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鮮血染就的殺戮之夜
煙霧缭繞的樹林裏,漸漸浮起炊煙,微弱的火光在樹後跳躍,暈染了空中的陰氣。
蘇月白在火堆上加了兩根樹枝,瞅着面前的蘑菇,突然就惆悵了。她慢慢轉身,望住樹下半倚的紅衣公子,怯怯地問:“大爺,您有武器麽?”
紅衣公子挑起眉毛,不解地睨了她一眼。
“我想……穿着……烤……”
蘇月白低下頭,覺得自己在胡說八道。人家雖然現在沒殺氣,不代表待會不會動手。兩人雖然只見過兩次,卻早就是仇人氛圍。她之所以還能活着,完全是因為對方手下留情。若是她再廢話,有可能人家的武器穿透的就不是蘑菇,而是她了。
“那算了!”蘇月白扭頭,專心地挑揀籃子裏的蘑菇,将它們剝皮去根丢在火堆旁邊熏着。反正,她是在拖延時間,能磨蹭就磨蹭。
身後穿刺着灼熱的視線,蘇月白知道,紅衣公子不耐煩了。
她心虛地緊緊拳頭,在臉上擠出些視死如歸的微笑,扭身将已經熏黑的蘑菇連同一片樹葉端到紅衣公子跟前,委婉又可憐地瞅着他:
“大爺,要嘗嘗麽?”
紅衣公子觑了她一眼,随手捏起一塊在面前端看,仿佛上面有花紋一般。
“蘑菇生長于陰暗之處,是冥界的食物,大補啊!”蘇月白咧嘴一笑,眼睛眯成月牙狀,她拿起一塊,撩開殒巾,填進了嘴裏。
味道還真不怎麽樣!她感慨,卻硬是吞了下去。
對面的紅衣公子學着她的樣子,将蘑菇丢進嘴裏,細細咀嚼之後,皺起了眉頭。眼中冷光頻閃,似要将蘇月白閃瞎了。
她擺擺手,慌忙解釋:“良藥苦口,良藥苦口!”
“你飽了?”紅衣公子也未深究,只慢慢起身,自腰間抽出他的玉骨扇在手心裏一下一下地磕着。
蘇月白急忙搖頭,抓起剩下的蘑菇一溜小跑地退回火堆。雖然火光溫暖,她卻冷飕飕的。
這個聽寒,真慢。
她心下抱怨,嘆着氣将蘑菇扔進火堆,挺身而立,在身後揉捏着右手心。
“丫頭,死之前……問你件事兒。”紅衣公子毫不拖泥帶水,笑容清爽。
蘇月白點點頭,配合地嘟囔:“有問必答!”
“你可願升仙?”紅衣公子緩緩将玉骨扇打開,淡淡的水墨山水在蘇月白眼前搖晃,他的笑眼隐藏在扇面之後,絲毫沒有殺人的自覺。
蘇月白今天是第二次被人問到升仙的問題,本就沒有答案的她只能老實回答:“我不知道。如果升仙,就不用死了麽?”
“那自是當然。”紅衣公子将玉骨扇移至心口,唇瓣一張一合,笑容如初,美得讓人心甘情願去死。
但是,蘇月白是個例外。對面的人笑得再魅惑,她還是覺得生命誠可貴。
所以,她點點頭,将右手舒展開,手心內的梳子像感知到殺氣般,突突地亂跳。
她抽出手,對準紅衣公子,掌心如火箭筒一般湧出一注黑色,直直地奔面而去。
紅衣公子淩空一躍,輕快躲開。唇角冷笑一僵,繼而眉心緊蹙,口出:“不識擡舉!”
“我需要請示家長!”蘇月白狡辯,将手心裏的發絲揮來揮去。
紅衣公子只是在空中蹦蹦跳跳地躲閃,并不還手。蘇月白的黑絲只能聚成一簇,不會拐彎地到處亂繞,就像是魯智深拔掉了垂楊柳拿在手裏橫掃豎擺,靈活性大打折扣。
她舞了一會兒,就汗流浃背連胳膊都酸痛了。比起跳舞,戰鬥更是技術活,她的實戰能力很差,有點胡鬧的架勢。
紅衣公子對她的動作早就了如指掌,見她面色蒼白額前冒汗,便知有破綻可鑽,遂淩波微步地俯沖下來,将折扇拍上了她的腦袋。
雖然是輕觸,但蘇月白只覺腦袋一陣暈眩,接着渾身酥軟,一股巨大的力量自胸腔裏噴薄而出,她被自己震得直哆嗦。一陣痙攣之後,整個人被推出去老遠,且重重地砸在了樹幹上。胸口突突地跳着,心髒仿佛被捏住一般,疼得她直冒眼淚。
“我再問你一遍,可願升仙?”紅衣公子緩緩墜地,身形飄渺,冷情的臉依舊挂着淡漠的笑容,唇角彎彎,絲毫看不出殺氣。
蘇月白生平最不喜被人脅迫,即使她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有可能在這荒郊野外莫名其妙地身首異處,但是,心底的委屈,以及對紅衣公子的抱怨就這麽頑強地支持着她,讓她只是低頭嘔血,愣是不點頭。
紅衣公子眸光一冷,手中玉骨扇嘩啦一下合上,自扇中飛出無數銀劍,亮閃閃的一大片白光直直地朝蘇月白飛來。她躲閃不及,只能硬碰硬地仰頭大叫:“梳子,救我!”
蘇月白只覺手心灼痛,雙手自然上舉,十指微張,指尖整齊地溢出十條黑線。這些黑線在空中拼出一方結界,烏黑的光芒如一塊綢布,軟綿綿地鋪陳下來,将她罩住。結界外的銀劍在空中切割,偶有銀光擦出火星。
蘇月白撐着雙手,身體瑟瑟發抖,嘔在地上的鮮血已經變黑,氤氲着一團黑乎乎的霧氣。
紅衣公子踉跄一步,慢慢朝蘇月白走來,隔着薄薄的結界,立在她的對面。他的臉仿佛被綢緞般的結界擦亮,瑩瑩地反着光。面上五官更是晶瑩剔透,臉頰煞白,唇角發灰,甚至連睫毛上都凝結着冰晶。
他垂首低眉,望住雜草叢生的地面,那裏正一滴一滴地淌着鮮血。
蘇月白一驚,眼神慢慢下移。她小指上飛出的黑絲竟然穿透紅袍,直直地插在他的心口。因得他身着紅袍,鮮血只是在袍子上暈染出一個圓圈,所以蘇月白都來不及發現,自己的偷襲竟如此厲害。
半空中的銀劍亦感知到主體的殘損,切割的速度漸漸變慢,最後逐個化為銀粉,逝入微風。
紅衣公子身體微顫,唇角滲出了不易察覺的血絲。
蘇月白忽然有些于心不忍,她看不慣有人在她面前慘死,殺人的大罪她也不敢承受,只好抽手,将黑線收回體內。
紅衣公子應聲跪地,保持着寧死不屈的高貴姿态,用右手撐着地表,左手護胸。他垂頭,瞅着胸前的濡濕,竟自嘲地哼笑道:“你……竟能傷我?”
蘇月白不安地杵在樹下,想要撲過去安慰他幾句又覺得不太妥當,只好咬着下唇,揪着自己的衣角。
天色已沉,周圍一片死寂,她能感覺到自己胸口起伏的呼吸,以及對面之人不易察覺的□□。
“丫頭……”他低喚,仰臉時,唇角的鮮血觸目驚心。
蘇月白也顧不得矯情,馬上回應般撲過去,攬住他即将垮掉的肩膀,答應道:“我在!”
“給我一碗孟婆湯吧……世間絕情之藥……”紅衣公子本就力氣耗盡,只因顧及着臉面不好倒下,見蘇月白驚慌地摟着他,索性無所顧忌地倒進了她的懷裏。
她的身子單薄,黑色長裙粘着雜草和灰塵,有股淡淡的甘草香。她緊張地看着他,眼底霧氣迷蒙,似有缱绻的淚意。
作為無情無愛的索命人,他從未見過這種擔心的表情,明明他們前一刻還是你死我活的敵人,此刻卻又生出了相愛相思的情調。他有點好笑,居然在臨死前被對手同情,這種感覺本該恥辱,卻不知怎得讓他有點小感動。
他伸出沾着血的手,情不自禁地撫過蘇月白的臉。冰涼的指尖推開溫熱,她竟然應情應景地哭了。
蘇月白本就淚點很低,又糾結着自己殺了人,心底千萬種內疚悔恨交織在一起,一時有感而發,直接淌了淚。
紅衣公子斂了自嘲的笑,幫她逝去淚,眼中盡是霞光,明明是将死之人,卻讓人肅然起敬,大有永垂不朽的架勢。
“我……我不會做……”
蘇月白握住他的手,淚水更加豐沛。她本該滿足将死之人的最後一個願望,可是……孟婆湯,她是真的不會做。
紅衣公子再度咧嘴一笑,紅齒白牙被鮮血染紅,竟有些妖冶。他仰着臉,毫無保留地盯着她,眼神澄澈,似孟家院子裏的黃泉水一般。月光将他的紅袍鍍上銀光,濃烈中有些血腥的飄渺。
他眨眨眼,輕柔地問:“你叫什麽?”
“蘇月白,你可以叫我月兒。”
蘇月白一不留神,将大名說了出去。不為人知的秘密被一個要殺掉自己的人知道了,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她懶得細想,只捂住他的心口。回憶起孟老爹死掉之後,從傷口裏長出一朵彼岸花,她可以把花朵拔下來,這樣沒準他也能複活。但是,紅衣公子卻提前抓住了她的手腕,他搖搖頭,面上更加清冷。
“……讓我解脫吧……”
蘇月白無言,只能僵硬地由他抓着自己。
他慢慢合眼,似超脫般低喃:“這樣……也好……”
話音裏,一抹月光射了下來,他的身體如清晨的露珠般漸漸透明,一點點消失。幾秒之後,紅衣公子連渣渣都沒剩地蒸發了。
蘇月白望着空落落的懷抱,胸腔裏好像結了冰,硬邦邦的疼起來。她直起身,剛要撿了籃子回家,卻感覺後背被鞭子抽了,而且還是兩下。
她摸摸皮開肉綻的後脊背,委屈地罵娘:“難道自衛也要受天譴?老天都不長眼的麽?”
空落落的草叢無人回應,徒留唰唰的西北風放肆地刮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