻頗為古怪。趙耀暗暗擔憂,“怎麽?”小黃門苦着臉,壓低了聲音,“小的悄悄進去打聽,卻聽說——”他忽然住口,面上有些猶豫。趙耀越發焦急,心砰砰亂跳,“什麽?”小黃門猶豫片時,終于接口說了下去,“裏面傳,大郎惹怒聖人,被放倒打了板子……”
趙耀頭皮轟的一炸,停了片時,脊背上毛孔中方滲出大片冷汗來。皇帝鮮對張颀動用刑杖,趙耀只是難以置信,“這,這——”小黃門後悔自己多事,恨不得趕緊逃走,趙耀忽一把拉住了他,“杖數多少?如今大郎可怎樣了?”小黃門搖頭,“小的不知,聽說沒傳寂寥堂的刑官,就在聖人書房裏行杖。”沒傳寂寥堂行刑,就意味着這頓杖責不屬于官刑,也不會記錄在冊。
張思新平素責罰臣下,都吩咐拖到寂寥堂打板子,也不知這次是否氣急敗壞,竟在書房當堂就動了刑責。趙耀心頭七上八下,暗忖天顏震怒,也不知大郎傷成什麽樣子,又想張颀最好面子,定然羞辱難當,這事傳揚出去,真不知該如此收場。慌亂之際,他忽然想起什麽,吩咐小黃門,“你悄悄去不盈殿報個信,別的都不必說,只說大郎累了,讓他們準備車輿,再派兩個貼身的小宦速速來這裏,記住不要聲張!”
他和張颀匆匆前來,身邊也不曾多帶奴役,此刻擔憂張颀捱完板子走不得路,所以要尋人尋車伺候,小黃門一聽登時明白,應聲去了。趙耀瞧着小黃門背影,心砰砰亂跳,雙腿都有些發軟,轉頭過來,正看到張颀低着頭慢慢走來——他幞頭端正,紫袍齊整,步履穩沉,觑不出身帶刑傷的模樣。白辱閣服侍的兩個內人,遠遠尾随在他身後。趙耀呆了一呆,“大郎——”張颀擡頭,沖着他笑了一笑,“我們回去。”
張颀臉色泛白,其他卻無異狀,趙耀心底狐疑,“看大郎好端端的,莫非是小黃門誤傳消息?”這事也不好相問,趙耀正猶豫間,張颀握緊腰間玉帶,又低下頭去,兩眼只盯了地面,緩緩前行。
趙耀跟将上去,走了一陣,張颀呼吸粗重,腳步也越來越沉,趙耀心頭暗驚,瞧見大郎後頸汗水層層疊疊,忙搶上問道,“郎君可是——累了?”張颀恍若未聞,眼角也不掃他,趙耀正待相攔,見兩個宦侍匆匆迎面而來,當先正是魏蒹葭。他瞧見張颀,面上一驚,“大王滿頭大汗,想是熱得很,車駕就在後頭,可要乘車麽?”
趙耀原想尋個身強力壯的幫忙攙扶,沒料來的卻是軟手軟腳的魏蒹葭,他皺了眉頭,正待呵斥,張颀忽然開口,“有茶麽?”蒹葭忙從旁邊宦侍手中取了茶盞,遞上前去。張颀也不伸袖,只就着蒹葭手飲茶,他似乎渴得厲害,連飲三盞方才住了,歇息片時,吩咐趙耀道,“你倆且先回去,蒹葭陪我走走。”趙耀勸道,“郎君,還是乘車吧!”張颀皺眉,“統共幾步路?要什麽車駕?”趙耀愣了愣,“郎君,你,你身上——”張颀驀地擡頭,閃電般掃了趙耀一眼,“怎麽?”張颀眼神駭人,趙耀嗫嚅着不敢争辯,只瞪了蒹葭,低聲喝道,“好生服侍大王!”他雖然躬身退離,卻也不敢走遠,只蹑手蹑腳後面尾随。
蒹葭知道近日張颀心情郁悶,遞過帕子陪笑,“郎君,這兒日頭大,去前面閣中歇息可好?”張颀啞聲道,“你替我擦汗。”蒹葭擦拭他面上汗珠,見張颀衣領也被汗水浸透,心忖,“德王怎麽這般大汗淋漓?”取出袖中折扇,為張颀扇風。張颀眯着眼望了遠處,奈何雙目發花,也看不清方向,“前面是哪裏?”蒹葭心下奇怪——大郎今日怎麽糊塗了?回答道,“往前便是反複橋。”張颀周身都不自在,勉強笑一笑道,“是了,過了反複橋,右介園便不遠了。皇帝還常去那裏麽?”
右介園是二皇子駐所,從前皇帝經常去右介園探望二皇子——張颀此番問話古怪,蒹葭低聲回道,“奴婢聽說,二皇子下獄後,聖人再未駕臨過那裏。”張颀點頭,眼神中忽然浮現嘲諷的表情,“是了,如今聖人探望兒子,須勞師動衆駕臨寂寥堂,路程卻比從前遠的多了。”扶着蒹葭肩頭,緩緩邁步。蒹葭不明白張颀話義,見他腳步蹒跚,行走艱難,忍不住問,“郎君可是身子不适?”張颀低聲喝道,“啰嗦什麽?想讨打麽?”德王性情怪異,動辄發怒,蒹葭再不敢多嘴,只扶住他前行。
反複橋跨越注道池上,是皇城內唯一一座以碧紋石打造的石橋,橋體青碧溫潤,與池中綠水,岸邊垂柳融為一體,夏日荷葉田田,微風拂過,翻滾出一陣又一陣的碧波。反複橋通往的是皇子宮殿,選用青綠碧紋石,正為祈福玉玄皇城子孫興旺生機勃勃。可惜事與願違,張思新兒女稀薄,卻無人入主青宮。
張颀步履艱難,喘得厲害,行了幾步便停下歇息,他倚靠欄杆,觸到碧紋石上雕刻的凹凸花紋,忽然問蒹葭道,“你可知,反複橋取名的含義麽?”蒹葭愣了一下,旋即答道,“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張颀微微一笑,“手心翻轉為反,傾倒為覆,絕而複屬,亡而複存……”他雖面上含笑,說話卻頗為吃力,蒹葭忍不住接口道,“世上的事情朝夕變換,本就說不準的。”
“正是這話!”張颀點頭,他臉色發白,眉頭也微微蹙起,蒹葭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勸道,“郎君,前面有座阿閣,我扶你去閣裏坐下歇息可好?”張颀并不理會,自顧自道,“你瞧欄杆上的小獅子——”蒹葭從未留意過橋欄镌刻,仔細端詳,欄杆上雕刻着一排溜的小獅子,它們花間月下戲耍,憨态可掬,姿态各異,蒹葭心下一動,“皇城各處橋頭雕刻的或龍或鳳,小獅子似乎只在這裏看到。①”
張颀目似贊許,“不錯。這座橋專為秦二修建,方便他們父子出入……小獅子也是皇帝下诏雕刻的,故而與別處不同。”蒹葭暗想,“皇帝專為二皇子開辟通道,可見聖眷隆盛。這些小獅子,大概就是暗喻二皇子呢!只如今他身陷囹圄,早已物是人非了。”又忖,“秦二既然失寵,德王便是皇儲唯一人選,卻怎麽看不出他喜形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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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颀似乎疲倦得厲害,大半身子倚靠欄杆,他伸出手指,輕撫獅子的頭臉,旁邊的蒹葭忽然驚道,“大王,你的手——”張颀雙手一直籠入袖中,此刻露出的五根手指指甲斷裂,指尖淌血,望去甚為可怖。張颀瞥他一眼,“大呼小叫作甚?”蒹葭搶上前捧住張颀手指,“大王權且忍耐,奴婢為大王包紮下。”張颀抽回手去,冷冷叱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的親人都不着急,你卻急得什麽?”
他語音譏諷,面色嫌惡,蒹葭一頭霧水,也不知他發生了什麽,只跪下道,“十指連心,痛不可當。請大王以國祚蒼生計,務須愛惜自己。”張颀指頭果真疼得鑽心,聽蒹葭說“十指連心,痛不可當”時,心下忽有些作酸,他微微阖目,停了片刻再次張開眼來,卻滿不在乎地嗤笑一聲,“你起來吧!什麽國祚蒼生,都是哄人的!”
張颀攤開自己雙掌,睜大眼睛端詳,帶着些嘆息地笑道,“果真十指連心——我也是熬不過痛,才掰斷了自己的指甲。”蒹葭越覺驚恐,“大王?”張颀眼神忽然射向蒹葭,目光銳利如劍,“天下人都說,皇帝喜歡小兒子,這兩日阿爺下旨,将秦二打得皮開肉綻,死去活來,你說說看,榮辱生死,可不是瞬息萬變麽?”
蒹葭吸口冷氣,掃一眼四周,低聲勸道,“郎君慎言!”張颀無所謂地笑了一笑,将手指籠回袖中,目光轉向遠處的蓬萊島,數十只雪白鷺鳥正盤旋飛翔,碧空下的身姿飄逸優雅。“蒹葭,盛衰有時——”他臉色愈發難看,身軀也微微搖晃,蒹葭不由勸道,“大王雙手傷成這樣,還是早些回宮吧。”“我不想回去,”張颀苦笑搖頭,“老師落難,雖然我下令隐瞞,但宮中人多嘴雜,紫奴多半已然知曉,她此刻說不定就候在殿門口,望眼欲穿,盼着我救她爹爹——”
紫奴乃孫苓的小名,孫太傅猝然下獄,是皇城中的大消息,蒹葭今日聽聞,也吃了一驚。他想了一想,勸慰張颀道,“小娘子懷有天家骨肉,陛下看在皇孫份上,或可網開一面。”“他哪裏會手軟?”張颀哼道,“我苦苦哀求他,念及往日情分饒恕老師,他非但不聽,反而雷霆震怒,治我僭越之罪,笞了我四十大板。”
他說的輕描淡寫,蒹葭卻聽得心驚肉跳,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王——受了笞刑?大王牒出金枝,嫡派天潢,怎能遭此——肉刑?”張颀避開蒹葭探詢的目光,自嘲一笑,“什麽金枝花萼,板子打在身上,還不是一樣痛?”他伸手在蒹葭面上蹭了一把,“捱板子時,我只疑心自己的筋骨都被敲碎了,痛得受不住時,眼前就晃蕩起你的模樣,我想着,難怪當日你哭得風雨梨花,果然是痛徹心扉!”蒹葭呆呆望着張颀,不知說什麽好,張颀垂下眼睑,“上次打你,我其實很是後悔——”蒹葭心中一動,張颀卻笑着轉了話題,“我挨這頓板子卻是活該,”他眼神迷蒙,眉眼淡淡,“我百無一用,愧對師尊。他上書獲罪的源頭,本也在我這裏……皮肉吃痛,心裏或許會好受些……”
張颀如此頹廢,乃至自暴自棄,于蒹葭卻是聞所未聞,他暗自唏噓,低聲勸道,“大王無須自責,很多事情,乃天命使然。”“什麽天命?”張颀忽然冷笑起來,“商家子襲統大寶是天命麽?”商家子襲統大寶本是旁人諷刺張思新的話——因為張思新投靠承遠王時,正作馬販子營生,這種下等賤活,從來不登大雅之堂,人們傳言,張思新祖輩都是市井兒,因為皇帝身份卑微,所以玉玄皇城裏不敢設太廟祭祖先。張思新不拜父祖,又變成旁人诟病南朝皇帝的一大罪證。
這話從張颀口中說出,卻是大大地不妥。他面上忿忿,眉宇間皆是不平之色,“阿爺從來不信天命,我也不信!終有一日——”仿佛忽然意識到失言,他驀地住了口,胸膛起伏了幾下,面容漸漸恢複沉靜,“我跟你講過砂城湯泉的故事,蒹葭可還記得?”蒹葭忙點頭,“奴婢記得。”
張颀眼神變幻,似乎思索了片時,方啞聲開口,“其實,秦二八歲落水并非意外,是我推他下去的。”蒹葭眼神閃過震驚的光芒,張颀卻不理會,自語般喃喃微笑,“我當時想,都怪他霸占了阿爺的寵溺,他若消逝,阿爺就會像從前那樣愛我。于是,我屏退衆人,乍着膽子動手——
“我立在池邊,望着他在水中撲騰掙紮,滿臉驚恐無助,我心中卻洋洋自得,想着只要他沉下去,幸福就會回到我的身邊,觸手可及。我怎麽也沒料到,阿爺其實就立在我的身後,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察覺到的,又或許他是故意制造機會等我出醜——從那以後,阿爺很少再正眼看我,縱然瞧着我,眼神也總帶着鄙薄……”
蒹葭吸口冷氣,暗忖,“他小小年紀就弑殺自己的阿弟,果然跟他爹一樣心狠手辣!”嘴上卻道,“父之于子,本當愛之如一,厚此薄彼,難免禍起蕭牆。”張颀笑一笑,咬牙道,“盡管如此,我卻不後悔,我從來都不後悔,本就屬于我的東西,憑什麽要讓外來子奪走?”他仿佛下了什麽決心,咬牙站直,“扶我回去!”
蒹葭愣了一下,忙上前相扶,張颀立得久了,杖傷麻木得覺不出痛來,眼前倒彌漫團團迷霧,兩腿也哆哆嗦嗦邁不開步來,整個身體靠蒹葭借力,幾乎傾倒在沙奴的懷裏。蒹葭急出一身大汗,拼足力氣拖着張颀走了兩步,忽聽對面有人嬌聲埋怨,“阿奴侯郎君多時,郎君原來卻在這裏!”
蒹葭擡頭望去,數名宮婢簇擁着孫苓,款款行來。孫苓雙手摸着腹部,一對眼睛紅腫,滿含哀怨望向張颀。她身上穿着時新的荷葉羅裙,淺粉蝴蝶織紋的寬闊半袖罩在短襦之外,遮蓋住隆起的腹部。張颀頭暈目眩,用力揉了揉眼,方看清來人面孔,心下不由一沉——孫苓妝容被淚水沖刷,白皙面容上縱橫着胭脂斑痕,越顯得她楚楚可憐——張颀深吸口氣,盡力挺直身子,柔聲呼喚,“紫奴,大熱天怎麽就跑出來?”
孫苓素來得寵,聽夫君軟語溫存,更覺鼻酸眼熱,撲通跪倒在地,“求郎君,救救我阿爹!”張颀面色一滞,旋即勸道,“快扶娘子起來,咱們回去再說!”旁邊宮婢七手八腳上前,孫苓搖着頭不肯起身,哽咽道,“酷暑濡熱,我阿爺羁押在大理寺獄中,也不知情狀如何。郎君你去求聖人開恩,放了他老人家出來——”
張颀呆了一呆,搖頭道,“紫奴莫急,此刻不可驚擾聖人。”孫苓急得面孔通紅,淚水在眼眶打轉,“除了聖人,還有誰救得了爹爹?”張颀說不出地煩悶焦躁,此刻也只耐住性子勸道,“我已求過聖人,聖人言道,國有國度,老師的是非曲直,自有大理寺裁定。”孫苓面上一凝,思忖着道,“朝廷八議制度,親賢貴者,由聖人親決②,大理寺哪裏做得了主?如此說來,聖人莫非不肯饒恕我阿爺?”她面上漸漸露出失望的表情,想了一想,雙眸又亮了起來,“郎君,你再去跟聖人求求情,且看在我腹中小皇孫的份上,從寬發落,好不好?”
她口口聲聲向聖人求情,聖人處哪裏還去得?張颀腦中轟轟作響,周身皆痛,煩躁難耐,只恨不能一頭栽倒在地。他身子搖搖欲墜,蒹葭忙扶緊了他,忍不住對孫苓解釋,“娘子,大王才剛求過聖人,結果——”話音未落,張颀陡然一驚,厲聲喝止,“住口!”他被皇帝杖責乃奇恥大辱,一路竭力掩飾,就是唯恐衆人知曉,此刻蒹葭多嘴,直吓出張颀一身冷汗。張颀的心思,蒹葭原本明白,此刻再不敢多說,兩眼巴巴地望向張颀。
以張颀素日的性格,孫苓這般吵鬧,他早已發作叱責,只因娘子懷有天家血肉,張颀又對老師落難十分愧疚,因而百般忍耐,轉頭對孫苓軟語,“紫奴,此處人多,我們回去說——”
蒹葭與張颀身子緊靠一處,還眉來眼去,孫苓旁邊瞧着,一股無名火只竄上頭頂。因為父親下獄,她急得焦頭爛額,匆忙來尋夫君,等了許久不見人影,也不知他去向哪裏,遂帶着宮婢四處尋找,卻見夫君和蒹葭靠在橋邊賞荷,兩人拉拉扯扯,神态親昵,她想着老父生死未蔔,這邊夫君卻卿卿我我,越發急怒交加,氣不打一處來。
魏蒹葭如何狐媚惑主的故事,這幾月以來,好事者在孫苓耳邊不住聒噪,她早就憋着一肚子火,如今親眼目睹,越發怒從心頭起,惡向兩邊生,冷笑道,“郎君既知這裏眼雜,卻為何與這個刑餘小人——”她本來想說,“與這個刑餘小人耳鬓厮磨,作出種種醜态。”這話太也羞恥失禮,她委實說不出口,生生咽了回去,眼神恨恨,如利刀般剜向魏蒹葭。
張颀呆了一呆,“紫奴說什麽?”他十指疼痛,臀腿麻木,反應也遲鈍許多,身側蒹葭面上一白,慌忙解釋,“娘子誤會了!”孫苓越發氣惱,“不懂尊卑的狗奴!你是什麽身份,我和郎君說話,哪裏輪的到你這賤人多嘴!”蒹葭垂下眼睑,再不開口。
孫苓責罵蒹葭,張颀方才回神過來,面色登時冷肅下來,“娘子太過放肆了!你速速回殿,以後沒我的吩咐,不得到處亂走!”吩咐宮婢,“送娘子回去!”他神色驀地冷厲,孫苓後悔失言,又覺滿腹委屈,狠狠剜了魏蒹葭一眼,目光真如尖刀般,滿是怨毒。
魏蒹葭暗自嘆氣,避開孫苓錐人的眼神。德王動怒,衆人慌忙簇擁娘子退離。眼見女行們身影遠去,張颀方長吐一口氣,腳下趔趄,栽倒在魏蒹葭懷中。蒹葭心下作慌,“大王!”張颀靠着他肩頭,低聲道,“真走不動了,且歇會兒吧!”
作者有話要說: ①這裏的獅子抄襲了紫禁城的某座橋。
②“八議”是歷代法典中的一項重要制度,即“親故賢能,功貴勤賓,這八種人犯罪,一般司法機關無權審判,必須奏請皇帝裁決,由皇帝根據其身份及具體情況減免刑罰”。該制度據說從西周延續到明清,歷經一千六百餘年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