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陳冉離開北京之前,帶思思去公墓拜祭了一下她的母親,每年清明和祭日,他都會帶着思思去。

思思把她畫的畫,寫的字,做的手工燒給媽媽,陳冉在一邊幫忙,在心裏默默跟這個其實他并不認識,卻又很熟悉的女人說話。夕陽西下的時候,陳冉站起身,拉起正在玩小草的女孩,牽着她的手往墓園出口走去。

“冉冉哥哥,”思思忽然擡起頭,夕陽金紅色的晖光灑在她圓潤粉嫩的小臉上:“我們為什麽今天來?”

思思雖然智力不如普通兒童,但是對時間、色彩都很敏銳,記憶力也很好。她知道按照慣例,今天不是來看媽媽的日子。

“因為我要走了,思思。”陳冉停下腳步,半蹲在小女孩兒身前,摘下墨鏡,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想跟我一起走嗎?”

思思歪着頭想了一會兒,回頭看了一眼媽媽的墓碑,搖了搖頭,小聲說:“不想。媽媽在這裏。”

陳冉點點頭,抱着她上了車。

回到關愛中心,陳冉又跟羅倩長談了一次,羅倩反複建議他不要現在把思思帶走,自閉症兒童心理及其脆弱敏感,對熟悉的環境和人有強烈的依賴感,一旦打破這種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适應和信任,以前的種種努力很可能都會付諸東流。最後她還強調,這真的是從為思思好的角度出發得出的結論,跟沈先生一點關系都沒有。

陳冉聽了這話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局促地說:“羅老師你別誤會,我沒有那個意思,我知道你一向是為思思好的。”

“我聽你的,思思就先留在這裏,等我安定下來,再說吧。以後還要拜托你,好好照顧她。”陳冉最後對羅倩千恩萬謝,千叮萬囑,才勉強安心,準備離開。

他回到思思房間裏跟小女孩告別,思思只是看着他,沒怎麽說話,最後陳冉要走的時候,她才跳下床,從抽屜深處拿出一幅蠟筆畫,遞給了他。

“送你。”思思說。

陳冉低頭,那幅畫上畫着金紅的夕陽,絢麗的晚霞,開滿花的小路一直延伸到地平線,還有兩個男人牽着一個小女孩走在小路上的背影……

這是他自己畫的畫,他還記得,一年前他生日過後,沈宜修陪着他來看思思,思思用蠟筆在白紙上亂戳,他就陪在旁邊,随手畫了這幅畫。

陳冉靜水無波的內心就像被雨滴打濕了一樣,突然泛起圈圈微小的漣漪,過往的記憶,好的壞的,甜蜜的辛酸的期待的絕望的,其實都還在那裏,都是他生命的一部分,無可分離。

“謝謝。”陳冉捏着那張畫的手緊了緊,他摸了摸思思的頭,聲音有些酸澀嘶啞:“再見。”

……

陳冉離開北京的那天,沈宜修沒有來送他,可能是不想再給他什麽壓力,或者是單純無法忍受分別的場面,陳冉覺得這樣很好,他從心底裏松了一口氣。

孫陽把他送到機場,在車上問他:“為什麽要去深圳呢?”

陳冉透過車窗,望着這個他生活了七八年的城市,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一如往昔,淡淡笑了一下,沒頭沒腦地回答:“我不知道……只是突然想起來,深圳的荔枝好像特別好吃。”

孫陽一頭霧水,從倒車鏡裏望着他:“冉冉,你別忘了我。”

“嗯。”陳冉伸出手,越過車座,捏了捏孫陽的肩膀:“結婚告訴我,我還要給你包大紅包呢。”

……

陳冉到深圳以後,新生活開始得異常順利,就好像過去多災多難的20多年都是在為此時此刻攢人品似的。

他剛要找房子,就有中介主動給他推薦了一套單身公寓,地段好,交通便利,環境好,鬧中取靜,連戶型甚至裝修風格都跟他丁香公寓的住所高度相似,而且價錢便宜到喪心病狂的地步,中介小夥子可能自己都覺得有些說不過去,又實在找不到讓人信服的理由,便滿嘴跑火車地說:“房東信佛,覺得跟您特別有緣,茫茫人海相逢不易,您要珍惜緣分啊。”

呵呵,緣分?陳冉在心裏笑了笑,沒說話。

他要找醫生繼續治療,以前在北京的主治醫生直接給他打了電話,說已經跟自己在深圳的老同學,著名臨床心理學家XX教授打好招呼了,他直接去了報名字就行,并且像個慈祥的大叔一樣叮囑他藥不能停,有什麽問題随時給他打電話。

他要找工作,又莫名其妙地收到好多獵頭推薦工作的郵件和短信,他剛在招聘網站上填個求職意向,立刻就有某大型培訓機構的主管打了電話來,非常誠懇地說:“陳冉先生,我們在XX網站看見您的簡歷,我們這邊正好缺教小朋友吉他的老師,我們覺得您特別合适,基本工資加餐補加交通補貼,課時費另算,您看您什麽時候有空我們詳談?”

陳冉剛去上班沒多久,工資獎金毫無道理地漲了好幾次,培訓班從前臺到助教,從主管到同事,一個個對他笑臉相迎,星星眼一眨一眨,恨不得撲過來親他兩口。

他晚上為打發時間,又抱着吉他去廣場上唱歌,才去了兩三天,就有像模像樣,操着一口香港普通話的星探來跟他搭讪:“靓仔,有沒有興趣進娛樂圈發展哪?”

陳冉忍不住了,再裝傻,估計過幾天他就會是香港某著名娛樂公司的簽約藝人,然後随便參加點活動,就“偶遇”娛樂圈大鱷沈宜修,從此開啓一條小鮮肉抱金大腿的無敵逆襲狗血湯姆蘇之路了。

當晚,陳冉給孫陽打了電話,直接說:“讓他別再管我了,幫我找房子幫我找工作,過一陣子我要找男朋友,他也幫我找嗎?”

孫陽把這話一字不落地轉述給沈宜修聽。當時沈宜修正在跟幾個編劇一起改劇本,他複出大熒幕的新電影快要開機了。

沈宜修姿态優雅地拿小勺攪了一下桌上的咖啡,端起來喝了一口,跟站在身邊的孫陽說:“他要是為找男朋友,注冊了什麽論壇、加了什麽Q-Q群之類的,你記得幫我也注冊一個。”

話雖這麽說,陳冉的那個電話還是起了點作用的,那之後他的新生活基本上回歸到正常狀态,他也沒有為交男朋友去注冊論壇加Q-Q群,只是偶爾會去酒吧坐坐,遇到合眼緣的也會聊幾句,不過都點到為止了。陳冉無奈地想,雖說這不是他的本意,但畢竟跟了沈宜修好幾年,他的眼光就像青春期的少年一樣,不自覺地就高了。

陳冉對目前的生活非常滿足,自由自在安樂祥和,一段時間過去之後,連心裏那個拿着變形金剛的小惡魔都不太來糾纏他了。

某個冬日的早晨,他醒來看了一眼表,驚奇地發現自己上班要遲到了,周六上午10點鐘有一節他的課,他居然一下睡到了9點半,陳冉火速起床收拾,一邊刷牙一邊笑,他居然睡了整整10個小時,這簡直是多年不見的奇跡,天一樣大的福利。

陳冉背着吉他,跑着出門,飛身騎上單車,在南方冬季濕冷的薄霧中,像一只鳥一樣輕快地向前飛去。一直飛到培訓中心,前臺美眉愉快地跟他打招呼:“小陳老師,什麽喜事啊?今天這麽高興。”

小陳老師一邊急匆匆接了一杯水端着進了教室,一邊朝美眉咧嘴笑道:“我昨天睡得特別好!”

下課之後,陳冉見幾個女同事湊在一堆聊八卦,他今天心情特別好,破天荒地,猶抱琵琶半遮面地挨過去,聽她們聊最近的新劇新電影新明星花邊。聽着聽着就聽到了沈宜修的名字。

“你們知道嗎?沈宜修要複出演電影了!聽說還是個敏感題材,同性愛斷背山那種的……”

“是嗎?他不是在幕後作老板了嗎?好多年沒主演電影了吧?好期待啊……”

“沈宜修是誰啊?”一個比陳冉還要年輕的實習生小姑娘皺着眉頭問道,她聽大家聊得熱火朝天的,自己卻連主人公是誰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沈宜修?!”一直跟陳冉關系很好,還張羅着給他介紹過男朋友的英語老師小蔡瞪着眼睛道:“那可是我男神……不過也是,他都轉幕後那麽多年了,你們這些小姑娘不知道也正常,但我說幾部電影,你肯定就知道了。”她一邊說一邊掏出手機,打開豆瓣,熱情洋溢地跟實習生安利沈宜修的電影。

“啊!這個就是沈宜修啊!原來這個是他導演的!”實習生小妹妹兩眼發光,一副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撥開迷霧見陽光的表情。

陳冉在一邊聽着,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他無意識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傷疤,一開始那裏會很痛,後來漸漸愈合了,不再疼了,但一動就會癢癢的,現在連又麻又癢的感覺都沒有了,陳冉低頭看了一眼,手腕上猙獰破碎暗紅色的傷疤好像真的變淡變淺了,陳冉籲了一口氣,變淡變淺是真的,但永遠消失怕是不可能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周末争取完結掉~~~

同類推薦