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愛她就為她梳頭吧
蘇月白朝聽寒的背影吐吐舌頭,僵着肩膀把手裏的鬼畫符規矩地貼在冰棺之上。
透亮的棺材吞下符咒,一起一伏地呼吸着,仿佛有生命般将孟老爹封死,連棺壁上的縫隙都在薄薄的煙氣裏融化凝結,終究合為一體。孟老爹安詳的被冰塊包裹,蒼白的臉更加蒼白,但面上的表情卻沒有痛苦。他的眼睛依舊執着地睜着,透出一股拭目以待的親昵感。
蘇月白忽然就釋懷了,她彎下身親密地趴在冰棺上,感受沁人心脾的寒冷在肌膚表層游走。雖然此情此景旁人看了有些陰森,但是當她真正用心肺感受到這間屋子裏暗淡卻踏實的空氣時,不知怎的,心底就沒來由地舒展了。這間屋子,似乎在用一種看不見的溫馨,賜予她喘息的力量。
她有些貪戀,無意識地擡起右腿,将腳丫子撣在棺面上。涼意是最好的止痛藥,她的心,她的屁股,甚至是她的腦子,都難得愉快地享受到前所未有的清明。
聽寒安頓好孟老爹,已經扭身出了密室,再回身,卻不見蘇月白跟出來。他擰眉靠牆,無所事事地等了一會兒,密室的走廊卻依舊沒有腳步聲。
在他眼裏,蘇月白很奇怪,看似如沒頭蒼蠅一般到處亂撞,卻很意外的善于享受生活。他略微有些擔心,只好嘆着氣,折回密室。
密室內,蘇月白正貪婪地貼在冰棺上,右腿上翹,屁股撅起。古樸保守的長裙被她系在腰間,草率地擰出一個布疙瘩。為方便行動,雙腿上只蹬着一條亵褲。
聽寒雖為一只貓,可終究修出人形很多年,對人類的禮義廉恥認識得還算透徹,他低調地扭過頭,非禮勿視般幹咳一聲。
蘇月白自恍惚的夢境裏清醒過來,扭頭招手:“聽寒,快來,這冰塊涼涼的非常舒服。”
聽寒聞言,窘臉更加窘迫,索性鬧別扭般閃身出門,将密室鎖了起來。
蘇月白依舊對冰塊戀戀不舍,也沒在意,再度伏在上面,半閉着眼睛養神。許是一天的操勞和受傷,讓她的身體撐到了極限,沒到半盞茶的功夫,竟然流着哈喇子睡了過去。
本就詭異的密室裏,出現了更加詭異的畫面。一個衣冠不整,看上去只有十二三歲的小丫頭,流着口水,扒在男人的棺材上。她的口水就這般毫無節制地流着,淋濕了棺材裏男人的大臉。
翌日清晨,聽寒溜達着鑽進蘇月白的廂房,發現棺材床動都沒動,便知她在密室裏待了一夜。為确認她的死活,他打開密室,糾結着走了進去。
想不到,蘇月白竟然還保持着昨夜的不雅睡姿,穩穩地貼在冰棺上。密室內因放着冰棺,所以溫度偏低,而聽寒的額前卻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他抹一把臉,又伸手捂着眼睛,三步跨做一步地走過去,拍了拍蘇月白的肩膀。
美夢受到騷擾,蘇月白漸漸醒轉。她吸溜起唇邊的哈喇子,扭頭道:“啊,怎麽了?”
聽寒慌忙轉頭,對她敞開的衣襟視而不見。
作為穿慣比基尼的現代女性,蘇月白雖然身材不咋地,但生來豁達。對于适當地露一點皮肉并不介意。
她大夢初醒,不曉得聽寒這種以背示人的姿态是要鬧咋樣。于是耷拉着腦袋,揉揉惺忪的睡眼,直起身,将黑裙整頓妥當,湊到聽寒身後,自其肩頭低問:“你怎麽了?沒逮到耗子?”
聽寒肩膀一僵,面上數十萬種情緒呼嘯而過,最後竟一揚手,扭身将蘇月白按在了冰棺上。他的右臂卡着她的脖頸,前傾的臉還跳動着紅暈。
蘇月白沒有掙紮,只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珠子,表情無辜地問:“你要幹嘛?”
“日後,切不可……露着雙腿睡覺!”聽寒咬牙切齒,眉心擰着疙瘩,眼中亦怒火熊熊。
蘇月白被燒得莫名其妙,只能張大嘴,吐出一個:“啊!”
想不到這個世界如此保守?她做出總結,馬上老實地點頭,知錯就改。
聽寒這才作罷,松開她,氣憤地掉頭就走。
蘇月白跟在後頭,轉移話題:“現如今,怎麽讓爹爹複活?我不懂,要去問誰?”
聽寒無言,只僵着身子往外沖。
蘇月白拉住她,露出無助可憐的嘴臉,眼中鋪滿碎玻璃,撒嬌道:“你不能不管我啊!”
“你去問孟奶奶。”聽寒敷衍,飛一般沖出屋子,化作黑貓跳上了房頂,連一根貓毛都未留下。
蘇月白咂咂嘴,搖頭自語:“這孟家都是怪人!”
她再次做出總結,蹲在棺材床邊,将旋鈕擰回去鎖上密室,又獨立自主地到池邊汲水洗臉。月兒是個癡兒,屋內除了棺材和白骨啥都沒有,什麽鏡子梳子,都是奢侈品。
但是,蘇月白是個愛美之人,無法忍受衣冠不整,面容憔悴地出現在他人面前。整齊大方的儀容儀表,是待人接物時最基本的禮儀。
她蹲坐在池邊,瞅着水裏自己的影子。雖然眼屎清除了,可這糾結又淩亂的頭發卻是無從下手。她撓了撓,感覺發絲已經發粘結痂,梳理不通。
“要是有把梳子,就好了!”她伸出手,在池水裏洗刷着。掌心微微熨燙,像回應她的話一般突突地跳了兩下。
她抽回手,瞅着掌心處梳子形狀的黑紋,靈機一動,嘟囔道:“梳子啊梳子,你能出來幫我梳梳頭發麽!”
都說異時空是個神奇的地界兒,随便阿貓阿狗都通靈,能夠随意活動,而手心裏的梳子又是個不知名的法寶。聽到她的建議,馬上從掌心裏蹦出來,自行麻溜地在腦袋上鼓搗開了。
蘇月白穿越前是短發,對梳頭沒有深刻的研究。而月兒作為一個傻子,竟然将頭發留到了臀際。也不知道她有多少年沒有洗頭發,自動梳子在梳理的時候,愣是揪得她頭皮發麻。
她伸手撈過一縷黑發在眼前端看,發質不錯,色澤黑亮,無分叉無枯黃,如果可以合理利用,應該不會太差。她糾結着撓撓腦袋,除去衣衫,索性跳進了池水裏。
孟家雖然不大,可這池子卻不像死水。水質清澈見底,無魚無蝦,真正應驗了那句話:水至清則無魚。所以,蘇月白覺得,用這裏的水洗澡,是不會患皮膚病的。
解決了水質的問題,就只剩下水溫了。針對昨夜抱着冰棺睡得香甜這個事實,她不得不懷疑,自己的這副皮囊對陰寒的東西自有一套抵禦方法。畢竟,她是冥界孟婆後裔,很久以前生活在陰間,沒光沒紫外線的,能夠活蹦亂跳除卻仰仗巫力外,肯定還有自身進化的原因。
當她自水中躍出頭,欣喜若狂地咧嘴大笑時,事實再次證明了她自以為是的聰明才智。
果不其然,池水雖寒涼,入體卻異常舒服。就像冰棺那樣讓人心曠神怡。蘇月白只覺渾身酥軟,如脫骨雞一般放松地洗刷刷去了。
頭上的梳子,此刻也并未閑着,一直忙碌地梳上梳下,在沒有洗發水的情況下,愣是将一頭烏發,梳洗得油光瓦亮。
蘇月白玩弄着自己的頭發,贊美道:“梳子啊,你真是個實用的寶貝。”
梳子像回應一般飛快地将頭發盤起,在腦後纏繞出一個發髻,随後一動不動地紮進了頭發裏。蘇月白摸摸發頂心,又對着池水照了照,有些遺憾地扁嘴:“要是有根發簪就好了。”
畢竟梳子是她的本命武器,露在視線外,很不安全。鑒于她的身份特殊又在學習階段,必須将弱點嚴密地隐藏起來,這樣才能防止被天敵偷襲。她仰頭靠着池岸,憂傷地思考。忽然,一根根白色的骨頭實時地跳入了腦海,雖然有點重口,但至少符合了她的人物設定。
蘇月白滿意地笑笑,起身将黑色寬裙一披,沖進廂房認真挑選。滿地的白骨形态大小都不同,就像達芬奇的雞蛋,模樣俊俏的也很多。她挑出五個,擺放在棺材上,仰頭詢問:“梳子啊,你自己挑一個中意的吧,我有選擇恐懼症!”
梳子動了動,自頭發裏跳下來,圍着白骨轉了一圈,最後黏住一根修長的腿骨跳回腦袋。
不消一刻鐘,樸素卻不失雅致的發型應運而生。蘇月白摸摸充當發簪的白骨,贊嘆道:“梳子啊,你真是個了不起的寶貝!”
轉魂梳受到贊美,得瑟地在棺材上跳躍了幾下。
蘇月白嘿嘿一笑,摸摸它的邊緣,将手掌攤平,嘟囔道:“回來吧!”
梳子飛快地鑽進掌心,又變回了一方小巧的印記。
能夠和梳子靈犀相通,蘇月白心滿意足。她自屋內轉了一圈,在棺材裏搜尋到一套換洗的衣服,學着歷史劇裏繁瑣的動作,将裏三層外三層的衣衫穿好,又再度回到池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表,才放心地叩響了孟奶奶的房門。
“奶奶,有什麽吩咐麽?”她推開門,走到床邊扶孟奶奶起身。
孟奶奶慈愛地摸摸她的手,老淚忽閃:“想不到,奶奶行将就木竟然得見你神智大開,真是我祖上積德。”
“奶奶,孫兒之前沒有盡到孝心,如今正是彌補的時候。奶奶可要硬朗地好好活着,讓孫兒可勁兒地孝敬您!”蘇月白攥住孟奶奶的手,笑容如花般燦爛。
她既然穿越而來,舍棄父母,那月兒的父母,就應當是她的至親。況且,她日後還要在這裏生活,沒必要惺惺作态。
孟奶奶有感而發,又瞅着孫女花枝招展笑靥如花,自然心下喜悅,老臉也光彩了很多。她摸摸蘇月白的臉,笑道:“将院內池水取一盞,供奶奶提氣。”
“提氣?”蘇月白重複,眼角有些幹澀。
“那池水直通黃泉,乃益氣補血之物,常年食用可延年益壽。月丫頭有孝心,奶奶怎麽舍得死。”孟奶奶眉心光亮,笑容和煦。
蘇月白幹巴巴地撐起笑,點點頭,心裏卻重重地重複着“食用”這兩個字。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