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四大皆空相

一一脖子套着重铐,如彘犬一般,趴伏在地上。身下的碧草蹭得肌膚癢癢的,光影斑駁,投射出種種圖案,想來頭頂的太陽,定然紅的透亮,他卻無法擡頭仰望。稍動一動,鐐铐上的鈴铛輕響,便會招來一頓暴風驟雨的鞭笞,着落在他單薄的身軀上。盡管如此,一一還是按捺不住咳嗽,扯動鈴聲玎珰作響。因為肺上的毛病,他咳嗽不止,遭看護嫌惡,這短短半日,已不知捱過多少鞭子!

“唉,為何生為沙奴?”一一有些沮喪的想。他和同行十餘少年,剛被主人從黃金巷買出,匆匆趕往木都。路上士兵的只言片語,透露出主人是位南朝高官,新近在木都開張一家楚館,因為生意興隆,急需沙奴侍候,所以大批購進美貌沙奴,委托官兵沿途護送。他們歇息所在,也是南朝官邸別院。

一雙官履停在他的面前。“就是他了!擡起頭來!”這是領隊好伯的聲音。“又要脫衣服!這些無恥南人!”一一知道這些人沖着自己而來,心生厭惡,只裝聾作啞,充耳不聞。毫無懸念地,男子一只粗壯的大手伸過來,捏住他的下颚,迫他擡起臉來。一一迎上對方的眼神,這些天來瞧他的人,均是這種眼神,滿含好奇、興奮和惡意的、閃閃發亮的眼神。“也算得絕色了……松開他,讓爺看看!”男子四十來歲,身着官服,裝作滿臉不屑的正色模樣,兩只眼珠子卻始終在他周身盤旋。好伯恭順斂容,點頭哈腰,扭頭轉向一一,登時兇神惡煞,罵道,“賤人!塗判司吩咐你什麽,只管照做!磨磨蹭蹭的,想挨揍麽?”

“揍就揍吧!反正死豬不怕開水燙!”一一懶洋洋瞟眼院門,并未動彈。官服男子微微變色,冷哼一聲,好伯擰起眉頭,怒道,“賤奴!”揚起馬鞭,照着沙奴重重抽下,伴随着鞭聲呼嘯,一一狠狠撲倒在地,一條新鮮血印,落在脊背的累累鞭痕之中。那種毒蛇噬咬、撕扯身體的痛楚,激的他連聲咳嗽,鮮血順着嘴角淅淅瀝瀝的淌落,然而,身後的施暴者見慣了淋漓的血肉,好整有暇地保持着棣棣威儀,下手越發毒虐。

好伯狠狠抽了幾十鞭子,待腳下少年因為無力放棄掙紮,揮鞭者這才住手,吩咐左右,“剝了他衣衫!”押解的士兵笑着上前,幾下扯光他的短打衣裳,露出少年凝脂白玉般的肌膚,肩背上一條條血痕嫣紅,分外紮眼。沙人男俊女美,判司見慣麗色,倒不足為奇,他雙眼放光,直凝定在沙奴隐密之處,嘴角翹起好奇的笑意,“果然有點意思……他到底算男人,還是女人?”好伯谄媚陪笑,“他是個半男女①,牝牡雌雄……這個,老奴也說不好。”塗判司呵呵大笑,“男女通吃,豈不更好?”亵玩的眼神一瞬不瞬瞧着沙奴下身,伸出手指,便欲撥弄。

瞧着官員粗壯的手指逼近,一一胃裏騰起翻江倒海的惡心,不知哪裏生出一股力氣,掙脫挾制他的兩人,一口咬住塗判司的手指,男子驚駭大叫,急着拔出手指,擡腳重重踢中沙奴胸口。一一胸腹吃痛,卻不肯松口,越發咬得緊些。旁邊衆人慌了手腳,提起棍子,對準沙奴手臂死命敲下,一一慘叫一聲,放開了男子,再次撲倒在地。塗判司看自己手指齒印深深,幾乎被咬到骨頭,滋滋抽着冷氣,滿臉驚怒,好伯駭得面色發綠,喝道,“大膽賤奴,還敢咬人!你們給我狠狠地打!”

衆人得令,提起棍子鞭子,對着沙奴一頓亂抽。一一背上有傷,再受撲抶,痛得滿地打滾,鮮血四濺開來,灑在如茵的碧草上。雖然左右閃避,卻躲不開如雨的笞打,一一狠狠咬唇忍痛,雙手亂抓,偏全身赤(-)裸,連個着力的地方也沒有。他恍恍惚惚地想,人若豬狗不如,連身體都不屬于自己,那麽,每寸肌膚,是否都淪為任人宰割的痛苦根源?那些高高在上,謂之命運的東西,就這樣随意撥弄着弱者,讓他們痛不欲生,卻又無法死去,只後悔為何要活在這世上受苦?痛徹心肺間,一個男子身影掠過,一一仿佛發現救命稻草般,拼死扯住他的白色衣角,“救我!求你……救我!”

燕霡霂走入太守官邸時,鞭打哭喊不絕于耳,他看沙人跪了一地,心知在教訓犯錯的奴隸,并未在意。燕霡霂辭別無醫門後,盤算行程,因為海之角位于天際最北端,有三條路可走。一是走陸路,途經是非城,縱穿北國,快馬三日可到。因為北南兩國劍拔弩張戰亂不休,此行若被北軍發現,又添一番麻煩。二是繞行北國外圍的光明部落,草原雖然安全些,路途卻更加遙遠。三是走雲國空中道路。如今雲南兩國建交,燕霡霂打定主意,到砂城征用飛馬,避開是非城,借道雲國,到達海之角。

行走之間,忽然被人抓住衣角,原來是個低賤卑微的沙奴扯住自己,燕霡霂心生厭惡,後退一步,裂帛聲音響起,袍底竟被沙奴扯下一塊來。燕霡霂此生最恨沙奴,暗罵,“找死!”低頭望去,匍匐在地的少年,手中兀自攥着半截袍角,滿身鮮血淋漓,遍布傷痕。他修長白皙的脖頸奮力高昂,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飽含各種愁苦情緒——痛苦、絕望、乞懇、哀憐,燕霡霂心頭一動,這種痛極絕望的滋味,他是明白的。

判司塗威撞上燕霡霂,吓了大跳,慌忙過來見禮。判司乃郡守身邊副職,官階頗低,論職級與燕霡霂天差地遠,何況這位燕将軍身份特殊,性格冷僻,不好相與。看一一忤逆犯上,扯破燕霡霂衣衫,塗威越發慌神,踏起一腳,踩在一一手背上,重重碾壓,“大膽!”一一發出凄厲慘叫,“将軍救我!”

燕霡霂冷冷喝止,“住手!”塗威忙不疊地松腳,陪笑道,“燕将軍,沙奴大膽忤逆,沖撞将軍,卑職這就下令,砍斷他的雙手!”一旁的好伯心頭叫苦,“這個沙奴容顏極美,亦男亦女,奇貨可居,痛打一頓倒還無妨,倘若整成殘廢,那就再不值錢,大大地虧本!”好伯本是來自木都,知曉燕霡霂的性情,暗忖,“縱然把我家阿郎的名頭搬出來,也吓唬不了這個玉面魍魉,沙奴撞到他的手裏,怕是活不成了。”

不料燕霡霂眉眼淡淡,“放了他!”塗威疑心自己聽錯,擡頭打量,燕霡霂滿面凝霜,深沉莫測,也不知他心中作何想。塗威揮了揮手,衆人便放開了一一。燕霡霂吩咐道,“立刻備馬,我要往雲國去!”他是皇帝近侍,征調馬匹,可便宜行事。塗威連聲答應,須臾便牽來飛馬,并南國過境文書。塗威心頭兀自惴惴,陪笑道,“燕将軍,朱太守外出未歸,請暫且使館歇息,容卑職等為将軍接風洗塵。”燕霡霂搖頭,“不必!”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函,“尺素家書,煩請帶往木都,交給我父親燕侍中。”塗威小心接過,還待客套,燕霡霂已拔腿離去。

斜刺裏一一沖了出來,跪倒在燕霡霂的腳邊,“将軍,求你帶我一起走!”燕霡霂停住腳步,一一揚起頭來,顫聲懇求,“我若留在這裏,會被他們打死的。”燕霡霂打量沙奴——不知因為遍體鱗傷,還是因為赤(-)裸寒冷,或是恐懼害怕,少年奴隸瑟瑟發抖,跪立不穩,他面無血色,唇上滿是齒痕,眼神恐懼哀憐,仿佛一頭受驚的小鹿。

燕霡霂從來厭惡弱者,他的哲學便是,可憐者可恨。如今經歷艱難,他方才明白,弱強便如同生死,如同陰陽,永遠相伴相存,永遠變幻莫測。他燕霡霂便是強者麽?雖然不願承認,然而他心知肚明,自己在陳漣面前,一直都是弱者;而當陳漣遇險,生死契闊的誓言猶在耳邊,他卻阻止不了天命輪回的腳步。想着陳漣的撒手離去,一股疲憊無力的酸痛,慢慢向四肢百骸流淌。這世間,恐怕只有遠在天際的光陰城主,才能無所不能吧?

沙奴跳出來攔阻燕霡霂,塗威暗暗心驚,向左右使個眼色,幾個南兵箭步搶上,老鷹抓小雞般揪住一一,拖将下去。燕霡霂凝望眼前拼命掙紮、乞求憐憫庇佑的孱弱少年——生為沙人,忍受折磨羞辱,也是他們的天命麽?該死的上蒼,該死的命運!燕霡霂心頭湧起一絲憤懑,冷然開口,“放開這個沙奴,我買下他了。”

帶着一一離開官邸,燕霡霂解開他的鐐铐,“你走吧!”一一吓了大跳,“郎君別趕我走,我會好好服侍将軍,我什麽都會做的。”燕霡霂冷冷道,“我不要人服侍,再不離開,我就殺了你!”一一怔了一怔,随即哭訴哀懇,“我沒有家,也沒有地方可去,沙奴落單,會被打死的。”砂城欺辱沙奴的民風,燕霡霂是知道的,他心忖,“我着急趕路,哪有空管他的死活?”不再理會沙奴,牽馬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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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鬧市,抵達官府馳道,便可策馬飛行。燕霡霂拉住缰繩,雖不回頭,也知那個沙奴緊緊尾随自己。少年一瘸一拐,強忍傷痛一路小跑,唯恐跟丢了主人。燕霡霂暗想,“我此去海之角,渺人急着搶奪寶石,只怕已布下天羅地網,正等着我入彀呢!”無論前面刀山火海,他唯一惦記的,便是促成妻子安然轉世。

心念轉動,燕霡霂忍不住撫摸一下胸口,陳漣屍體斬斷後,慢慢聚合,凝成幹花,被他藏入懷中。耳邊忽然劃過他倆從前的對話……“舉國聞名的燕家将軍,若被剝光身子倒懸木都城牆之上,你猜南人會不會拍手稱快?”他惱羞成怒,罵她,“閉嘴!再啰嗦,便把你制成幹花!”

一語成谶,她竟真的成了幹花?燕霡霂心下酸痛,記起自己的誓言,“生要一起生,死要一起死。”可惜,“死生契闊,與子成說”的承諾太金貴,他沒辦法兌付。燕霡霂低頭緩行,嘈雜叫喊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起,“這裏有個沙奴,大家快圍住他!”燕霡霂回頭望去,衆多南人如惡狼般四方湧上,圍住一一。因為是非城與南國征戰多年,雙方彼此欺淩,已經成為常态。其中幾個壯漢雙眼放光,“啧啧,怎麽被打成這樣?跟大爺回去,大爺好好疼你!”另外幾個連聲催促,“啰嗦什麽?扒光他!”

一一拼命叫喊掙紮,卻敵不過如狼似虎的南人肆虐,片刻便被剝個幹幹淨淨。衆人發出怪叫,“咦,是個半男女!”燕霡霂瞟了一眼,這個沙人兼男女體,如此怪胎,倒是頭次見到。衆人眼泛綠光,湊将上去,七手八腳,撫摸蹂躏,一一尖聲大叫,“燕将軍救我!”燕霡霂眼神淡漠,卻不理睬。

身後傳來南人的狂笑,“找根棍子,捅捅看!”“不,瓶子更好!”接着響起一一凄厲的叫喊,“下輩子投胎,再不作沙人!”衆人哈哈大笑,一個男子譏諷道,“賤奴!投胎轉世,能做什麽,由你說了算麽?你莫非當自己是光陰城主?”“就算前世天王老子,今生怕也是個賤命!”這世間,誰能操縱來生的命運?人們傳言,惟有光陰城主能掌控未來。即便幽國女主,也無權過問。燕霡霂暗道,“她的來世,會是什麽?”

忽然心頭一陣狂跳,她的來世,應該還是渺人。燕霡霂暗忖,縱然她來世轉為沙人,他也一樣愛她,保護她。然而,面對芸芸衆生,他一個肉眼凡胎,如何分辨得出哪個是她?燕霡霂停下腳步,轉身向沙奴走去,他一路行走,随手抓起身側幾個猥亵男子,扔了出去。數人飛将出去,砰得撞在樹上,反彈後骨碌碌滾落,直跌的賴在地上爬不起來,大聲□□。南人被他洶洶氣勢吓住,紛紛住手,如鳥獸四散開去。

一一半跪半伏,低頭哽咽,身上多了數道抓痕。燕霡霂打量衆人,尋個身材細長的,命令道,“衣服脫了!給他穿上!”他話音冷冷,卻帶着不容忤逆的威嚴。那人乖乖聽話,手忙腳亂為一一穿好衣服。燕霡霂冷然道,“跟我走吧!”

一一滿面通紅,掙紮着起身,卻已站不起來。燕霡霂皺眉,吩咐一個壯漢,“背了他!”壯漢本待發怒,瞥見他冰刀般淩厲眼神,不由打個冷戰,乖乖扛了一一,放到飛馬之上。燕霡霂牽馬,聽到一一抽泣之聲,不耐煩道,“吵什麽?閉嘴!”一一慌忙舉袖擦拭眼淚,鼓足勇氣道,“多謝将軍!”燕霡霂面色冷郁,“謝什麽?我此行兇險,你跟了我,未必能活着回來!”一一滿臉訝然,偷窺燕霡霂神色,卻瞧不出端倪,于是讨好笑道,“燕将軍神武,奴婢早就耳聞,跟了将軍,怎麽會有危險?”燕霡霂心中發酸,“我算哪門子的神武?”又忖,“他自要做死,卻也不關我事!”

燕霡霂不再趕他,一一倒是滿面歡喜,“一一會好好服侍将軍,包将軍滿意。”這話頗為暧昧,意在試探,燕霡霂不解風情,卻未領會,只淡淡道,“依依?你的名字?”一一點頭,“是一二的一,奴婢長在黃金巷,無父無母,名字是管事娘子随口取的。”看燕霡霂不語,又補充道,“就是獨一無二的意思。娘子說,天下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說話之間,猛地咳嗽起來。一一趕緊捂住嘴巴,探手入懷取藥。

燕霡霂瞥見他指縫間淅淅瀝瀝滲出鮮血,微微凝眉,“你有肺痨?”一一連忙擺手,“不是的,是肺上的小毛病,不會傳染。”從懷中取出一朵殷紅的百合花,塞入口中。燕霡霂聽陳漣說起,有種百合,清熱解毒,止咳止血,治療肺病很為靈驗,沙人無錢買藥,吃花草治病,也不希奇。燕霡霂不再理會,翻身上馬,飛馬展翅疾馳,逸翮青雲。

一一天生就有肺病,處處被人嫌惡,此刻偷看燕霡霂,他竟毫不在意,暗忖,“此人果然與衆不同!”稍稍心安,忽然身子騰空飛起,一一吓了大跳,便要大叫,又恐燕霡霂厭煩,慌忙咬住袖子,止住呼之欲出的驚駭叫喊。燕霡霂心底厭煩,暗忖,“沒來由的,怎麽多了個沙奴,甩也甩不脫?”為免一一聒噪,索性點了他的穴道,急急趕路。雲國只有白晝,沒有夜晚,燕霡霂奔得筋疲力盡,這才止步下馬,可巧前方立着一處鄉下人的茅屋,便前往借宿歇息。

茅屋中住着位鄉下老婦,因為兒子當兵戍邊,家中只留下老媽媽一人,頗為孤寂。她瞧見燕霡霂兩人,十分熱情,招呼他們坐下,張羅着生火燒飯。一一活動手腳,對燕霡霂道,“将軍稍歇,我去飲馬喂食!”燕霡霂有些奇怪,“你……能走呢?”一一不在意的笑了笑,“奴婢每天捱打,早就練就了一身皮糙肉厚,休息片刻就好!”她手腳麻利,幫助農婦一起作飯,服侍燕霡霂用膳,又去鋪被溫床。

數日以來,燕霡霂習慣獨自奔波,照顧懷中陳漣,此刻兩手空空坐在院中,一時竟有些茫然。一一收拾停當,來到院中,見他坐在樹下把玩匕首,匕首刀刃尖銳,閃爍着一輪又一輪漣漪般的紅光。一一驀地怔住,停下腳步,并不走近,遠遠叫道,“将軍,熱水放好了,奴婢服侍郎君沐浴吧!”

燕霡霂輕輕摩挲匕首,耳邊聽見女子低低聲音,“她是誰?”燕霡霂并不回答,問道,“你跟着我做什麽?”紅色光芒忽然掙脫匕首,仿佛化身一條調皮的小蛇,纏上燕霡霂的手指。女子笑道,“我才不走,我要一直跟着你!”燕霡霂嘆口氣,女子又道,“我不喝你的血,我自己可以找吃的。”原本彎曲纏繞的紅色光芒,忽然直挺挺立成一線,仿佛翹首張望,“這個沙奴,能吃麽?”

這團紅色光芒,正是陳漣身上的蠱靈。燕霡霂破開屍體,蠱靈本該消散,誰料她喝了太多燕霡霂的鮮血,靈力大增,并未消亡。她不肯離去,索性鑽入燕霡霂的匕首之中,白日昏睡,晚間醒來。此時觀天色光亮,才知來到雲國。燕霡霂喝止她,“別吃這個沙奴!”女人咯咯笑道,“沙奴最懂得服侍男人,你這麽快就有了新歡?”燕霡霂心頭苦笑,紅色光芒突然飛起,作勢向一一撲去。一一高聲尖叫,抱頭鼠竄,燕霡霂伸指攔阻蠱靈,“別鬧了!”蠱靈洋洋自得,柔軟身子一弓一放,仿佛離弦之箭倏地飛馳而去,“等我吃飽,再回來找你!”

一一驚魂未定,半晌方回過神來,也不敢多問,只說,“請将軍沐浴!”燕霡霂應聲道,“知道了,別跟着我!”一一連忙點頭,忙活完畢,待燕霡霂上床,便蜷在他腳邊躺下。燕霡霂冷冷罵道,“滾出去!”一一唯唯諾諾,應聲爬将起來,走到門外,重新蜷縮躺倒,宛若一條溫順的小狗。

燕霡霂渾身疲倦,眼皮發澀,卻始終難以入眠。他的心底空落落的,好像身邊缺了什麽,自己正焦灼地等待着她的到來。然而,男子的內心卻告訴他,自己所等待的,永遠再不會來臨。噢,他終于想起來了——這些日子,陳漣總圍繞他的身邊,無論是活人,還是死人。

燕霡霂自嘲地苦笑,摸了摸懷中的幹花,聽耳邊滴漏水聲響起,一滴一滴,不疾不徐,冷靜到絕望,絕望到膽寒。弟弟常諷刺他,說他太上忘情。太上忘情,并非無情,卻能寂靜處之,宛若遺忘,因而不會動情。他如何能做的到?恐怕只有随着滴漏流走的光陰,才能做到從容忘情吧?

忽然聽見一一輕柔的呼喚,“将軍!”燕霡霂不回答,一一又道,“看将軍輾轉難眠,不如我為将軍唱支曲子,可好?” 燕霡霂低低嗯了一聲,聽一一唱道,

“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擔裝,四大皆空相。歷盡了渺渺程途,漠漠平林,壘壘高山,滾滾長江。但見那寒雲慘霧和愁織,受不盡苦雨凄風帶怨長。”蒼涼悲切中透着剛勁,竟不似嬌柔的沙奴唱出。

這支曲子脍炙人口,燕霡霂多次聽聞,并未在意,此刻靜下心來,咀嚼詞中含義,驀地生出滿身寒意。唱詞的人,家國沒了,親人沒了,隐姓埋名茍延殘喘,宛如落荒之犬,四處輾轉,那種軟弱無力,痛極而生的悲憤絕望,他都聽得明白。一一耳聞他呼吸粗重,卻一言不發,試探着接下去唱道,

“頸血濺幹将,屍骸零落,暴露堪傷。又首級紛紛,驅馳枭示它方。裂肝腸!痛誅夷盈朝喪亡,郊野血湯湯,好頭顱如山,車載奔忙。慘聽着哀嚎莽,慘睹着俘囚狀,縱然是天災降,消不得誅屠恁廣!”

房中一片沉寂,惟聞男子的呼吸之聲。一一忍不住相問,“将軍,還想聽嗎?”

一一等了許久,方聽見燕霡霂淡淡地回應,“從前有個沙人,因為唱這支曲子,被我剁了喂狗呢!”

作者有話要說: ①半男女:古代對兩性人的稱謂。 穿越詞語(後面的昆曲更加穿越了)。明謝肇淛《五雜俎?人部一》:“晉惠帝時,京洛有人兼男女體,亦能兩用人道者,今人謂之半男女也。”

②這裏的蠱靈只是抒發我看動畫片的一點念想,其實與後文沒啥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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