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為了你,我願将蘑菇煮熟
蘇月白愛學,因為她是學霸。
聽寒将酸痛的胳膊慢慢垂下,臉上黑黑的一坨,陰影中早已沒有了先前的熱情,那條紅燒魚完完全全的在他的腹腔裏消化殆盡,他仰着頭,貪婪地望着太陽,眼睛漸漸眯成一條線,最後身體開始發光,化出貓形。
院中的荊棘草硬邦邦地抖了抖,慢慢向兩邊散開,目送着聽寒的離去。
蘇月白立在院中央,神色滄桑,她幽怨地望着聽寒那光滑油亮的毛發,抱怨道:“你就這麽小氣?”
聽寒無言,只加快貓步,飛快地躍上房頂。
“祝舞,還是讓孟老爹來教你吧!”這是他逃跑時丢盔棄甲的言論。
蘇月白垂頭,盯着自己的腳趾看了一會兒,只好作罷。她不過想要學學祝舞,可是,她的節奏感深深地傷害了聽寒的自尊心。她揚起臉,太陽已經西斜,毫無進展的巫術伴着毫無進展的飯菜,她的心也開始展不開了。
午飯太奢侈,浪費了僅有的食材。蘇月白卸下充當水袖的白絹,狂奔到廚房,自櫃子裏取出一個竹籃,打算到外面挖點野菜。
“奶奶,我出門溜達一圈。”蘇月白扒在孟奶奶的門框上,笑眯眯地請示。
孟奶奶自榻上起身,在枕下摸索,抽出一塊黑色的絲巾在跟前晃晃,說道:“這是殒巾,出門時擋在面上可過濾陰氣。”
“哦!”蘇月白走過去,将殒巾接住,上好的綢緞滑溜溜地軟在手心裏,竟有股絲絲縷縷的涼意。想不到,這個時空,還有如此高科技的防毒面具。她點點頭,将殒巾系到發髻上,薄薄的面紗擋下鼻子和嘴唇,只将一雙圓溜溜的眼睛露在外頭。
月兒常年營養不良,身體偏瘦,該有肉肉的地方也是一片平坦,再加之她比蘇月白年輕了十歲,在現代社會裏只能算個孩子,所以在氣勢上略微有些小清新。但是,月兒的眼睛卻是五官中最出彩的,不僅大而明亮,而且眼珠圓又圓,猛然一看,竟透着股活潑恣意。
蘇月白對自己的皮囊還算滿意,也沒打算引萬千美男盡折腰,于是很是愉快地罩着紗巾出門了。
孟莊十年前集體遷移,傳說村子陰氣太盛,活物壽命不長。當年的村長請孟家出面協調,卻被拒之門外,以至于全村人對孟家都有了嫌隙。最後竟集體不告而別。
蘇月白來到大唐國不過一天一夜,對于往事不便評論。她阖上孟家的大門,立在石階上遠眺。
孟莊不大,房子已經荒廢,斷壁殘垣裏雜草叢生,本以為這個世界空氣質量很好,卻不想出門一看,能見度只有二十來米,房子的輪廓都籠罩在煙霧之中,蒼茫的一大片,遠遠望着竟有點像墳堆。迎面撲來涼濕的陰風,滑溜溜地直往脖頸裏鑽。蘇月白緊緊手裏的籃子,快步走下臺階。
回身再望,孟家老宅的大門有些陰森。黑門金釘的大門上方,墨色牌匾被灰塵刷了一遍又一遍,幾乎看不清字體,門廊上挂着蜘蛛網。一只勤勞的蜘蛛正在啃食白翅膀的幺蛾子。
蘇月白打掃了屋裏,卻把大門給忘記了。如今回頭看看,竟生出光耀門楣的熱烈情緒。她側過身,自袖管處撕下一塊布料,将門口殘疾了的石獅子上落着的灰塵撣幹淨。孟家沒錢,沒辦法修葺祖屋,門口的兩尊守護石像也是缺胳膊短腿,可憐的很。
她壯士扼腕般摸摸石獅子的腦袋,有感而發:“等我有錢了,就幫你們重塑金身。”
獅子忽然咧嘴一笑,在蘇月白的手掌裏蹭了蹭。幹燥粗糙的觸感摩擦着蘇月白的手心,竟有些火辣辣的疼。她吓得後退半步,眼睛都直了。
石獅子收起與面相不符的笑容,自腦門處升起一縷白煙,袅袅地飛至蘇月白跟前,落地為人。而且還不是一個人,足有三個。都是頭發花白,胡子花白,衣服花白的老頭。
蘇月白局促地站着,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擺。
其中一個袍袖上繡紅梅的老者上前一步,湊到她面前,捋着胡須端詳了一會兒,開口道:“你是月丫頭?”
蘇月白點頭,禮貌地躬身,問道:“您是?”
“你的曾曾曾曾爺爺。”老者慈愛地眯起眼,将幹枯的手撫上蘇月白的肩膀。
“那您身後的呢?”蘇月白複問,探頭瞅着另外兩個老頭。
“你的曾曾曾爺爺和你的曾曾爺爺。”老者如繞口令一般介紹完,側身回看了他們一眼,誇贊道:“月丫頭長大了。”
身後的老頭齊齊點頭,豎起大拇指,樸實又機械地附和:“是啊,長大了。”
“那我的曾爺爺和爺爺呢?”蘇月白沒辦法操心太遠的親屬關系,若是就近兩輩,倒是可以變成談資,回去和孟奶奶說道說道。
可惜,三位老人聽到她的話,紛紛斂了笑容,臉色也一并黑了下去。
蘇月白不解,又不好直接問,只能絞着指頭,玩弄手裏的籃子。
“那個……爺爺的爺爺們,我……還要去摘野菜……”
“月丫頭,你想升仙嗎?回冥界做孟婆?”還是袖管繡着紅梅的曾曾曾曾爺爺先開口,眼中的愛憐如滔滔江水延綿不絕。
蘇月白搖搖頭,又點點頭,詫異道:“我可以嗎?咱家不是和冥王有仇?”
“那是千年以前的舊事,如今……物是人非啊!”曾曾曾曾爺爺嘆息道。
“若是我願意,冥王會同意麽?”蘇月白很實際地問。
她考慮過,與其對三千年的恩怨耿耿于懷,還不若放下屠刀見好就收。如果冥王覺得冥界不能一日無孟婆,她也可以考慮勸孟奶奶和孟老爹識時務,抛開執念,選擇一條更加寬闊的康莊大道。
曾曾曾曾爺爺抿嘴一笑,複覆手而來,拍着她的肩膀再贊:“月丫頭比你那老頑固的奶奶倒是聰明多了。”
“曾曾曾曾爺爺,您也看到了,我們過得很凄慘。”蘇月白坦言,并将手裏的竹籃拱了拱,補充道:“還要淪落到吃野菜的地步。”
“那你回去與你那老頑固的奶奶商量商量,要她放下執念,與我們同去冥界領罪,可好?”曾曾曾曾爺爺點明出路,揮舞着幹枯的大手,換來兒子和孫子,滿面期待地鑽進了石獅子裏。
蘇月白一面點頭答應,一面小小地擔心。雖然她沒有之前的記憶,但是總感覺如果與孟奶奶提及棄明投暗這件事,會被罵得很慘。所以,她只是把這件事放進了心裏,并未打算在食不果腹的現在說出來。
她挎着籃子疾走兩步,拐進一處草叢,開始蹲在地上瞎扒拉。
一人高的怪草随風搖曳,如一片不見盡頭的汪洋,蘇月白在草叢裏浮浮沉沉,竟有所發現。
這裏雖然荒蕪,但土地卻是營養價值很高的黑土。草叢裏也隐藏着大片大片的蕨菜和苦菜,甚至在樹底下還有肥厚的蘑菇。只是,蘑菇的種類有點多,她對菌類研究得還少,只能憑經驗認為越漂亮的蘑菇越危險,吃不得。所以,只挑了些黑乎乎或者白嫩嫩地挖了回去。
裝了滿滿一筐各色野菜後,蘇月白心滿意足地直起身,就要滿載而歸。但是,擡頭之際,才恍然發現,孟家的大門已經消失在濃霧裏。她原地愣神,悔恨着沒有指南針這種東西。
本着迷路的孩子應該原地等待的原則,她蹲坐在一棵老樹下,望着漸漸沉的天色焦慮地等着聽寒的到來。畢竟,孟家丢人之後,只有聽寒會來尋她。而且,聽寒是貓,嗅覺比較靈敏。
她靠着樹幹,将竹籃裏的蘑菇翻檢了一遍,腦海中拼湊出今晚的菜色,不禁喜上眉梢,笑彎了唇角。
“小丫頭,你在樂什麽?”樹頂傳來嬉笑,一抹紅色随風而逝,不偏不倚地落在蘇月白身側。鋪面而來的花香讓她鼻頭發癢,噴嚏不斷。
“你擦了什麽香水?真難聞。”蘇月白低頭捂鼻,手腳并用地将對面還未看清臉面的人推了出去。
那人踉跄一步,後背磕在樹幹上,抖落葉子兩片。
蘇月白穿越之前身體不好,對香水過敏。她讨厭濃烈的香味,本能地做出排斥反應。可當她靜下心來,意識到有人從天而降的時候,那個人已經走過來了。
雖然她穿來不久,見過的活人只有孟奶奶和孟老爹,但是……還有一個人。是她不能忘,也不敢忘得。此人,正是那個要命的紅衣公子。
她扔下籃子退後一步,擺出自衛的姿勢,将印着梳子的右手亮了出來,憂心忡忡地問:“大哥,我還沒吃晚飯,能不能先填飽肚子再死?”
“看在你如此有先見之明的份兒上……準了……”紅衣公子唇角一勾,雲裏霧裏地沁出一個攝人心魄的微笑,那妖孽般不忍直視的容顏,仿若月光下盛開的昙花,竟讓人頓覺珍貴。
蘇月白雖然還不太會使用巫力,但骨子裏卻是個高手。她認為,對方沒有殺氣。如果真的要她的小命,也不至于有如此膩歪的開場。為了拖延時間,她戰戰兢兢地走回樹下,将籃子拿過來,挑了一個還算誘人的蘑菇,問道:“大哥,你吃麽?”
紅衣公子衣袖翩翩,黑色彼岸花在袖管上豔豔地開着。他伸過手,白玉般細嫩的指尖夾住蘑菇,眉頭都沒皺一下,就扔進了紅潤的嘴裏。
蘇月白震驚了,撲過去揪住他的衣領,又捶又打地喊:“你傻啊,不能生吃!”
作者有話要說: 哇,好清爽,連個人都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