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如玉為誰開

作者有話要說:

海國鐵珊瑚養在深宮,高約五尺,日日以渺人鮮血澆灌,色澤紅豔若火,千年來,鐵珊瑚毫無動靜,今日竟然奇異開花!世間傳言,珊瑚花開,龍神出世。龍神力量驚世駭俗,自開國皇帝麓滢以後,渺國再無龍神現身。

廖淞正色道,“大王,龍神出現,必去流霰山。皇帝定然派人前往此山,咱們也得盡早行動。”麓淩沉思不語,廖淞忍不住道,“流霰山虛無飄渺,沒有龍神信物,我們也摸不着方向。”所謂龍神信物,是指當年麓滢留下的三件寶物龍珠,炫炫石和遁形衣。惟有憑借寶物之一的指引,才能尋到神龍所在的流霰山。

廖淞偷看主人神色,面色遲疑,緩緩開口,“汐月既是遁形衣主人,只有……”話音未落,已被麓淩止住,“不必說了,我定然不會讓汐月涉險!”廖淞嘆了口氣,便不多言。流霰山是海底神山,歷代君王,手持龍珠,方可尋到此處。汐月所穿遁形衣,既是麓滢遺物,與龍珠、泫泫石等龍神遺物心靈感應,由她帶路,便可尋到流霰山。然而此行兇險,還要避開皇帝耳目,廖淞知道王爺喜愛汐月,出言試探,果然被他拒絕。

麓淩心道,“月兒穿此遁形衣,本就是個錯誤,我只盼她像普通女孩一樣,又怎能讓她抛頭露面,深入險境?”思及汐月,麓淩神色黯淡,廖淞也有些感傷,“郎君對汐月的眷顧,盼她能夠明白。”麓淩苦笑搖頭,“我實是對不起她!”昨夜,汐月受杖疼得暈去,麓淩驚得心撲通亂跳,抱她在懷,心底一片絕望,如同掉入冰窟般,自怨自責,“我答應皇兄照顧好她,卻未盡到管教之責。回思她往日行徑,都是因我寵溺無度,慣出來的毛病。真正該打的,不是她,卻應當是我,她不過……替我的過錯受罰。”

他心內悵惘,廖淞勸慰道,“郎君罰汐月去微希閣,願她能反躬自省……”麓淩苦笑一聲,“我能留她在微希閣多久?一年,兩年?依着她的性子,又能熬住多久?若再犯錯,我能否護她周全?”廖淞跟随麓淩多年,淵王對汐月的情意,他早就看在眼裏,此刻聽麓淩這話,驚道,“郎君可是要送走汐月?”麓淩淡淡道,“汐月的歸宿,我已有了安排。”廖淞還待再問,麓淩已轉開話題,低聲吩咐,“派人盯緊皇宮!”廖淞斂容道,“屬下明白!”

麓淩昨日一夜未眠,翻來覆去,終于想的明白,“月兒留在王府,我終不放心。若因我一己之私,舍不得她,便推她冒險,又怎算愛她護她?總需設法尋個可靠人兒,将月兒嫁了,方能護她平安幸福!”這念頭他盤旋整晚,猶豫許久,終于拿定主意,只是難以割舍,心痛如絞。

男子眉宇間糾結着掩飾不住的哀傷,廖淞冷眼旁觀,暗想,“王府多事之秋,汐月出來添亂,難保再惹禍端,郎君将她送走,長痛不如短痛,倒是一條出路。”麓淩深吸口氣,“你且出去,容我一個人靜會兒!”廖淞擔憂地望了他一眼,心忖,“今日是娘子歸寧之日,是否要提醒郎君?”聽麓淩問道,“車馬可備好了?”廖淞點頭,“早已備好。”麓淩舒展眉頭,“我沒事,待我歇息片刻,便動身去氿府!”

廖淞每日見麓淩帶着面具辛苦做戲,暗自嘆氣,道,“郎君保重!”告辭退出。麓淩癱坐席上,苦澀一笑。他望向書案,昨夜汐月胡亂撲騰,青瓷筆舔打碎在地,他不舍丢棄,藏在案下,此刻摸索着取出碎片,輕輕撫摸着青花圓月,想着昨夜汐月的失望眼神,不由攥緊拳頭,掌中脆瓷再次發出破裂的聲響,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這壁廂麓瀝心下着急,扶着侍從,趕着去探望汐月。他熟門熟路,走入汐月居住的屋子,丫頭小蚌殼正在清掃地上殘瓷碎片,瞧見麓瀝,笑着招呼,“浥王來了!”觑他行動艱難,面上好奇,“四郎君這是怎麽了?”麓瀝自不理會,叫道,“汐月妹妹!”

汐月已然醒轉,聽聞麓瀝聲音,驚得滿面通紅,直想尋個地洞鑽入。麓瀝卻是毫不客氣地闖到榻前,掀開紗幔,看汐月俯卧床上,卻不擡頭,如墨的雲發散亂着,卻與往日不同。他心下憐惜,咬牙跪坐床頭,輕聲道,“妹妹傷勢如何?讓我看看你!”汐月當他要看傷口,吓得魂飛魄散,扭頭驚道,“你做什麽?”少女雙頰緋紅,桃花欲燃,麓瀝愣了愣,一顆心突突亂跳。他眼神裏滿是慌亂,汐月忽覺好笑,低聲喚道,“瀝哥哥!”麓瀝呆了半晌,開口問道,“身上如何?”

汐月躺在榻上,傷處如同刀割火灼,疼痛難忍。她清晨醒來,輾轉難眠,明知麓淩今日出府,內心深處,卻忍不住盼他前來安撫自己。聽外面腳步聲響,汐月心頭便歡喜難耐,辨出不是淩哥哥,又暗然神傷。少女安慰自己,“淩哥哥下這般重手,總會良心發現,前來望我的。”只等他來到面前,自己便撲到他的懷中,痛哭流涕,告訴他,自己身上有多痛,心中又有多痛。他定然滿面憐惜,含着歉意為她撫摸傷口,雖有些害羞,但心中歡喜,傷痛就沒那麽難捱。她苦盼良久,也沒盼到淩哥哥的身影。此時聽麓瀝問起,越發傷感,搖頭回答,“不疼了。”

她雙眼紅腫,面色黯淡,依稀還有淚痕,麓瀝心下痛惜,忍不住問道,“怎麽就打起來了?打了多少?”汐月面上一紅,答非所問道,“淩哥哥罵我不懂事。”麓瀝皺眉道,“三哥真是,昨日是你生辰,他竟然忘記,還這般狠心打你!”從懷中掏出錦盒,“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幫她打開,內中金簪燦然奪目,照得滿室生輝。汐月張大眼睛,一時呆住。麓瀝看汐月驚奇的眼神,得意笑道,“我星夜兼程帶回的,你喜歡麽?”汐月心頭酸楚,愣了半晌,低聲道,“喜歡。”麓瀝眉眼間略略遺憾,“可惜還是晚了一日……”忽然記起什麽,“對了,三哥讓我帶話給你,他忘記你的生辰,昨日送你的,便補作及笄禮了。”汐月聞言,仿佛一個巨浪當頭砸下,眼前一陣發黑,幾欲暈去。

她臉色煞白,麓瀝奇道,“妹妹怎麽了?”汐月渾身發顫,只不說話。麓瀝問小蚌殼道,“三哥昨日送了妹妹什麽禮物?”小蚌殼回答,“哪有禮物?”麓瀝越發奇怪,小蚌殼道,“昨日大王抱姐姐回轉,拿外袍裹着姐姐,袍子留在了這裏,對了,還有一根杖子。”汐月喝止道,“胡說什麽!”麓瀝心底好奇,“拿來我看!”小蚌殼遞過杖子,麓瀝左右端詳,金絲楠木杖二尺來長,一指粗細,倒也精美溫婉,底端刻着一個“戒”字。他翻來覆去,終于領會到這杖子的用處,狠狠擰起眉頭,怒道,“三哥欺人太甚!”

汐月眼圈發紅,低頭不語。麓瀝将杖子狠狠扔在地上,道,“他自己受過折辱,便也這般羞辱別人麽?”汐月不知就裏,問道,“瀝哥哥說什麽?”麓淩當日受刑,是極大的恥辱,麓瀝本來不該再提,但他此刻義憤填膺,三哥的顏面也顧及不上了,恨恨道,“汐月妹妹,你若心中惱怒,就想着三哥曾被痛打,也算出口惡氣。”他這話颠三倒四,一幅自我解嘲的口氣,汐月想了片刻,問道,“淩哥哥也挨過打麽?”麓瀝點頭道,“我聽皇姐說,三哥被先皇廷杖一百,打得死去活來,差點送命呢!”

汐月心頭一痛,她從未聽說此事,遲疑問道,“先皇為何要打淩哥哥?他也犯錯了麽?”麓瀝道,“先皇交代差使,他沒辦好,所以挨打。那時我還小,也不甚清楚,反正那刑杖有這麽粗,這麽高,一棍子下去,要脫一層皮呢!”他用手比劃,汐月吓得花容失色,暗想,“淩哥哥還有這樣遭遇,怎麽他從不提及?這麽重的杖子,打在身上,一定痛死了!”她面色越發慘白,麓瀝心中有些後悔,暗想,“她一個女孩,我跟她說這些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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麓瀝轉頭,卻看到幾案上放着一個皺巴巴的紙團,顏色醒目,一望便知是“伏嶺居”的點心。仔細看時,紙團裏面的玫瑰酥已經壓癟。玫瑰酥原本潔白如玉,嵌入花瓣青梅,宛如翡翠瑪瑙入玉盤,如今卻亂糟糟揉成一團,醜陋不堪。小蚌殼旁邊解釋,“我說扔了這點心,姐姐還舍不得呢!”麓瀝越覺得汐月可憐,笑道,“妹妹想吃這個,我叫人買上十盒送你。”汐月柔聲道,“多謝瀝哥哥!”她乖巧動人,麓瀝心中愛極,又想着她被麓淩折磨,恨不得抱了她飛走。

雖然戀戀不舍,麓瀝到底怕她勞神,終于起身告辭,他跪了許久,雙膝和臀傷發麻,不動還好,一動起來,血肉竟如針紮一般,疼的爬不起來,反而歪坐地上,“哎喲”痛呼一聲。汐月驚問,“瀝哥哥怎麽呢?”麓瀝挨打的事情,原本想在汐月面前表功,此刻再無這個心情,只笑道,“腿上發麻,不妨事的。”小蚌殼取笑道,“四郎坐着沒事,一提到告辭,就走不動了。”麓瀝瞪她一眼,也懶得罵她,只對汐月道,“你想要什麽,托人帶話給我。若是……三哥再打你,你就來找我!我就算跟他鬧翻,也不讓他再欺負你!”想一想,又覺這承諾輕飄飄地沒份量,握拳又道,“便是拼了不做這個親王,也要護你周全!”

汐月低下頭,卻是不語,心忖,“他卻是因為不敢得罪娘子,就這般打我罵我,欺負我。”汐月愁腸百結,麓瀝哪裏知道,只當汐月對自己的盟誓不滿,又忙着補充,“拼了我的性命,也要保護汐月妹妹!”不料汐月癟了嘴,兩串珠淚滾落下來。麓瀝吓了一跳,伸手為她擦拭,哄道,“妹妹別哭!”汐月止住眼淚,強笑道,“瀝哥哥真好!我不哭!”

小蚌殼送麓瀝離開,回轉道,“浥王俊俏風流,難怪聖上也贊他呢!”汐月紅腫雙眼,卻沒理會,小蚌殼又打趣笑道,“我看浥王眼色,分明喜歡姐姐呢!”汐月恍若未聞,扭頭瞧着地上,道,“煩妹妹将杖子遞我!”小蚌殼遞給汐月,小心問道,“這真是大王賞賜的?大王從前視姐姐若珍寶,捧在手心,如今怎麽……”看汐月一幅灰心模樣,便住了口。汐月小心擦拭杖子,将它捧在胸口,定定望着,兩顆眼淚滴上金絲楠木上,越發亮的晃眼。

汐月傷勢并不太重,休養十數日漸漸好轉,只是她養傷期間望眼欲穿,卻始終未曾等到麓淩的身影,反倒是麓瀝時常光顧,逗她開心。汐月即将要去的微希閣,距離淵王府甚遠,是珠城“無轍書院”的藏書閣。無轍書院乃麓淩私人出資修建,供低等官員和平民子弟讀書交談的所在。書院名字也是麓淩取的,出自“善行者無轍跡”這句古話。麓淩不喜招搖,無轍書院規模不大,地處偏遠,生源也少,汐月前往書院,其實是麓淩尋個角落地方,責她閉門思過而已。

汐月不舍離開淵王府,便天天捱着日子。因為失寵,府中衆人臉色漸漸難看,中秋佳節的果品都不曾發放給她。小蚌殼問及,管事的雙手一攤,理直氣壯地推說漏了,言語間十分刻薄。汐月不願受此閑氣,懶懶的待在院中。她耳中所聞,無非郎君對娘子如何體貼呵護,又為王妃添置什麽珍奇首飾,何等價值連城等等。這樣過了數日,終于有人來傳淵王令,命她收拾行李,即日趕往微希閣,不得延誤。

汐月倒也爽快,幾下收拾停當,便前往麓淩書房,向淵王辭行。書房侍童道,“郎君吩咐,汐月不必辭行,你自去吧。”汐月咬了嘴唇,白着面孔道,“小湄哥哥,煩你去禀告大王,他若不肯見我,我便長跪不起。”說罷跪倒在書房門前。小湄猶豫再三,終于向麓淩禀告。

麓淩聞言,冷冷言道,“她若愛跪,只管跪着好了。”竟不理會。汐月跪了幾個時辰,雙腿酸麻痛軟,搖搖晃晃只欲撲倒在地。小湄和果兒勸她離開,汐月臉色煞白,卻搖頭硬挺。不知等了多久,小湄終于過來扶她,低聲言道,“恭喜姐姐!郎君終于答應見你!”

汐月松了口氣,再也支撐不住,摔在了地上。她雙腿僵直,已動彈不得。小湄幫忙揉搓好一會兒,汐月方扶着牆壁,慢慢挪入房中。半月未見麓淩,汐月鼻中酸楚,死命忍住眼淚,只挪動沉重腳步,捱到麓淩身邊。

少女揚起頭來,一瞬不瞬凝望俊朗男子,并不下跪。麓淩也不叱責,只淡淡問道,“你見本王,有何話講?”汐月呆立片時,驀地抓起麓淩右手,放入自己嘴邊,少女狠狠一口,咬住了麓淩的食指。

指間一陣劇痛,麓淩真切感受到,汐月的牙齒深深嵌入他的肉中,那疼痛撕扯着沖入他的頭腦,麓淩忽有些混亂,他下意識張開手臂,想攬汐月入懷,然而,瞬息之間,他就恢複了理智——男子迅疾抽出自己的右手,後退兩步,喝道,“你瘋了!”

渺人習俗,男女成親時互相噬咬手指,結為夫妻,因此,海國戀人常常咬對方手指,表達自己的愛意與常相厮守的決心。汐月的舉止,正是明明白白表達心跡。她卻沒料到,麓淩如此斷然地拒絕了他,不帶一點點的情意。汐月臉色煞白,呆呆望着麓淩,“淩哥哥,你不喜歡汐月麽?你答應過,要好好照顧我的。如今你娶了娘子,便不要我了?”

汐月的話,仿佛一柄尖刀,剜割着麓淩心底最柔軟處,他頭暈目眩,胸腹一片痙攣,痛不可當。眼前荊棘密布,他卻只想揮劍斬斷重重阻隔,擁她入懷。他們原本彼此相愛,不是麽?便是不能成功,兩人死在一起,誰說這不是完美結局?然而,他的腦海裏,皇兄疲憊期待的臉,男子英俊祈盼的臉,還有皇姐驕縱放蕩的臉,重疊在一起。“三弟,替我照顧好他們,保護他們周全……”“三弟,朕不想死……朕還有心願未了……”“大王,我此生願望,便是娶她為妻……”“遁形衣是渺國國寶,三弟務必要尋到帶回!否則國法處置!”

無數的聲音畫面交疊,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澆下,舔舐他全身的熱火登時熄滅,涼徹心骨。麓淩俊美的面容,在電光火石之間,恢複了往日的平靜。男子淡淡開口,“我心中只有慈兒一人,若從前讓你誤會,今日,我便與你說個清楚。”他快步走出門去,不再看呆立絕望的的汐月,只吩咐下屬,“送她去該去的地方。從今往後,沒我的命令,嚴禁她踏入淵王府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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